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第二章

      在台灣這裡,廟宇比便利商店還多,有特異體質的幾乎每一百個就會有一個是,有些是先天有些是後天,而信仰、成為了我們的習俗。

      當然也是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兩方之間沒有對與錯。

      這是一個非常輕鬆的假日,已經進入十二月底了,天氣一樣還是非常的寒冷。

      我伸展了一個懶腰,下床走到窗戶旁,打開了窗簾。

      想想子翔哥已經在我這裡有大概兩個禮拜了,但是我還是不清楚他的願望。

      不是想找哥哥報仇,也不是想要聽到哥哥的道歉,也不是想跟哥哥道歉。

      畢竟如果是以上的哪一點的話,就算是完成心願了,如果完成了子翔哥會離開吧?也就是回去他該待的地方。

      子翔哥也說過現在不能告訴我…,現在想想他說的其實也不錯,因為如果他告訴我了,我一定會盡全力的完成他的願望,或許子翔他還想在人間多待一些時日吧?

      可是子翔到底就是隻鬼魂啊,在人間待這麼久,除了我看得到已外,就沒有任何人會看見他了不是嗎…?

      這樣不是還增加了他很多的孤單還有傷痛嗎?

      子翔哥在執著什麼?他的執著跟他的願望有關嗎?

      這時背後傳來子翔哥的呼喚:

      「快去刷牙洗臉然後下去吃早餐吧!」

      我點了點頭,並沉默了一下:

      「子翔哥,你會想念你的父母家人嗎?」

      子翔哥對我微笑了笑:

      「我會想,當然會想,所以我偶而也會偷跑回家看看…」

      我有些不解:

      「偷跑?你完全不用偷跑的不是嗎?你是鬼魂啊?又沒有人會看得到你。」

      說完這句話,我看見子翔哥的表情瞬間垮下來,這時我了解到了這句話對子翔而言傷害很大。

      一直以來說話直接是我的個人敗筆,想改進但是又不知如何改,對於眼前這個被我無心的言語所傷害的人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子翔哥沉默了,但是又盡力的想回答我:

      「我媽他看的見鬼魂,所以我回去會被她看見,這是對她的第二次傷害。」

      是嗎?原來如此,他是希望母親以為他已經順利的到達了另一個世界,而不是還排回在人間那願望未了的孤魂。

      子翔哥又用很糾結的表情說著:

      「謝謝妳提醒我,我只是一隻鬼魂。」

      語落的子翔哥迅速的消失在我面前,我還來不及回過神讀取他話中的涵意,他就這麼不見了。

      「…什麼?…」

      子翔哥一定是生氣了…,子翔哥的消失讓我非常焦慮,我很害怕他又這麼的從我生活裡消失,怕在我沒見到他的時間裡,他自己默默完成了自己的心願,然後不告而別。

      那句:

      「謝謝妳提醒我,我只是一隻鬼魂」

      還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不去,已經深深的刻劃在腦中,因為這或許是他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

      「子翔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心的…」

      所以你快點出來吧!

      這時哥哥上來我的房間了:

      「敏琪下來吃早餐啊?妳怎麼了?為什麼哭了?」

      「我不小心惹了子翔哥生氣了,然後他就突然不見了!我怕他想要離開我了…,然後一個人把自己的願望完成後,就這樣不告而別……。」

      哥哥看著哭的醜不拉機的我,嘆了一口氣候,隨後彈了我一個額頭。

      「如果妳會這麼認為,那妳就太不了解子翔了!他是不可能做不辭而別這種事的,妳想得太悲觀了!」

      哥哥的話有如醍醐灌頂,讓我恢復了該有的信心。

      「好了,快點下來吃早餐吧?」

      我點了點頭:

      「好,我刷完牙後就下去」

      哥哥轉身正準備離開房間時,突然停住了:

      「對了,我覺得你應該要好好反省,不要用〝無知〞或〝無心〞傷害一個人,因為我認為事上最可怕的就是無知還有無心,這個帶來的傷害量往往比故意傷害的傷害還要龐大,我希望妳可以記住,由其是對於子翔那樣細膩的人。」

      「……我知道了,我真得很抱歉…。」

      「沒關係,你過幾天再看看子翔有沒有回來好了,然後妳以後無論是跟誰對話,你都要好好的站在對方的立場後再發言,懂嗎?」

      哥哥的語氣有些許的斥責意未,是嗎…,盡量的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啊?

      子翔哥是鬼,如果我是一隻鬼,聽到我剛剛所說的那些話,我肯定也會感到不適,何況是心思如此細膩脆弱的子翔哥?

      成為了鬼魂,既孤獨、又無法訴說,因為沒有人看得見、聽得到。

      想到這裡我的心佈滿了懺悔,是該好好的道歉。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禮拜多,已經十二月底了,子翔哥還是沒有出現,我盡量的不讓自己產生負面思考,哥哥說了,子翔哥不是那種不告而別的人。

      說真的,這一個禮拜以來我非常的焦慮,因為沒有子翔哥的日子真的非常難熬,我愛他,我想要盡全力的彌補他,但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我擔心我在也沒有機會可以說出道歉的話了。

      是啊,沒錯。有些事情就像是一條細線,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不小心的把他弄斷,一旦弄斷了它,你想讓兩條線重新接在一起只能用打結的方式,雖然看似相連,但是在中間早就已經產生了一個結,如果不想要有那一個結,你只能將兩條線拆散。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開始害怕,我不想跟子翔哥產生疙瘩,我還想要看見他的笑容。

      最後我敵不過心中的糾結,還是找了哥哥商量。

      「哥…,已經快要兩個禮拜了,子翔哥他還沒回來……,要怎麼辦才好?」

      正在邊吃飯邊看電視的哥哥稍微看了我一眼:

      「不會怎麼樣啦!就繼續等啊?當初我跟子翔因為女人的事發生爭執時他可是整整一年沒有跟我說過話呢!所以安啦!」

      什麼?一年?!一年也太久了吧?我要就這樣等他一年嗎?我要就這樣繼續折磨一年嗎?

      這樣我會瘋掉的吧?

      「…哥,我不要…,我不想要這樣…」

      哥哥放下手中的飯碗,然後關掉電視:

      「敏琪,妳要不要嘗試去找他呢?如果妳不喜歡等待,那麼妳就得付諸行動,妳好好想想,他有可能去的地方,身為鬼魂的他沒有時間觀念,或許他覺得才離開你沒幾分鐘而已吧?」

      哥哥的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我沒有想到他過世那天,年齡也跟著凍結在那天了,所以他或許並沒有時間觀念。

      推測到有這種可能性的我,隔天開始就拼命的找尋子翔哥的線索,他喜歡什麼,他對於哪個地方有特別的感情,以及他化成鬼魂時我跟他的一次見面的廁所。

      找了一輪後什麼都沒有,今天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九號了……。

      「再過幾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子翔哥……,我希望在我新的一年的第一天還能再見到你…」

      我牽著腳踏車,走在一如往常的放學回家路上,心情卻是意外的落寞,沒有夕陽可以照耀道路,因為現在還是寒冷的冬天,只有逐漸昏暗看似快哭泣卻沒哭泣的天空,但是沒有燦爛耀眼的天空。

      「…好痛。」

      我停下那緩慢的腳步,撫著那隱隱作痛的胸口,一想到子翔哥被我傷害,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現在還剩哪裡沒有找過?無論子翔在哪裡,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後親口跟他道歉。

      「我這樣是不是一個很沉重的人呢?」

      子翔哥會討厭我嗎?好害怕。

      這時腦中閃過了子翔哥曾經告訴我,他會偷偷的回家。

      到目前為止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過了,現在剩下子翔哥的家還沒去過!

      沒錯,或許子翔哥一直在他家也不一定!此時我又想起了子翔哥的一句話:

      ───「因為我媽看得到,所以我只能偷偷回去」───。

      如果子翔哥一直待在家的話,會被她媽媽發現吧…?

      想到這裡,像是失去尋找子翔哥的任何線索一樣,會不會一輩子都找不到了啊?

      一想到這裡我又開始控制不住自己。

      「嗚…,子翔哥…」

      呼喚著那早已不在的人的名子,祈求奇蹟出現讓那個人能夠回來。

      冷冷的風一直和我擦肩而過,麻雀野鳥們互相提醒著快回家,此間降下一顆雨水,而隨後滴下的卻不知道是雨是淚。

      憂傷遍佈整個空氣,而在心中放肆落下的卻是眼前的這場小雨。

      「好冷…」

      在我還被心痛感埋沒時,突然有種被從後面環抱住的感覺,沒有溫度的擁抱。   

      我稍稍的轉頭,是子翔哥,子翔哥回來了!

      「不要淋雨了,快回家吧!」

      子翔哥應該很清楚,即使抱住我依他現在身體並沒有辦法幫我擋雨…。

      但是子翔哥還是這麼的抱住我了。

      「子翔哥,為什麼你……。」

      為什麼你回來了?你願意原諒我了嗎?你不生氣了嗎?對不起!都怪我!我在也不會讓你受傷了!

      這些話我沒有能夠說出口…,因為一看見子翔哥的我早已呈現崩潰大哭的狀態,我哭著轉身回抱子翔哥,讓腳踏車就這樣失足跌倒在這場雨中。

      「子翔哥!子翔哥!是你、是你!對不起!!嗚嗚嗚……」

      子翔哥也溫柔的拍拍我的頭:

      「我也有錯,不應該就這樣鬧脾氣的突然消失。」

      「沒有!沒有!子翔哥你沒有錯,對不起!我真得很抱歉,你消失後的這幾天我真的很怕你不回來了,所以請不要再這樣擅自的突然消失好嗎?」

      「不、敏琪,妳是真的沒有說錯話…,我明明已經是一隻鬼魂了,但是我卻一直留戀這一個世間,我卻還不想承認自己就是一隻鬼,是我太幼稚、太不想要面對現實了……。」

      子翔哥也一副快哭了的樣子,仔細想想,站在子翔哥的處境,那是真的讓人很絕望。

      「子翔哥,我想是我沒有體諒到你、沒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我已經仔細的想過了,如果我是你、我是一隻鬼魂的話,我也會不喜歡別人說我是隻鬼,那聽到真的會很讓人痛心,對不起一直以來都這樣讓你一個人默默的承擔這樣孤獨的痛苦。」

      聽到這番話得子翔哥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的把頭靠上我的肩膀,擁抱我的那雙雙臂的力氣也微微增加。

      我輕拍著他,體會著現在、當下的各種情緒。

      我體會到了子翔哥以直以來的孤獨,還有辛酸,也體會到了我自己對於子翔哥的抱歉,以及我們倆人的眼淚,在這個小雨之中,淚水與雨水合而為一。

      雨停了,我帶著一身微濕的身體,牽起在地上的腳踏車,與子翔哥肩並著肩,一起踏著輕柔的步伐邁向回家的路。

      我想,只要是人都會是這樣吧?會有一個毛病,就是自我厭惡,不想接納現在的自己,但是為什麼不想要試著喜歡並接納自己的缺點呢?

      如果你越是厭恨自己的缺點,那麼你永遠都不可能去改進、然後克服的不是嗎?因為總是在逃避。

      唯有你接納自己,承認自己,然後才有力量去克服自己的缺點,是吧?

      我想子翔哥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願意的回來我身邊。

      回到家的子翔哥臉上帶有心事的樣子,但是我又不太敢問他…。

      就這樣過了一天,十二月三十一號,今天剛好是星期日。

      剛寫完作業的我伸了伸懶腰,然後看著一直在窗戶旁若有所思的子翔哥。

      自從那天回來後子翔哥一直都是這樣的狀態,我想了一下,決定還是鼓起勇氣的詢問他。

      「那個,子翔哥,你怎麼了嗎?自從回來後就一直是這副樣子,還是說我們之間還有疙瘩?對不起,這真的是我的錯……」

      「不是妳的問題,所以別什麼事都怪在自己頭上,敏琪。」

      子翔哥沒有等我說完就回答了我,我又繼續望著那個沉思的子翔哥,不語。

      「敏琪,我很抱歉讓妳這樣的擔心我,其實我只是在考慮一件事情而已。」

      子翔哥向我道了歉,還說出了他的原因,雖然沒有把原因說齊全。

      「考慮什麼?」

      子翔哥沉默了,他應該是現在還不想說吧?

      正當我這麼想時,子翔哥開口了: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光明正大的回去家裡,讓家裡人見見我。」

      這樣的發言有些些的讓我感到驚訝,畢竟一開始說不想讓父母知道他還在人間的,現在又突然說想回去讓父母看看?

      現在真的不得不承認,子翔哥的內心或許比女人還善變呢…。

      「所以呢?你決定得如何?」

      「…其實,我主要是會害怕尷尬,我不知道回家要跟他們說什麼,尤其是媽媽……」

      聽到子翔哥的這番話後,我突然想起哥哥所告訴我的話,就是站在別人的立場考慮事情。

      我離開了我的書桌,走到子翔哥旁邊,從他的背後握住他的右手:

      「子翔哥,你有好好的站在父母的角度設想這些問題嗎?」

      聽到這番話的子翔哥猛然回頭,於是我又繼續的說下去:

      「那時我傷了你的心時,哥哥告訴我,要站在你的立場考慮事情,所以我想過了各式各樣的事件,如果我是一隻鬼我會怎麼辦……,現在的子翔哥,你要好好的站在父母的立場想想,如果你的小孩過世了,你會怎麼想?是會希望他能夠出現讓自己看見,或是只能在夢中與自己的孩子相見?」

      每個深愛自己孩子的父母都一樣,一定都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回去見他。

      就像我,或我哥也好,對於已死去的子翔哥而言是多麼崩潰的事,但是看見了子翔哥已另一種型式存在於這世上,我們的心已經不再繼續破碎了……,說了這些話,其實也是想讓子翔哥可以好好得考慮到、並且體諒,我們這些當〝活人〞的痛苦與不捨。

      現在的子翔哥正開始經歷自己與自己之間的戰爭中,子翔哥他是一個很孝順的人,但是最於自己先走了這件事,一直的無法原諒自己,在台灣的習俗而言,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一件非常不孝的事情,但是如果自己站在父母的立場而言,他絕對會是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夠回來看看自己……。

      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但是子翔哥還是沒有做出決定。

      我望子翔哥繼續待在我的房間思考他自己的問題,然後我下樓跟哥哥一起看電視。

      哥哥看見我下樓後第一句話就問我:

      「子翔回來了是嗎?」

      「喔,對啊!」

      「哈哈!妳看我就說吧!我就說子翔一定不是那種人!」

      「……嗯。」

      「妳怎麼了?」

      「啊、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子翔哥考慮要不要回去見見父母,但是又怕會尷尬之類的,結果一直考慮到現在,然後我也在擔心他會不會無法做出決定,然後就一直這樣的拖下去。」

      哥哥聽聞後也稍稍的思考了一下,然後說:

      「依我旁觀者的角度而言,是認為他該回去,子翔他也會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鑽牛角尖,這時後通常都是我幫他做的決定。」

      「這樣擅自幫他做決定好嗎?」

      「沒關係,因為這總是得要有一個結論、結束才行不是嗎?好了,你上去叫子翔下來,我去開車!」

      「喂!哥!!」

      哥哥出門開車了,還真我行我素…,如果子翔哥不答應的話哥哥都沒想過會怎麼樣嗎?

      正當我這麼想時,有雙手從我身後搭了上來,是子翔哥,原來他下樓了!

      「敏琪,我會去。」

      我想,子翔哥一定聽到我剛剛跟哥哥的對話了,所以子翔哥才會說這樣的一句話,果然是哥哥…,還真了解子翔哥,這讓我有些忌妒,也有點羨慕。

      我跟在子翔哥的身後鎖了門,並跟他一起上了哥哥的車。

      路上我詢問哥哥:

      「你這樣沒有計畫性的直接去別人家這樣好嗎?萬一他們都不在呢?你連電話也沒連絡一下,這樣會不會太沒有禮貌了?」

      「吼!我的好妹妹!你也太囉嗦了吧?不會有事啦!因為我常常就這樣無預警的去子翔家蹭飯啊?」

      「但是時是子翔哥也在的狀況吧?」

      「總之沒問題啦!相信我!先去子翔家吃宵夜吧!反正我們肚子也挺餓的不是嗎?」

      唉,好吧,就只能聽哥哥的,畢竟我已經坐上了哥哥的車了。

      「欸,敏琪,子翔有在車上沒錯吧?」

      「有啊,怎麼了?」

      「沒事,就是想卻認一下而已。」

      也是,哥哥看不見子翔哥……,哥哥對於現在這樣型態的子翔哥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會不會也會有點寂寞?或是空虛?

      不久,子翔哥的家到了,哥哥先讓子翔在車上等著,因為哥哥說他想先吃飽飯之後再處理子翔的問題。

      不過子翔哥還是決定跟我們一起進去,因為如果只剩他一個人,他會覺得很不安,也許會拿不出勇氣自己一個人進這一個家門。

      按了門鈴來開門的是子翔哥的姊姊,我們一起走進了子翔哥的家。

      哥哥好奇的詢問:

      「那個我說梓芸姐,伯父伯母呢?家裡就妳一個人嗎?」

      「爸爸他去環島了,他說想要借由環島把對於子翔的感情丟掉。」

      梓芸姐姐的這番話有些指責子翔哥的意味,我看著子翔哥的那糾纏在一起的表情沉默。

      「至於媽媽,每天都待在子翔的房間裡一直哭一直哭,因為她覺得子翔一定會回來。」

      ……,雖然跟預想的狀況差不多,但是實質的從子翔的家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讓我非常的沉重難過。

      「你們會餓嗎?正好我有點餓,想要去煮個宵夜,不如一起吃?」

      梓芸姐跳過敘述自己的感受,並轉移話題,我想、梓芸姐一定是怕說了自己會守不住悲痛的眼淚吧?

      我再次望向子翔哥,子翔哥的情緒明顯激動,眼眶泛紅了。

      哥哥跟我一起坐了下來,然後看著在廚房忙碌的背影,這時哥哥發聲了:

      「這是我的一次在這一個廚房裡,看到除了子翔以外的人的背影呢!以前都會是子翔煮飯給我吃呢!」

      雖然哥哥住家裡,不過三餐什麼都都會自己處理,也會定期把錢匯進爸媽的戶頭裡,所以有時候哥哥會沒錢吃飯,就會來子翔哥這蹭飯。

      「話說梓芸姐,妳這樣跑回娘家沒關係嗎?妳婆婆會不會罵妳啊?」

      「罵就讓她罵吧?畢竟我又不是她生的,我真正的家人是這一邊的,而不是她那一邊的。」

      子芸姐的口氣上好像是跟婆婆大吵一架之後,硬要參加弟弟的喪禮,然後被婆婆趕出來。

      梓芸姐從廚房端出了三份蛋炒飯,香氣逼人。

      「請用吧,抱歉了因為弟弟過世所以不能吃肉,所以這個炒飯裡沒有葷的食材,口味會很清淡。」

      「不沒關係,我們也是一樣最近都是吃素的。」

      「話說閔祐,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畢竟子翔現在已經不在了,你應該不會是來找他的,沒錯吧?」

      哥哥放下手上的碗筷,凝重的嘆了一口氣:

      「我其實有一半的原因是來這裡尋找與他有關的共同回憶。」

      也對,哥哥並看不到子翔哥……,哥哥他很孤單吧?

      梓芸姐聽到哥哥的這番話之後笑了笑:

      「尋找跟一個死人的共同回憶有什麼意義呢…?」

      梓芸姐看向子翔的房間,因為她的母親正是在尋找子翔哥生前與他們的回憶。

      是啊,梓芸姐說得其實並沒有錯,已經死了,為何還不放過自己,寧願選擇悲痛所帶來的折磨,不如早早的走出傷痛。

      在外人眼底,伯母有這樣的反應是很正常的,可是再梓芸姐的眼底,她的母親正在對這樣的痛苦上癮了。

      生者,會弔念死者,紀念他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也會有那種想要盡全力忘掉死者的人,好比說梓芸姐。

      我想哥哥一定聽出了梓芸姐話中的意思。

      「其實有沒有意義是在個人的吧?像是我,我就不會希望子翔在我的記憶中消失,我會想要好好的保存與他一起經歷過的種種事情」

      梓芸姐離開座位,從冰箱拿出了一罐啤酒,然後又回來坐位上。

      「要喝嗎?」

      梓芸姐詢問著哥哥,不過哥哥因為要開車所以拒絕了。

      梓芸姐小酌一口啤酒,然後緩緩的說:

      「其實我是選擇想要遺忘子翔的,但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看見媽媽那樣的遺忘不了,還一直追尋子翔的背影,而爸爸的選擇卻是跟我一樣,想要忘卻,所以爸爸他選擇了轉移注意,環島去了……,而我呢?說想要忘記,但是我卻還是住在這一個家裡,下意識想要尋找有關弟弟的記憶碎片。」

      梓芸姐情緒平靜的像湖泊一樣,沒有任何漣漪,但是這樣的梓芸姐看上去卻狼狽無比。

      在她那看似堅強的外表下,其實不堪一擊,但即使如此,梓芸姐還是一樣強忍著。

      「他是我的弟弟……,是我教他怎麼寫功課的,是我教他怎麼騎機車的,也是我教他怎麼去抓住女孩子的心的,子翔的成長我全參與其中,他已經二十五歲,看他這麼大的一個人為什麼說死掉就死掉了呢?!你說,這要讓人怎麼可以接受?」

      梓芸姐哽咽著,但是卻是用那脆弱的細聲慢慢的吐露出心聲。

      把一切看在眼底的子翔哥完全不敢抬起看自己的姊姊,梓芸是一個極為強勢的女人,無論是工作能力很強以外,外表又非常美麗,內在知識也很淵博,精通多國語言,法語、英語、日語、韓語、德語,再來就是國語跟台語。

      對自己在意的事情都會很嚴格,不曾哭過的這樣的梓芸,居然會因為子翔、自己弟弟的話題而說到哽咽。

      子翔哥看到那個近乎完美的姊姊居然因為自己的話題說到哽咽的程度,他就更不敢再抬起頭了。

      「……子翔很軟弱,我其實還有點擔心他,如果他去了陰間會不會被欺負…?之類的…。」

      子翔哥聽到梓芸姐的這句話瞬間淚崩,那是來自家人個關心,是無價的,沒有任何一句話能夠勝過家人的言語力量。

      子翔哥清楚的意識到,即使他死了,他依然還是張家的男兒,這樣的血脈永遠不可能被切斷。

      「可是我又想回來子翔他都死了,我擔心這個還能做什麼?說不定人家過得很好,而且喝下了孟婆湯正準備轉世呢!因為子翔啊,這一生都是別人欺負他的份,他沒有犯什麼很無法被原諒的錯誤,啊…、如果有的話就是他五歲時不小心把媽媽很喜歡的一顆玉鐲打碎了吧?」

      梓芸姐越說越想起更多以前的那些平凡無奇的事,但實質上,這些平凡無奇的事,都是她跟子翔寶貴的記憶,而且僅此一份而已。

      幾度哽咽的梓芸姐開始落下一直沒落下的眼淚,哥哥輕拍梓芸姐的肩。

      「辛苦妳了,妳已經不用再擁有大姐的那種架勢了。」

      是啊,因為在這個家已經不存在〝弟弟〞了……。

      這次的梓芸姐中於哭出了聲音,雖然很小聲,可是終於沒那麼矜持了。

      這時候的梓翔哥也跟著一起哭出了聲音,並且在原地小聲的說著:姐姐對不起。

      即使梓芸姐聽不到,看不見,可是子翔哥這份道歉的心意是確實存在的,梓芸姐是否也有感受到呢?

      在這時候,子翔哥房間的門被打開了,是子翔哥的母親,她緩慢的走出來嘴裡滴咕著:

      「子翔、是你嗎?我剛剛聽見你的聲音了!你回來了對嗎?」

      伯母踏著非常沒有規律的步伐,慢慢的往我們這裡走過來。

      梓芸姐迅速的擦了擦眼淚,然後收起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啊,是媽媽,她出來了,她可能誤會我們的講話聲是子翔回來了吧?」

      梓芸姐話剛說完,廚房的門就被打開了,我們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既澎頭垢面又面帶淚水的一個喪子的母親。

      而伯母看到的卻是,兩位客人以及她的兩個孩子。

      「子翔!是你!是你!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梓芸姐也知道母親是看得到的體質,於是從椅子上激動的站起來:

      「子翔?!你回來了嗎?」

      伯母靠近了子翔哥,伯母的樣子是如此的疲憊不堪,但是她的眼底卻閃耀著希望的光輝,不過子翔哥似乎很內疚的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這一幕的我多嘴的說了:

      「不要逃避。」

      子翔哥這才再往前一步。

      「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子翔媽媽好想你!」

      伯母伸手要觸碰子翔哥,但是卻落空了,這又讓伯母大崩潰了,那是對於一個母親而言才能夠釐解的無助與無力。

      梓芸姐全看在眼底,雖然她什麼都沒有看見,但是她知道子翔哥就站在那個位置。

      「媽媽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後我這心上的那塊肉就像是少了一大塊一樣,那種痛是沒辦法比擬的你知道嗎?!」

      伯母哭到話都沒有辦法很標準的說出來,那模樣是多麼的令人覺得心疼。

      「媽…,對不起。」

      「不要道歉啊!傻孩子,媽媽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沒有、沒有…嗚嗚嗚」

      「不要哭好嗎?媽…,看妳哭,我的心也很痛啊!對不起,我不應該就這樣死掉的……,媽這是我的錯、我的錯!」

      子翔哥終究敵不過自己的痛,看見母親因為自己的死而哭泣,這樣子的痛讓他痛到大哭了出來,子翔哥也試著想要擁抱母親,但是他就是辦不到。

      「媽…媽…,妳一定要好好的活著,連我的份一起好嗎?妳不要再不吃飯了,妳看妳瘦成什麼樣子,我會很擔心妳的……」

      「嗚嗚嗚…子翔……」

      悲傷、思念、還有藏在心底那份無法言語的悲痛,那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可以全部說清的,母子的連結是多麼的深刻,母子的天人永隔又是多麼的煎熬,看到彼此淚水都決堤了,這對於兩方之間又多出了好幾把利刃往心頭上刺入。

      這可不能說只是步在擁有荊棘的道路上這麼簡單而已,那是非常深刻的血脈關係。

      大概知道子翔哥的位置後,梓芸姐起身離開了自己的位子,走到了子翔哥的旁邊。

      「子翔,你在這裡是嗎?」

      這時的子翔哥已經哭到說不出任何話了,不過,即使說了梓芸姐也聽不到就是了。

      「弟弟…,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是爸媽唯一的兒子,是閔祐唯一的知心好友,你對於我們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或許、在這世上不管是多了你,又或是少了你,世界依舊還是會持續運轉著,但是少了你的我們……」

      梓芸姐哽咽得說不出話,像是再多發一點聲音就會爆哭出來一樣。

      我想,梓芸姐應該是體悟到了一件事實,那就是:即使現在相聚了,但是未來某一天子翔哥依就會離開這裡。

      完完全全的離開,所以與其現在的依依不捨,不如趕快道別做一個了結,不然時間越拖越長,不捨的程度也會分分鐘的增加。

      子翔哥盡量的收起眼淚,然後試著吐出一直想說的話,雖然淚水依然收不起來,但是話是免強可以說出:

      「媽…,不管怎樣,都是我的不孝,還讓這麼大歲數的妳如此悲傷,這樣對妳的身體或是精神上都是種折磨。」

      伯母看著子翔什麼話都說不出,唯有她的哭聲訴說著她那已經痛到近乎死去的心。

      子翔哥又看向梓芸姐:

      「姐姐,妳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現在處境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好好的愛妳們了,我不曾想過我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天,妳知道嗎…,姐姐、看到你們為我難過,為我哭得不成人形,這些全都像一萬跟針深深的刺近我的心啊!!我知道我現在說再多的對不起,全部都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因為妳們感受不到了我這顆早已停止跳動的但是卻有痛覺心了。」

      子翔哥用近乎嘶吼的說話方式說著這些話,接近歇斯底里,我對於現狀也呈獻幾乎崩潰的狀態,也跟著子翔哥一起哭了出來,可是我在這時清楚的感受到,我是一個外人。

      我其實沒有資格說些什麼,因為今天、真正成為鬼魂的不是我,而是子翔哥,他說的那些話是多麼的讓人心痛,讓人所意想不到的痛,我之前竟然還對他說,你就只是隻鬼…,類似這樣的那些話…。

      聽到這樣的話的,絕對會崩潰吧?或許我應該要覺得高興,因為子翔哥還願意原諒我。

      「不!子翔!子翔!你沒有你所說的那麼糟糕,因為現在你是站在我的面前跟我們對話的啊!我可以聽到你!看見你!」

      伯母哭的像是快斷腸一樣,臉部五官是整個揪在一團,眼淚就如瀑布般直直落下。

      「媽…,子翔他說了什麼?」

      伯母沒有回答梓芸姐,而梓芸姐看見伯母都快哭到死掉一樣,就沒有繼續逼問了。

      「子翔,不管你剛剛對媽媽說了什麼,我大概都可以猜得到,你一定又跟媽媽說了自己有多不爭氣的話對吧?!張子翔!我告訴你多少次了?男子漢大丈夫,像你這樣畏畏諾諾的還是男子漢嗎?」

      梓芸姐到最後一刻還是一樣不忘教育子翔哥,我想那正是梓芸姐對子翔哥表達愛的方式吧?

      「子翔,我了解你,因為你就是我的弟弟,如果可以翻開過往的那份劇本修改,誰不想修改它呢?世界上的後悔實在是太多了,而有後悔的話那就一定會有許許多多的〝如果〞可是子翔你知道嗎?〝如果〞這兩個字是不可能存在的!它也不應該存在,若你總是在後悔那你就會一直的活在過去中、活在〝如果〞裡面!所以子翔,你並不需要道歉,也不要自責,更不要覺得可惜,因為你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以往的那些可歌可頌的日子、我們都會幫你一起記住的!」

      子翔哥還是哭著,但是從他的眼底看見了救贖與原諒,那正是他的姊姊張梓芸賜與他的。

      子翔哥一定也是認同梓芸姐所說的話吧?梓芸姐是我們之中最為成熟的人,而且所說的話都非常有威嚴,以及可以讓子翔哥聽的進去。

      不知不覺,外面傳來了煙火聲,原來已經十二點了,一月一日,新的一年。

      然後隨著煙火聲越大聲,我們之間就越沉默,伯母漸漸的再也不哭了,梓芸姐也抽了一張衛生紙擦了擦眼淚,然後讓整個空間的空氣回復平靜,子翔哥也沒有哭了,這時哥哥開口了:

      「這是我第一次跟子翔用這種方式跨年呢!」

      因為以往哥哥與子翔哥跨年都會騎腳踏車到田尾公路花園那裡跨年,而今年卻是在子翔哥家,而子翔哥又是隻鬼魂,跨年的形式又更特別了。

      「子翔謝謝你在新的一年回家了,這是你給我還有媽媽最好的禮物。」

      子翔哥看見了一向時常高高在上的姐姐對他說出感謝的話語,讓他由不得開始鼻酸。

      「然後還有對不起,其實我有在反省,就是、或許我對你的教育方式太過強勢,導致形成你是一個軟弱的男人,以後,如果投胎了、千萬要做一個有用而且勇敢的人喔!」

      子翔哥對梓芸姐笑了笑:

      「謝謝妳,姐姐、然後大家新年快樂!」

      我聽到後,便為子翔哥傳遞訊息給大家:

      「啊、子翔哥說他很謝謝梓芸姐,然後還說了新年快樂。」

      梓芸姐還有伯母感到驚訝的看著我:

      「妳看的見嗎?」

      咦?我剛剛好像沒有說呢…

      「對,我看得見子翔哥,但是我也只能看見他而已,其他的鬼魂我一概看不見。」

      「所以意思是子翔還有願望想托妳完成是嗎?」

      梓芸姐以銳利的口吻說到。

      「啊…,就是這樣沒錯呢,可是子翔哥什麼都還沒有告訴我,所以我其實也不知道子翔哥的願望是什麼……。」

      原本像是想再為些什麼的梓芸姐,被伯母攔了下來:

      「既然子翔還不想說,就不要免強了。」

      梓芸姐這才回去自己的坐位坐好,伯母也坐在了梓芸姐旁邊,然後看著子翔哥:

      「能夠在新的一年裡看見你,跟你說話真的是太好了。」

      伯母不再哭泣了,面部表情轉為溫暖的笑容,梓芸姐看到了這樣的母親首先嘆了一口氣,然後跟子翔說:

      「雖然看不見你,但是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你,子翔,歡迎你回家。」

      「子翔如果你爸爸回家了,那時候你如果還沒離開,你就回來看看你爸爸吧?」

      子翔哥看著伯母點了點頭,並送出了一個笑容,這時的跨年煙火的煙火聲結束了,那段空白的寂靜,對多少人來說是多麼的孤獨?

      但是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煙火的結束聲,正是我們迎接開始的時候。

      因為這次的跨年,並沒有跟預期的那樣孤寂、悲傷,反而充滿了驚喜與喜悅,那是沒有任何一件事有辦法替換的,替換這樣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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