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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上)黃泉

黃泉水邊,渡者的船停靠,無視旁邊一大群亡魂鬼哭神嚎,吵著要過河下地獄。

「給我閉嘴!」渡者聲音太過溫軟,震懾不了這些死了也沒長腦袋的蠢材,只好交給兇猛的奈何出面,四個字就讓全場安靜下來。

「再吵我現在就把你們丟下去!」

真是,以為渡者不用休息是不是?是想讓閻王殿被控虐待勞工嗎?

「哇——」可憐新死的小囝仔,才剛出生就回到地獄,才剛回到地獄馬上被灰衣怪人大吼閉嘴。

鬼差們投去一個責怪眼神,趕緊抱起哭泣的小囝仔。

奈何撇撇嘴,知道亡魂隊伍中,小囝仔就是鬼差們手心裡的寶,起碼在囝仔進入輪迴面對下一世的人世喧囂前,能感受到一星半點的溫柔。

「養……孩子?」渡者一身黑袍,支著船蒿,聲音就跟流水一樣,可能是在黃泉水上撐船撐太久的緣故。

「不是養孩子,是養個笨蛋。」

奈何總覺得自己就像剛有兒子的新手爸爸,到處討教飼子良方。

非常剛好,渡者本身就有養個小囝仔,聽說養的白白胖胖,很適合求教。

「不用養多久,你下班之後開船過來載他。」

渡者茫然一臉,既然要棄養,一開始何必要養?

「是……很可愛的……孩子?」渡者說話斷續,奈何聽清楚了才回答。

「是笨蛋。」他三度強調,不只笨,還破破爛爛的。

渡者更茫然了,既然是笨蛋,那何必要養。

雞同鴨講好久,渡者總算聽出來,奈何是想問怎麼照顧傷患。

「多喝水……多吃飯……還有給他一點關愛……」表情像在恍惚狀態,渡者思緒經常性被水流帶走。

怎麼跟孟婆說的相去不遠……奈何有些無奈,吃飯喝水他都可以,唯獨最後的給他關愛,他實在給不起,從他下地獄這天起,什麼叫做關愛?他還是沒有明白。

「奈何……」渡者看著灰袍青年也知道,關愛這種奢侈東西,連想從他身上榨出來都沒可能,「不然……把他……給我看看?」

渡者想了很久,決定還是先看看那個「孩子」。

奈何沉思,看看四周一片全是亡魂,搖搖頭,絕對不要他屋裡那個傻子跟這群沒腦子混在一起。

「晚上吧。他現在出來大概會被這些蠢材擠死。」

渡者在陰暗的斗篷陰影下眨眨眼。

著實不明白,怎麼對一個要棄養的孩子那麼好。

「他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奈何說,「瞎子一個,腦袋還有洞。」

渡者一愣,「奈何……」

「幹嘛?」

渡者渡船渡輪迴,這艘船本來就是專為入輪迴的魂魄而行駛。

而有幾種魂沒法輪迴。

一種是入了仙籍、一種是五感不全。

「沒有眼珠子看不見黃泉路、怎麼走?」渡者說,「奈何……這個人……我可能渡不了……」

奈何瞇了瞇眼,渡者渡不過,這已經不是假設,閻王就是招來一個天大的麻煩。

「嗯。」他現在的直覺告訴他,絕對又是閻王搞鬼,閻王大概早知道,那個傻子沒辦法離開,他也沒法完成閻王交代的任務。

沒完成、就別想離開地獄,奈何只能永遠待在這裡,直到屋裡那個小傻子可以進入輪迴。

也許這就是地獄的通病,經常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牢牢鎖在懷裡,不管是好人壞人罪人無罪之人,只要喜歡,沒什麼不可以。

說是牢獄,果真不錯。

「不過……奈何,我想看看他……」渡者小聲提出要求,雖然沒法渡人,但他還是想看一看這個讓奈何甘願來問他養兒良方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奈何飼子,這肯定能變成地獄大新聞。

被奈何引到那個將要被棄養的可憐「孩子」面前,要不是渡者整張臉都被埋在斗篷製造出的陰影裡,絕對會被奈何一巴掌打上去。

為什麼兩個白癡,都要用欣慰的眼神看著他!

嗯……說是孩子很勉強。正確來說應該是個青年,只是很瘦弱,很嬌小,只比他們那個年少的閻王還要再大隻一點。

瞎子的聽力總是特別靈敏,黃泉本是倚在窗邊,渡者一來,直起身子,「奈何?」

「你怎麼知道?」奈何驚訝了。

只見黃泉得意地笑了,「奈何走路,君臨天下。」

什麼東西。奈何翻個白眼,把黃泉肺腑之言當成瘋言瘋語。

一旁的渡者噗哧一聲笑出來,「打擾了……」

「你好。」黃泉笑容淺淺,不知道渡者斗篷之下眼神微沉。

「我可以……看一下……眼睛嗎?」

「奈何,可以嗎?」黃泉卻轉頭去問奈何。

「為什麼不可以?」不對,幹嘛先問他?奈何皺眉頭。

渡者伸出手,輕觸青年被包裹住的眼窩。

空空蕩蕩,果真什麼也沒有。

看不見前途、就走不到後來的地方。

「你的聲音,好聽。」渡者沒說什麼,收手直起身子,卻聽見床上黃泉開了口。

渡者一愣。

「跟外面的一樣。」指著外頭,黃泉說,「帶了很多東西來來去去,最後還是回到同一個地方。」

他指的地方只有黃泉水,浪濤滾滾。

渡者嘴角彎起,笑了,「嗯,謝謝。」

他看得真清楚。

可惜就算看得再清楚,看不見自己要走的黃泉路也是徒勞。

可惜渡不了他。

「奈何,真好。」他們踏出奈何的破狗窩時,外面的亡魂已經快要爆動了,大喊為什麼船班會誤點那麼久,旁邊的鬼差都不好意思告訴他們,渡者只是想看一看奈何窩裡藏了什麼樣的寶貝。

「什麼真好?」奈何莫名其妙,哪裡好?好在哪裡?

「閻王大人給你送來一個孩子。」渡者愛子心切,愛孩子就像愛自己。不過這套愛孩子理論到奈何這裡根本行不通,他的心胸狹窄,容不下多一個孩子。只好拒於門外。

「我不需要多一個傻子。」奈何口型抗議,渡者笑得很開心。

還說不在意那個盲眼青年,看看,連一句不需要都說不出口。

渡者微微笑,「是啊,因為那是個孩子。」

「他最好是孩子。」撇撇嘴,奈何強制結束話題,繞著孩子打轉,跟他的風格差了十萬八千里。

把一群隨便亂哀自己生前多苦的亡魂吼上船,「敢亂動,我直接掀了你們。」附加上一句惡狠狠的警告,把公務人員的職權當成流氓耍,奈何問心無愧,只要那群死掉的蠢貨趕緊離開。

送走撐船離開的渡者,奈何走回自己破爛的窩,一邊想著完蛋了,要跟一個傻子過生活,一邊就看見那個被硬塞過來自己家裡的傻子整隻趴在窗邊。

「你在幹嘛?」跳河自殺?

臥室窗外就是黃泉,要是一個不小心掉下去了,只好在裡面泡著,反正也救不回來。

要是真的掉下去那就省事了,去跟閻王賠不是,說他不小心弄丟了那個破爛的笨蛋。

「我在聽她說話。」下黃泉小朋友指著窗外對著奈何笑,奈何嘆口氣,果然智商沒藥醫,不會跟著身上傷勢好起來。

「誰?」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黃泉咧嘴一笑,「不過聲音很好聽。」

聲音很好聽啊……

奈何突然想起了什麼,「你知道什麼叫做聲音好聽嗎?」對他來說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所以記得,是因為他被好聽的聲音從夢裡吵醒,都不知道該生氣還是先放下恩怨好好聽。

「什麼?」

「很久很久以前。」奈何小心回想,摳挖所剩不多的記憶組裝出一個完整的回憶。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個孤子。

「為什麼是很久以前?」黃泉問,打斷奈何,也打斷一個將要開始的故事,「為什麼是天上?」黃泉有很多問題要問,譬如說,為什麼是孤子?

「關你屁事!」只可惜奈何不是會好好回答問題的好老師,一句粗口掩蓋自己的無知,繼續把沒頭沒尾的爛故事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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