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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說謊

閃亮的日光燈佔據了整個潔白的大教室,亮得有點不舒服,眼球感覺被無形的壓力壓得正著,如果在這個空間待太久甚至會感到幾分暈眩。

在座一兩百位的學生有的早就已經精神不支趴在桌面,尤其是越往後面的座位情況越嚴重,整個空氣愈發沉悶。而我不經意地發現蘇翰城也加入睡覺的行列。

所幸這沉重乏味的課堂已經結束,講台上面一位穿著襯衫西裝褲的中年男子關掉麥克風走下講台。

「如果有什麼問題在下次的課堂發問。」留下這麼一句話後老師便消失在門的轉角。

我收起鉛筆盒,準備趕著公車回家。一天終於又結束了。

大概是因為放鬆的緣故,現在眼皮感到沉甸甸的,身體有點使不上力。

這時我發現坐在前面的品萱似乎有點苦惱地盯著剛剛的模擬考試卷。

這個畫面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剛剛考的是品萱最不擅長的數學,當她遇到弄不懂的題目時,總是會處在那裡不動,就好像沉思者一樣。那認真思考的模樣簡直就跟平常的她盼若兩人,如果沒人叫她或許還會坐上三十分鐘也說不定。

「品萱。」我走到她旁邊輕喚了她一聲。

「啊!」她猛然抬頭,她閃爍的眼神就好像看到救星一樣「雁翔,你來的正好,這題好難喔,要怎麼算啊?」

我迅速的瞥過她所指的題目,這題解起來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記得有一次也是留在補習班教她數學,結果那天公車比較早到,就錯過了末班車。慶幸的是我們還可以搭晚一點的火車回去,雖然這樣路程會比較遠一些,但是總比回不去來的好。

我左思右想了一下決定說。

「我們先去趕公車吧,我回去再用訊息傳給妳,這題要解需要花點時間。」

「喔,對齁!等等是最後一班車了。」

沒有提醒品萱我想她又會錯過公車了,我心裡不禁感嘆。

「翰城還在睡覺。」

被她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蘇翰城還趴在桌上睡覺。

于雨呢?

我環視四周捕捉到了站在門口看著單字書的于雨,她早就已經收拾好書包,不知道背了幾個單字在等我們了。

「我去叫他。」品萱俐落地起身迅速收拾桌面的文具。

「我去門口等妳。」

我走下通往門口的台階。

品萱一定沒有察覺我用的是『妳』,而不是『你們』,就連我也是說出口後才意識到這件事。

于雨靠在牆上,我走過來她連瞥我一眼都沒有,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怎麼了嗎?」察覺到異樣的我問道。

「沒什麼。」她語調平淡地說,但視線始終沒有投射到我身上。

我並沒有追問下去,因為我知道很多時候人的內心是需要保有秘密的,沒有一個人例外。

于雨有時候就會這樣子,好像在生悶氣似的。雖然她不講話的時候本來就會讓別人覺得有點冷淡,不過跟她相處許久的我可以感受得出來她情緒上微妙的差異。

不過每次我問什麼事情她又說沒事,難道我真的沒辦法理解高材生的苦惱嗎?

「讓你們久等了。」品萱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

「抱歉,不小心睡著了。」蘇翰城搔著他深棕色的短髮說。

從他睡眼惺忪的樣子看起來似乎還沒有睡飽。我在想如果品萱沒有去叫他的話他會不會就在補習班過夜了,我暗自覺得這可能性不小。

坐著或許看不太出來,但是蘇翰城高了我足足半顆頭,而我的身高則大概是一七五公分,也就是國人男性平均身高。

于雨瞧了他一眼,將單字本收進包包「既然人都到了就走吧。」

我們隨著人潮陸陸續續的從補習班的門口出去。每一個學生看上去都很累的樣子,那畫面就像是喪屍大遊行一樣,真叫人毛骨悚然。

我跟品萱在一個路口跟蘇翰城和于雨別過。

他們是坐其他輛公車,回去方向跟我們不一樣。

原本因為品萱他們熱絡互動所躁動的空氣一瞬間靜了下來,當然這麼認為的人只有我,因為這裡是人口密集的市區,即使到了現在還是可以聽到輪胎輾過馬路的聲音與引擎聲的奏響,安靜的只是我的內心而已。

這是我一天之中難得與品萱獨處的時光,但是在這種時候我並不會主動開口跟她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走在她的身後。

或許這時候不說什麼反而對彼此是最好的選擇吧。

我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烏亮的黑髮在她背後來回搖曳讓她的背影看起來十分的有活力,周遭的夜路在品萱的映襯下顯得慘澹失色。

可以想像,我應該也是慘淡失色的那個背景,我們兩個的心境可以說是完全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進入妳那宛如晴空般遼闊的心悠遊一番,不過我想我大概是永遠沒機會了。

「好期待明天啊。」

我們在一塊公車站牌前停了下來,這便是我們的轉站點。

「期待嗎?為什麼?」

以前好像也有類似這樣的對話,但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難道雁翔不期待嗎?」她手背在後面,側著臉看著我。

「不會。」我回答地很果斷。

倒不如說我很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就妳在我眼前的這一刻!明天什麼的......

「是嗎?為什麼?」

「為什麼......」

一時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究竟是為什麼?

我的胸口頓時間被蕭瑟的心情堵滿,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其實是我大概早就知道為什麼了,但是我不敢講出來而已。

因為妳明天又會跟蘇翰城在一起了。

「雁翔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坦率呢。」

「這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吧?」我有點語無倫次地說,就連我也有點訝異竟然自己會講出這樣的話。

「這怎麼行?這樣會很不快樂喔。」她露出春暖花開的微笑好像在鼓勵我似地,但這只是讓我不敢直視她而已,就好像犯錯的小孩一樣,沒有直視自己錯誤的勇氣。

「我倒是不覺得不快樂。」我推了推眼鏡反問「倒是妳,妳現在快樂嗎?」

我反問道,我想知道現在的妳究竟是不是真的快樂呢?

「我很快樂喔。」

她回答之迅速讓我有點嚇了一跳,但同時我也安心了幾分,因為品萱的話這樣子回答才是她的作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雖然有時候缺乏邏輯,不過她總是能說出一口道理。

「這樣啊。」

跟他在一起覺得快樂,是嗎?

「但是難過的事情還是有的喔。」她補了一句。

我心中微微一怔,這句話在心湖中激起了一點漣漪。

「啊,公車來了。」她擺著手攔下公車。

我跟品萱上車過了卡後找了個位子坐下,現在是末班車的關係,所以車上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公車又慢慢的重新啟動。

「沒想到品萱也有難過的事情啊。」雖然身為人都會有,但我都不知道品萱難過什麼事情,身為青梅竹馬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只要活著都會有吧。」她開朗地說,好像對於難過這件事已經釋然的樣子,不然就是從來曾對這件事情糾結過。

「真是難以想像。」我撐著下巴。

「別看我這樣,我心思可是很脆弱細膩的喔,不要把我當作粗葉大枝的人好嗎?」

「是樣子嗎?不知道誰以前回家都忘記寫聯絡簿,常常打電話到我家問明天的功課有什麼,不然就是跑來我家圈圈詞什麼的。」我有點半開玩笑地說。

「那、那時候......」被我這麼一說她有點慌張「是國小啊,記憶力差是正常的。」

「不是這樣吧?給我向所有的小學生道歉,還有......」我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粗葉大枝是什麼?是粗枝大葉吧?」

「唉!是這樣嗎?」

看她恍然大悟的反應可以知道她並不是單純的口誤而已。

「拜託,快學測的人可以振作一點嗎?」

「我想這應該不會考吧?大概?」她吐吐舌頭。

「這已經不是會考還是不會考的問題了。」我無奈地說。

「不要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啦,真是的。我就沒有像你跟于雨那樣聰明,不要欺負我這個凡人。」她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其實我也是個凡人,跟妳沒什麼不一樣。」

「騙人。」

「于雨也是凡人。」我面不改色地說。

「說謊,我要跟于雨說喔。」

「這是真的,還有你怎麼會覺得于雨威脅得到我?」

我想于雨也會認同我的看法的。

雖然我平常會開于雨玩笑,像高材生什麼的。但是我清楚就算再完美的人終究只是有天會死的凡人罷了,更何況只是高材生而已。

不管一個人再偉大,他在時間上所刻下的痕跡,遲早會被歲月撫平。

「因為于雨聽到一定會生氣,我知道雁翔最怕女孩子生氣了。」

「......」我試著想像于雨生氣的樣子「的確,這是很可怕的事情。」我暗自低語。

「你們明明就很厲害,還是只是因為你只是要安慰我?我不喜歡你這樣,因為欺騙是不好的行為。」品萱蹙著眉頭說,但是天真的臉想要裝嚴肅只是會給人更天真的感覺而已。

「我也不喜歡說謊,所以我不會騙別人的。」但是騙自己倒是很會「我想只是我們對凡人的定義不太一樣而已。」

「嗯?不一樣?」

我很喜歡看到品萱困惑的樣子,那認真思考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就是像翰城對我而言是朋友,而對妳而言是男朋友的意思是差不多的。」

我用了一個我最不想舉,但是對品萱而言最容易理解的比喻來說。

同一個人,卻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意義,這便是人際關係最複雜的地方。

「喔喔!」看見品萱恍然大悟的反應,如我所料,這例子果然很好懂「但是翰城不也是你的『男』朋友嗎?」

如果現在緊急剎車我肯定會直接順勢趴到地上。

「不是那種意思。」我有點氣急敗壞地說。

而且我跟蘇翰城......絕對不是朋友。

「雁翔臉紅了,難道是在害羞嗎?」她摀著嘴賊兮兮地說。

「絕對不是。」我別過頭反駁,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妳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啊。」

「哈哈。」品萱天真地笑說,她的笑聲跟以前都沒變「那種事情誰知道?」

這是我的台詞!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那時候于雨會有那種好像被針扎到的反應,因為被別人模仿台詞的確是令人不高興的事情。

一陣子空間陷入了沉默,只聽得見引擎轉動的聲音,所以顯得有點尷尬。我盡可能地將視線放在不斷往後移動的景物,試著放空自己的思緒,久而久之積藏許久的睡意漸漸襲來。

「吶,雁翔。」品萱小聲地叫我,由於這裡只有我們,所以講話不用太大聲也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

我原本是打算裝作沒聽到,但是又很好奇她想說什麼。

「怎麼?」

「生氣了?」

「沒有。」

「又在說謊,真是不坦率。」

「好吧,有一點。」我斜著眼看著她。

「果然生氣了吧?」雖然聽到我這麼說,但是她的語氣卻充滿著開心,就好像小時候男生在野外發現獨角仙時一樣興奮,是因為我的坦誠嗎?還是說惹我生氣是她的樂趣呢?真搞不懂她,從以前就是。

「嗯,是生氣了。那妳要怎麼向我賠罪?」我用平穩的語氣說,感覺一點都不像是在生氣,比較像是應和對方所說的話的感覺。不過確實我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了。

「賠罪?」

「就是我要向妳索取賠償的意思。」

「我知道啦,不要把我當小孩。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個賠罪法?」

「這的確要好好想想。」

因為賠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就有經驗。

「雁翔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幹嘛問這個?」

「因為賠罪的話直接送對方想要的東西不最有效果的嗎?」

「這倒是也沒錯......」

于雨想要的東西會是什麼呢?

在心角的問題又閃過腦海。

「所以雁翔有想要什麼嗎?就是類似願望之類的,我從來沒有從你口中聽到你想要什麼過唉。」

「我嗎?我......」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

一道女孩子稚嫩的聲音在腦海想起,這道纖細的聲音是來自於兒時的記憶,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紙飛機浮動在眼前,原本應該漆黑的晝夜,竟然閃過一瞬的橘紅,一切的一切變的鮮明又生動。

我一直記得那一天和品萱的約定,那是我過去所有記憶中最印象深刻,最清晰,怎麼忘也忘不了的事情,也是為什麼此刻我還在這裡的原因。

「我知道了......」我恍惚地說。

「什麼?」

「我想要......」我試著將視線移向她那既期待又好奇的眼神。

「我想要妳......」永遠跟我在一起「妳的學測可以有好成績。」

公車停了下來,時間好像也隨之停止,但很快便被一陣笑聲打破。

「哈哈哈!什麼跟什麼啊!為什麼是我啊?」她聽了我的願望後有點哭笑不得。

「怎麼?這有什麼好笑的?難道不行嗎?我覺得已經夠仁慈了,我這小小的願望。」

「不是啊,我是問你想要什麼唉?為什麼會是我的學測成績啊?」

「誰叫妳的成績令人擔憂,所以沒辦法,我只好用我的賠償來要求妳囉,有什麼問題嗎?」

「但是這也太奇怪了吧?」品萱發出陣陣的笑聲,要不是車上沒有其他乘客,不然會很引人注目。

「先說,合格是六十五級分。」

「唉唉唉唉!太高了!」品萱不禁哀嘆道。

「那......」我思索了一下,以品萱的程度六十五似乎真的難了些「六十級分。」

「唉唉!」

「不能再低了,再低就沒誠意了。」

「唔嗯......」她發出有點絕望的低吟,苦惱地晃著腦袋。

「我會陪妳一起努力的,所以不要太有壓力。」

「你這樣我反而更有壓力啊。」

「是嗎?難道沒有激勵到妳?」

她用力地甩了兩次頭說。

「完、全、沒、有。」輕柔的髮絲甩到我的臉,可以清楚的聞到淡淡的髮香,我下意識地別過臉。

「那我就沒辦法了。」我雙手平舉表示投降。

「不過啊。」品萱身子微微向前傾坐,微側著臉看著我,長髮宛如飛瀑般傾落「如果這是雁翔的願望的話我會努盡力去完成的。」

品萱此刻露出的笑顏,如果說照亮白天的是太陽,那她肯定就是照亮夜晚的月,就好像那天她的笑容一樣,如幻似真,如夢似幻的美。

「說謊的會變蝸牛喔......」我小聲地呢喃,就好像字黏在嘴邊一樣,幾乎沒有講出來。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淺淺一笑道。

這樣就好......

此時公車剛好到站,我跟品萱走了一小段路後道別,我目送著她走進房子後才進自己家門。

一進到家裡,玄關明亮的燈光讓我有點不適,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把我疲憊的身心蒸發一樣。我例行性的說了聲「我回來了。」之後便拖著沉重的身去拽進房門。沿途母親似乎還有對我說些什麼,但是我並無心去仔細聽她說什麼,只是隨口應和了兩聲。

我書包一丟,趴在床上,一股濃濃的睡意入侵了意識,再加上我沒有開燈,所以更加強了乾脆就這樣睡著算了的念頭。

更精確地說,乾脆就這樣逃進夢裡好了,我是這麼希望的。

最好是過去的夢裡。

今天我沒能把心中想說的那句話說出來,我想以後也不會說。

「一直在一起嗎?」我的嘴角微微浮動。

但是比起這個,我更想看妳幸福快樂。

所以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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