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九日，烈日懸掛在每個人的頭上，似是將要掉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個夏日沒有風，可楚軒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楚軒的室友又開了5度的空調，他剛從家裏出來，身體還來不及回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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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楚先生。」坐在大廳的保安朝楚軒點點頭，滿是皺摺的臉上掛著笑容。楚軒不能否認，保安的笑容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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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安……」楚軒一咬牙，勉強回了個微笑。這是保安第一次與他聊天，但他不奇怪對方知道他的名字－－畢竟，這棟樓裏已不剩多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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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先生，你覺得我會因為什麼而死呢？」保安保持微笑，雙手手肘撐在桌上，手指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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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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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是被鬼殺死的。」一道男聲從不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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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轉頭看向門外，那裏站著兩名身穿學校制服的少年。一名染了一頭金髮，制服襯衫的領口大開，領帶也只是鬆鬆地掛在上面。另一名倒是沒染，但是耳朵、鼻子、嘴巴顯然都釘了好幾個洞，看著同行者的眼睛裏盛著些許不耐煩。前者剛說完話，後者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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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鬼殺死也太扯了吧？論機率的話，比一出門就被高空擲物爆頭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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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一挑眉，不打算參與討論。他注意到保安的手祈禱般地合了起來，喉結一動，笑容牽動著皺紋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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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保安沒有再看向住戶們，眼眸飄移了下，便盯著監視屏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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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興趣缺缺地提起腳步，幾步就走到了門前，滿臉穿孔的學生撇撇嘴，拉著金髮男一起走向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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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鮮血與殘肢交織，一滴滴血濺到楚軒的白襯衫上，他低下頭，半個腦袋滾到他的身前，旁邊是剛從天而解的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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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眼睛還殘留著不耐煩，楚軒甚至還看到了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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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幫忙嗎？」沒等回話，楚軒已經撿起了身前物，確保臉朝下，避免更多的腦漿掉下地板－－雖然地上已經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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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男點點頭，沒有任何表情。他蹲下來，拿起同伙的雙腿，示意楚軒負責上肢。楚軒駕輕就熟地把腦袋放上死者的腹部，倒數三聲後，便一同抬起了殘骸。他們慢慢地移動，很快就熟悉彼此的節奏，但未因此展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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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楚軒本想沉默到底，便一直左顧右盼，奈何搬屍不是能分神的事，一個不小心，便把腦袋滾出去了。金髮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過去撿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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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們認識多久了？」楚軒臉一紅，試圖緩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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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男似乎有點驚訝，他睜大了眼睛，而後用力眨了眨：「我們還沒有過不認識彼此的時候吧，從記事起就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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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起來不太像朋友。」楚軒看著金髮男的頭髮，那明顯是新染的，而那襯衫領扣的絲線已略嫌鬆散，看來被扣上過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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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金髮男的回應有點像剛剛的保安，回避了楚軒好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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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冒味，你們是情侶嗎？」楚軒剛出口就後悔了，轉眼又覺得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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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重重的，兩個男性一起搬也有點吃力，少年有點脫力了。少年的呼吸加重，但目的地不遠，兩人沒提出過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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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楚軒聳聳肩，沒期待過回答，然而突然覺得手上的東西一沉，原來是少年放下了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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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蹲在地上，仰視著楚軒，強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蒼白得過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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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我們是死亡時代的原住民，已經習慣了和人分別。」少年眼簾向上挑，露出整顆眼眸，楚軒能看到周邊密集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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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確實有這個論調，說近20年出生的人，都未經歷過死亡率正常的時代，自然已習慣了死別，比年長者更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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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上周離世的，而其他家人也早就道別過了。」少年重心後移一坐，雙手抱住自己的大腿，輕輕地問： 「我其實很不能理解，明知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為什麼還要生孩子，讓我們承受人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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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深吸一口氣，法律只規定要協助把屍體移到藏屍坑裏，可沒有規定要幫失戀者心理輔導。楚軒抿著嘴，放下屍體坐在少年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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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吧，他們就是因為這樣才要生孩子，想有人替他們見證死亡率下降。」楚軒打著官腔，自己心裏也不信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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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笑出幾聲，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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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永遠不會有這一刻呢？」少年不等楚軒回應，又拋出另一個問題：「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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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義可不是別人賦予……」楚軒還沒說完，少年便打斷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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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作為本人的意義是什麼？反正都最後的最後，每個人的結局都是死，什麼都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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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在這人世留下痕跡。」快閉嘴！楚軒狠狠地對自己說。他不想講這些話，他有不下十種方法可以自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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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譏笑：「你是想說去愛別人嗎？因為物質是會消失的，而愛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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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歸了沉默，楚軒率先抬起了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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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屍坑前，一名大叔和一名學生把手中的屍體丟進複雜的機器，一連串機器提示音後，「叮」的一聲，一個肉罐頭滾到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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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拿起罐頭，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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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結過婚。」笑聲中，楚軒的聲音十分突兀，剛好能讓少年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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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可我還是活到了現在。」楚軒沉吟片刻，又說：「我相信世界一定會回歸常態，而我一定要看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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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可就永遠看不到了。」少年和楚軒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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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棒起愛人的半顆腦袋，擋住了刺眼的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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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一點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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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一直不在世界正不正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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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把腦袋和自己丟進了藏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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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一個罐頭滾到楚軒面前，他打開罐頭，靜靜地享受勞動的報酬，這只是他平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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