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章五 勿亡

      爆炸聲下,兩人快速的對視一眼。

      「我先回去。」方毓說,剛剛那聲爆炸肯定有許多死傷。

      「好的,拜託你了。」李絳紓點點頭,接著一同往帳外走去。

      一刻鐘後,天策府的士兵抓取了一個俠士帶到主帳前。

      「繼續找,肯定還有。」李獻之黑著臉說道:「敢混進我們大營燃放炸藥,肯定不會只有一個人,給我通通找出來!」

      李絳紓擰著眉頭站在一旁,當下軍區內爆炸時他就知道不會是外襲,而是內奸,而現在這個營區內外人多,能夠混進來的機會也就大增。

      李獻之碰的一聲往桌子上一捶,「我就知道,讓這群外來人進來就是沒好事!」他憤怒的說。

      「父親冷靜些。」李絳紓道:「讓江湖俠士協助也並非全是壞事,只是這次顯然失算了。」

      他舉起長槍指著被帶進來的人,「把你的同夥報出來。」他冷冷的說。

      那個內奸身上傷勢不輕,在被帶來前就有被先處理過一回,但是他卻抬起眼瞧了瞧李絳紓,然後露出諷刺的微笑,不說一句話。

      李絳紓眼神一黑,長槍揮落,槍鋒直接戳穿了那名叛奸的腦門,頓時血沫混著白稠的腦漿飛濺在主帳中,血腥味飄散。

      「營區損傷如何?」他問。

      「爆炸多集中在第二第三旅的營區中,傷兵也多是這兩旅的士兵,有重傷的人,目前還沒有死亡訊息。」副官回應道。

      李絳紓嘆氣,他的父親現在依然暴躁,正生氣的指責士兵們辦事不利,他抹著臉,吩咐屬下把地板上的血沫處理乾淨。

      讓內奸混入營中,他自己也有責任。

      整個深夜營區未眠,在徹夜的調查後抓到的協力者至少五人,全部在盤問過後通通被就地處決。

      「探子回報,明日早上卯時就會正式與狼牙軍交鋒。」

      軍帳內,集合了各旅帥與幹部,李獻之深埋著眉頭說道:「距離李承恩將軍搬軍來援還有三天,這三天一定要擋下狼牙軍。」他轉頭看向站在邊上的方毓,「方大人,傷亡如何?」

      方毓抬起淡漠無波的眼簾,「死亡者七十八,有些甚至被炸得面目全非難以辨別身分,救護所總計救治傷者四百五十二人,其中重傷者兩百三,有死亡風險的也有八十六。」他說道,聲音沉了半分,「這些傷兵,建議都不該上戰場。」

      李絳紓默然的站在一旁,他聽出了方毓口氣間的憤怒。

      這是定然,因為他自己也非常生氣。

      「……救護所那裡,人手足夠嗎?」李絳紓問。

      方毓看著他,「暫且,還足。」低聲道。

      這也只是暫且而已,想必如此一瞬出現大量的傷者已經讓救護所難以消化,若是明天戰爭開打,傷兵在增加肯定無法好好負荷。

      第二旅與第三旅的兩名旅帥憤恨的咬著牙,他們兩人也同樣遭到敵人陰毒的埋伏攻擊受到傷害,此時他們都是抱傷出席這次的軍事會議。

      同為旅帥的莫少言沉吟,這次他們第五旅偏離爆炸中心沒有什麼傷亡,他看著擺在大桌上的那份戰略地圖以及圍在桌邊心思各異的將官,他抬起手抱拳,喊道:「將軍,少帥,末將有話要說。」

      「說吧。」李獻之道。

      「是。」莫少言回應,他將雙手撐在桌上俯觀整個戰局,「現在我們先釐清處情勢,我方遭到狼牙軍混入軍營中的埋伏引爆炸藥,由於正面中招導致傷亡慘重,至少損失了一個旅以上的兵力。」

      「狼牙十萬人的兵馬明天卯時就會與我們四萬人正面交鋒,而李承恩將軍帶武牢關士兵前來支援也至少要三天的時間,三天內懷州城若被破洛陽與天策都將有危險。」

      李獻之點點頭,這就是目前他們的艱困之處。

      「再來後援的救護所由於目前傷兵過多已經呈現飽和的狀態,若在增加傷兵其餘將無法妥善救治,但是糧草等資源卻沒有缺乏的問題,後備部隊消息確定絕對能撐上好一陣子,武器等鐵器使用也不需擔心,兵械官表示都還餘裕。」

      莫少言一點一點的將戰事紛亂不堪的訊息統整出來,他抬起頭望向眾人,「懷州城環山,屬於易守難攻的類型,只要守住北方的隘口,我並不認為我們屈居劣勢,然後,少帥先前先發制人的攻擊一定有所奏效,不可能對狼牙軍毫無損失。」

      李絳紓頷首,「沒錯,我們那一波攻勢肯定至少帶掉他們兩三千兵馬。」他說。

      這下他可懂了,莫少言想用情勢分析把我方的士氣帶起來,這樣他可以算是做的十分不錯。

      「兩三千之於十萬,那也不是很有效的數字……」有將士說。

      「先鋒部隊必為精銳,能帶走狼牙軍精銳兩三千,我可不認為沒有一點用處。」莫少言道。

      「那麼少言,你有什麼計策嗎?」李獻之問。

      「……不,現在情勢已然無法再論什麼計策,我相信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莫少言緩然道:「現在該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奮力的守住懷州城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已無辦法,然而換了說法事情就會高大上起來,李絳紓第一次知道他這個部下有如此口才與智慧,他嘆然。

      「不過還有一件事情尚未解決。」莫少言又道:「那就是關於救護所人員不足的問題。」他望向方毓。

      方毓閉著眼睛,平淡的說:「不成問題。」

      「方大人,此話怎講?」

      一旁的將官詢問,方毓幽深的黑色眼眸往那人望去,然後說道:「救護所會給各旅派遣最菁英的隨行醫官前去,能夠當場救治的就會馬上施救,如此也能減少後援的壓力。」他說:「這是剛剛救護所的決定,我也會隨同。」

      此話一出,頓時整個營帳內的氣氛好轉。

      「若方大人能隨同在好不過,士兵們肯定能第一時間得到救護,那麼方大人也別擔心,我們天策營的將士們肯定會保護好您。」

      李絳紓忍著嘴角不笑出來,那個傢伙才不需要誰的保護說不定還能在戰力上拚過在場一半以上的人,但是現在笑出來絕對不合時宜,李絳紓只能奮力抿著唇,宛若一副深思的模樣。

      方毓撇了他一眼,便朝著向他搭話的其他將士點點頭。

      好在他沒笑出來,不然對方肯定會給自己砸一個芙蓉併蒂定身。

      一夜未眠,很快的迎來了烽硝前的日出,天策眾兵士列隊,李獻之站在台前,舉高了那烈紅色的天策大旗。

      「各位將士!今日叛賊南下直往洛陽,大唐眾百姓身陷水火之中!吾等東都之狼不畏風雨亦不畏生死,只有一個訴求,就是捍衛大唐、守我家國!」

      李獻之老當益壯,宏亮的聲音傳遍角落,旭日東昇的陽光自他背後撒出,搖曳著那面紅色大旗亦渲染著金光。

      「記住!我們是東都之狼!我們誓死捍衛大唐!」

      將士手持槍弩,同聲大吼。

      「長槍獨守大唐魂!」

      「長槍獨守大唐魂!」

      遠處已經可以聽見馬蹄聲,嗑踏著喧囂肅殺與一抹硝煙味。

      兵力被分成了兩撥,一撥守住懷州城,另一撥則把守北方的隘口,李絳紓負責隘口的布置,他撇眼間看到了方毓站在不遠處,李絳紓向他微笑,緊接著沒有搭話便帶兵往前。

      已經可以見到奔馳的馬影與叫囂聲,所有人戒備,大氣不敢喘一聲。

      李絳紓抬起手,天弓營士兵們舉起弓,滿弦。

      還有一百呎。

      不夠近,再等。

      八十呎。

      太遠。

      七十呎。

      六十呎。

      五十呎。

      就是現在!

      「放箭!」

      一聲大吼傳遍,如海一般的箭雨遮罩的整個天空,馬蹄聲嘶鳴著因中箭倒地,前排衝鋒的狼牙軍們數個滾落下馬,箭雨持續,陸續有衝破箭雨陣的狼牙兵趨向前方,弓箭手的弓迅速耗盡,人換了一排又一排。

      衝過箭雨的狼牙軍猖狂的笑著,他們拿起大刀慶幸著自己是那個殺敵的第一人,露出嗜血的笑容。

      「盾兵立盾!注意弓箭!」

      他的話說完還未多久,瞬時間從狼牙軍後排便有數萬弓箭也同方才的箭雨襲擊天策兵,頓時弓箭砸在鐵盾上的聲音乒乓作響,仍有自盾與盾之間縫隙穿過的箭削中了士兵。

      李絳紓提著傲雪冽風擋下來自頂頭的所有箭矢,擰眉。

      「騎兵上馬!」他命令道:「往前!」

      天策軍引以為傲的馬上作戰趨前而戰,各個驍勇善戰的士兵們各個提著長槍衝入敵陣中。

      自此,他們能做的都做了。

      不管是戰前的先發制人戰術,或是之後的探查敵情,甚至於現在的各種戰術配置,他都已經做到最好。

      再來的,就是靠自己了。

      李絳紓攀上馬,烈陽下舉起長槍。

      「殺————」

      「噢噢噢噢噢————」

      槍鋒與刀光交錯,這隘口開始瀰漫起煙硝味與血腥味。

      秋風吹起滾滾黃沙,在耳邊咆哮著的還有人類的嘶吼與哀號,這對長年在戰場上的李絳紓來說並不陌生,但是他並不喜歡,他從來沒有喜歡過。

      再怎麼樣都喜歡不了的吧……他在內心苦笑著,同時提起槍往前衝進敵陣中。

      曾何幾時,他也希望自己生在一個沒有戰亂的年代,只需要憑自己之意提槍勇闖這個江湖,遊歷劍俠世界,然後在某個細水長流的小河邊遇上自己一生的情緣。

      只可惜在這劍俠情緣的世界中,一切都不如他意。

      不過雖然沒了這平穩的江湖,但是啊。

      李絳紓淡淡的笑了。

      能在最後,找到那個自己一心情緣的人,真的是太好了。

      方毓側過頭,看見某個直直往敵陣裡衝的某位少帥時眉頭一擰,手邊筆墨先是給一旁中箭的士兵刷上握針,然後他喊道:「軍隊大將,你衝這麼前面做什麼?」他現在心法離經,可沒有多的手去定身人。

      聽見方毓喊聲的李絳紓長槍一揮刺穿了身旁打算攻擊他的狼牙兵,「不要緊的。」他說道,還是駕著馬往對方身旁去。

      「……你怎麼看起來這麼開心?」方毓問。

      「有嗎?」李絳紓不解。

      方毓撇嘴不說話,李絳紓聳聳肩,繼續殺敵。

      突然間,一聲巨大的轟鳴聲自遠處炸開來,咻,砰!磅!

      眾將士瞬間愕然,自遠處襲砸而來的巨石便這樣毫無辦法的落進他們的軍陣中。

      李絳紓忿愣,他回望狼牙軍營地後方,幾台肉眼可見的巨大機械正佇立於那,「竟然是投石車……」他咋舌。

      探子的消息並沒有給他們狼牙軍有投石車的訊息,這麼大一台機關到底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已經不重要了,正因為他們認為狼牙軍沒有投石車才會有如此配置,這是場諜對諜的失誤,又是他們的敗北。

      此時他們的位置在隘口側,左側就是一片石崖與斷坡,若是敵方有意將投石砸往山壁,那麼掉下來的落石又未成為二度傷害。

      「全軍!注意投石車方向!勿被落石砸傷!勿摔落斷崖!」李絳紓大喊,他自己也得注意天外危機,他策馬往前。

      這時在吵雜的人聲中他聽見了某人喚他的聲音。

      「李將軍,李絳紓將軍!」

      會如此叫他的無非是與他不熟之人以及非天策府的官兵,李絳紓轉過頭一瞧,竟是來自那個萬花的顏明。

      「李將軍,您知道小毓在哪裡嗎?」對方非常著急。

      「怎麼了嗎?」李絳紓皺起眉頭,先問了。

      「小毓他肯定在這裡吧!」顏明說道:「請您快點去找他,他非常的害怕投石車!只要見到投石車他就會……」

      剩下的話李絳紓都沒有聽進去了。

      那個人害怕投石車?為什麼?本還以為那個總是清淡著面容看這紛擾的人不會畏懼什麼東西。

      然而不可能有任何人不會畏懼,這是當然,李絳紓腦子轟然,他立刻調馬轉向,果然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見了那個愣在原地的方毓。

      「方毓兄!」他大喊,下了馬握住對方的肩膀,「方毓兄,振作點!」

      方毓渾沌的視線望向李絳紓,李絳紓感覺到他手掌下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

      他擰起眉頭,拉起對方的手,「方兄,上馬,我先送你到後方!」他說道,直直地看著還發著愣的方毓,「快一點!」

      完全沒有之前的氣勢,方毓在李絳紓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下乖乖的攀上馬抱緊對方的側腰,李絳紓心中微動,還是先忍下了浮躁拉緊韁繩,策馬往後備區前進。

      卻是突然,一顆投石砸中了他們頭上的山壁。

      馬兒受驚嘶鳴差點將兩人摔下馬,那顆巨大的石頭往下墜落,竟是砸下了四周鬆動的土石,馬匹不受控制竟往斷崖的方向奔衝。

      「糟了!」

      腳下的馬無法站穩,李絳紓拉著韁繩的手也無法在操縱馬匹,頓時間他腦中一亂,他背後是目前毫無戰力的方毓,底下就是無法明辨的斷崖,他一咋舌,鬆開了馬韁繩。

      「少帥!」「少帥,不!」

      四周的將士激動,他的馬順利的跳上平地,而李絳紓卻在半空中轉過身緊緊的抱住方毓將他護在懷裡。

      隨著土石,兩人一同掉落進崖下。

      天槍三營少帥李絳紓以及救護所醫官總事方毓兩人雙雙墜崖的消息很快的傳回懷州城的部署。

      主帳內愁雲慘霧,李獻之抱著頭,眉頭懊悔的深擰在一起。

      那可是他的兒子,在怎麼樣驍勇善戰都是他的親骨肉。

      當莫少言走進營帳中看到這個景象時頓時心裡如此想著,他嘆氣,此次戰局他也屬於懷州城戰線,心中固然也擔心那兩個生死未卜的人。

      「將軍,請您振作。」他抱拳道。

      「我知道。」李獻之說,但是還是沒有抬起頭。

      莫少言簇緊眉頭,「少帥是有個如何身手的人您最清楚,再加上與他一同墜崖的還有萬花一流的醫術師方大人,末將以為那兩位生還的機率遠大於已經遇害。」他說道。

      當然,大概也只是沒有死去而已,他沒有說出口。

      「恕末將直言,您沒有時間自怨自艾了,將軍現在該做的事應該是想想在失去主帥的北隘口戰線淪陷之後,該如何部屬軍隊在此地擋下狼牙軍才是。」

      莫少言的話說的直白且中肯,李獻之咬住下唇,皺著眉間。

      「你說的對,抱歉了,少言。」他站起身,說道:「讓你操心了。」

      「不會,我能理解。」莫少言回應,不自覺的還是勾起笑容。

      待莫少言走出主帳,他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少女,此時劉寧寧手緊抓著衣角邊緣,不斷顫抖的臉蛋上那雙清靈的眼眸正淌著淚珠,見他走出來便不知所措的求助眼神望著莫少言。

      「寧寧姑娘。」莫少言走進。

      「師父他……師父是不是真的……」劉寧寧哽咽著說。

      莫少言無聲的一嘆,那兩個人一失蹤還真造成了很多困擾,他伸出手拍了拍劉寧寧的頭。

      「寧寧姑娘,你聽我說。」他道:「你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肯定知道你這個師父非常厲害,對吧,厲害到都能把少帥打倒了。」

      劉寧寧點點頭。

      「所以你想想,這樣厲害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就死了呢?更何況跟著摔下去的還有少帥,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少帥也絕對會保護他的。」他說著,語尾間帶著柔和。

      「你現在該做的應該是想想等到你的師父回來之前,要怎麼好好管理這個目前沒有總事的救護所,讓你師父之後不會再操無用的心。」莫少言說,看著劉寧寧的雙眼,微笑,「記好了,你可是萬花谷一流大醫術師方毓的首席徒弟,這個戰場和救護所都需要你。」

      聽著這番話,劉寧寧抿唇,然後她抬起手用力的抹掉眼眶裡的淚水。

      「打從我記事開始就是師父在照顧我……所以一個不小心就慌了……莫大哥謝謝你,我會振作的,我是方毓師父的徒弟劉寧寧!」她大聲的說。

      莫少言勾著笑容,「很好,這才是我認識的寧寧姑娘。」他說:「去吧!別讓你師父失望了。」

      「好的!」劉寧寧回應,接著迅速的離開。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莫少言搔搔頭,儘管臉上的笑容未退。

      怎麼兩邊大頭一不在自己就成了那個負責人了?說實在的確實有些麻煩,不過見了這逐漸好轉的氣氛還是讓人舒心的。

      有時候只是自己不做而已,是吧,師父?

      北方隘口的戰線因為缺乏主將,一天的時間就被攻破,由傳令兵傳回的消息,雖然大將不在,卻仍然削弱了狼牙叛軍許多實力,當初選擇在通道狹窄的地方布陣確實帶來了效益,然而由於突如其來的投石車加入也造成了天策兵諸多損傷,此時大軍正朝著這個懷州城前進。

      「……立刻在城牆上備好投石車和箭弩台,在召集約二十四人包含進戰遠程與治療的俠士前來,然後讓這些人去找莫少言。」

      聽見大將軍的指示,莫少言已經理解了等等要做什麼,這情形似曾相識,記得他還沒加入天策府兵時就曾經在太原的城牆上做過一樣的事,他迅速的在城牆邊上分配人手,這些被找來的俠士不妨是許多先前見過的江湖客。

      「又見面了。」那個前些天挑釁他的藏劍說道。

      「……」莫少言撇著嘴,不太想理他,只可惜給他的任務是跟他一起在城牆上游擊。

      「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做兆騰雲,昨天失禮了,真的很抱歉。」喚名兆騰雲的藏劍舉著大劍,仍然笑著的道歉。

      「……要開始了,專心點。」莫少言說。

      兆騰雲笑笑,也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上。

      火光沖天,振隆的怒吼聲混著硝煙味漫入腦門中。

      這個家國得自己守護,這樣的滿腔熱血無謂死亡莫少言曾經以為自己並沒有,然而到了這個節骨眼他才知道,他血液裡流淌的終究是那捍衛國家的天策之血。

      守我大唐,守我家園,守護每個重要的人。

      是不是他那個師父也是如此?不然為什麼在失去兩個徒弟之後的他會這般悲傷?莫少言曾偷偷的在遠處觀察他,他師父的樣子儘管與常人無異,他卻可以從對方的雙眼中看見悲痛。

      否則,曾要毀滅兩陣營的元兇,又是為了什麼而哭泣呢?

      終究只是想要守護什麼而已。

      山河破敗,狼牙肆虐,諸盡宵小,還我大唐。

      莫少言一槍穿雲刺穿了攀上城牆的狼牙士兵,震耳欲聾的征戰聲鼓破耳膜,他大吼,數個穿過漏洞而上的狼牙士兵竟一口氣包圍住他,莫少言一發龍吟往身後的狼牙軍身上招呼,緊接著又往左右兩側的士兵灌上穿雲,順勢補了一記戰八方。

      周邊敵軍倒下,惟漏下的是狼牙軍隊隊長,他來不及躲避,正打算逼出內力護身,卻在此時敵人被一招熟悉的夕照雷峰給斬下頭顱。

      兆騰雲高舉大劍站在那。

      「我話還沒說完。」他說。

      「數個月前我在揚州城曾遇到那個曾經試圖摧毀陣營所以被兩陣營通緝的唐門,我本來想前去追打,豈知對方一看到我便迅速的逃跑了,我奮力追上他後我才了解,那個人現在對陣營已經沒有恨,而且引入江湖現在過的不錯。他說他已經做的夠了,知道自己的那個徒弟過的很好他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這些話,莫少言頓時心臟漏跳一拍,他愕然的望著兆騰雲。

      兆騰雲朝他斜笑,「你是白癡嗎?你當真你師父跟你一樣蠢笨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幾年在天策府的名聲又不是叫假的,打聽兩下都可以聽到你的名字。」他說道。

      「但是,師父他……」莫少言囁嚅。

      「……我在藏劍以及浩氣盟的前輩都是張御仁師兄。」

      頓時話題又一跳,兆騰雲抬手輕劍聽雷擊殺了莫少言背後的狼牙兵,莫少言的長槍往前一刺打出滅了結兆騰雲身後的敵人。

      「張師兄開口閉口總是自己的江湖師門,他說他有個了不起的師父以及頑皮搗蛋的師弟,不管如何,他最喜歡的就是他們,我們總笑著跟他說總有一天要把你們介紹給我們知道,他也答應了,但誰曉得命運造化,我們這輩子相見居然是以這種形式。」

      莫少言知道自己握著長槍的手在顫抖。

      他看見兆騰雲向他露出狡詰的笑容。

      「不過,至少那個過去的莫少言不是真的死了,對吧。」他道。

      至少還有人記得過去的他,那個最重要的人還知道他。

      莫少言抹過臉,也笑。

      「謝謝你。」

      「不謝,想謝的話就陪我打一架吧。」

      「你吃屎。」

      「留點口德吧。」

      方毓睜開眼睛,他全身都在發疼。

      腦袋有點混沌狀態,記得沒錯的話他們好像摔下了山崖,然後自己就暈過去了,對了,他不是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呢?方毓急忙撐起身子往四周看去,卻首先碰到一抹溫熱的濕滑。

      他抬起手,黯紅色的,是血,但不是他流的,方毓顫抖著視線往前掃,血流的盡頭是一個倒臥的人,全身上下都是傷痕,尤其嚴重的是左腳與腹部那被石頭砸傷的巨大傷口,正勃勃的流出鮮血。

      那瞬間,方毓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他不顧自己身體的疼痛拚了命的往前靠。

      他想起來了,由於投石砸坍了他與李絳紓腳下的土石讓他們兩人滾落山崖,李絳紓為了保護他將他面朝上護在懷中,自己則狠狠的讓背部硬生生的砸在石床上。

      「李絳紓,絳紓,醒醒!」方毓拍動李絳紓的肩膀,「快回答我,絳紓!」

      人沒有反應,方毓眉頭一皺,氣急敗壞的大喊:「李絳紓,給我醒醒!」

      渾渾噩噩中聽到有人喊著自己的名字,李絳紓虛弱的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總是毫無表情的人正露出顯而易見的慌張看著自己,他微笑,「方毓兄,你沒事啊……怎麼這麼緊張的模樣呢……」他細聲道,然後他注意到自己腿上和腹部上的傷口,嘆然,「啊……原來如此……」

      眼見人還活著,方毓鬆了口氣,接著他快速的抽出洗塵,「你先別說話,我幫你治療。」綠光微微,隨著轉懸的清新之後他的筆尖立刻打出一個長針。

      「……哈哈,我居然重傷,真是好笑……我終究還是有淪落到這般的一天……」李絳紓虛弱的笑著,「丟臉啊,也不知道上面的戰局如何了……」

      「你不要說話了。」方毓眉頭緊擰,筆鋒運功的速度逼近極限。

      「那些士兵沒有我都會大亂啊……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守住隘口……一定會死傷慘重,我對不起他們……」李絳紓宛若喃喃自語般。

      「別想這些。」方毓道,一個又一個的治療疊落下來。

      「父親他們肯定很擔心我們……但是我可能沒有辦法順利回去了……」

      「閉嘴!不要再說了!」方毓大吼,手中仍然運功不斷,但是從李絳紓身上流出的血卻不斷將他的做工消耗掉,他忍下不停顫抖的手,又是一發長針。

      「方毓兄,停手吧……」

      「住口!」

      「我有點累了……」

      「住口!住口!」方毓幾進失態的大吼著:「不准睡!不准睡著!你隨隨便便以身把我救下來然後就去睡算什麼人!你又要我這個萬花谷大夫臉面往哪裡擺?」

      「阿阿,是呢……真的很抱歉……」李絳紓說著,閉上眼睛。

      見狀,方毓猛的撐起身子,他恨不得自己手中的筆能夠更快上加快,他吼道:「我才不要你的道歉!李絳紓,你這次的道歉我絕對不收!如果你敢這樣就走掉的話,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原諒你!」

      他豪不自覺的流下一行清淚,視線前方的那片腥紅模糊開來。

      「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告訴你你就想走嗎?你可是擅自就跟我告白了,我都還沒給你我的回答!這個回答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給我回到天策府我再告訴你我的答案!難道你不想知道嗎?」

      「還有我答應過你的事我都還沒跟你說過!那個我曾經喜歡的人的事,還有萬花谷的修練,同門打架被師尊責備,寧寧她小時候的事,我還有好多事沒有跟你說,我還想找時間跟你說,跟你慢慢說。」

      李絳紓又慢慢張開眼睛,他看著方毓臉上的淚痕恰似珠光。

      「所以活下來,給我活下來啊李絳紓!聽好,我這次真的不會原諒你了!」

      「拜託不要再有人離開了!」

      那些自真心肺腑的發言,李絳紓字字句句都聽進心中。

      他望著遠處的天空,連告白都做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了無遺憾當今日是最後的戰役,但是沒想到心中還是有所懸念。

      而這懸念,現在正在他的身邊。

      「方毓兄……」「!」

      李絳紓抬著虛浮的視線望著對方,說道:「我會施展天策獨有的心法延命,但是……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方毓一頓,接著他緊咬下唇重重的向他頷首,「嗯。」

      畢竟,如果惹你生氣了肯定很恐怖的。

      數個時辰後,夜色開始覆蓋,一抹明月銜上半空中。

      終於在最後李絳紓身上的傷口止住了血,現在正沉沉的睡著,方毓撿起附近的枯枝柴火燃起一點火光。

      劈劈啪啪,空氣中只有火折的破碎聲,絲毫不像戰時的寧靜。

      方毓端詳著李絳紓熟睡的側臉,剛剛的一番折騰也讓他非常疲憊,但是意外的他並不想睡著,他抬頭望向那個他們墜落下來的山崖,明明只要一個大輕功就能馬上離開,但是自己沒有這麼做,因為李絳紓。

      終究以為只是如朋友道義般的心情,卻又好想有點不一樣,漸漸的在對方的告白後於心裡發酵。

      會時不時的念想對方,擔心他的傷勢,害怕他的死亡。

      還是區分開的,一生一雙人。

      「……絳紓,你還醒著嗎?」他輕聲問。

      沒有回應,當然沒有回應。

      方毓眨眨眼睛,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銀光灑落在大石之上宛若刻下的痕跡。

      他一直喜歡著這片月痕。

      「……以前,很久以前還在萬花谷的時候,我有許多師兄師姐,這些感情好的萬花弟子總是聚在一起,也許是玩樂,也許是打架,或是惡作劇惹的師父們頭疼不已。」

      那個時候很快樂,萬花谷就如同與世獨立的一抹桃花源,世外的紛擾與他們無關,他們都是這個桃花源中被世界遺忘的子民。

      而當時,有個很漂亮的師姐。

      「她的名字叫做越祈欣,她外向開朗,總是笑臉帶人,而且又有一手好醫術和手法,她很照顧我,我……」方毓捏著衣角,「真的很喜歡她。」

      「我喜歡聽她從外地遊歷回來帶來的所見所聞,每件事聽起來都很有趣,越師姐也是個豪氣的人,仗義行俠的事也不少,江湖雜事更是一件又一件。」

      例如說,聽聞十二連環塢那兒又要進獻美人圖了,還要求進白帝城的一定要換上女裝……我說我本來就美女了還何必換裝呢哈哈哈,你說是吧,小毓?

      又例如說,我在龍門荒漠遇上了阿里曼神徒作亂,聽說打倒了太多人會受到阿里曼神明的神罰?少騙人了,我打死了三十幾個人還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嘻嘻,小毓下次也去玩玩吧。

      諸如此類,不及備載。

      自己只是這般默默的喜歡著師姐,他知道自己不管是年紀還是能力都高攀不上,因為對方是這麼的才華洋溢且拜服眾人,他知道的。

      「後來,師姐他結婚了,對象是同樣萬花谷的師兄姓劉名坤,也是與我要好的師兄。」

      「我只能祝福,我當時想著,如果師姐她能幸福就再好不過了……師姐她確實也過得很幸福,之後還生了一個女兒,他們一家三口在當時的萬花谷是一則佳話。」

      然後,安史之亂爆發。

      學術有成的眾多萬花谷弟子包括他全都出谷幫助平災,當然也包含劉師兄與越師姐。

      而世界就是如此不從人願。

      他還記得當時,始終忘不了。

      「那天,狼牙軍的攻擊讓人猝不及防,一顆顆投石車便往營地裡砸。」

      剛好他帶著劉師兄與越師姐的五歲大的女兒在軍營裡散步,卻在回程的途中正巧看見落地的投石,只是一瞬間,他們所暫住的帳篷被硬生生給壓倒。

      轟然的,令人恐懼的,自此之後再也忘不了,自落石下流出的鮮紅血痕,以及帳棚下那幾張熟悉卻不瞑目的臉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獨自撫養大年幼的劉寧寧,再無所託,也以為不會再欣悅於誰。

      接下來的方毓說不下去了。

      燃起的火光漸熄,月光映著李絳紓那張呼吸平穩的臉龐一陣銀亮,方毓心中微漾,便小心翼翼的撥開對方額間的髮,落下一吻。

      溫熱的觸感在唇間擴散,只是一個輕輕的觸碰而已,卻讓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我到底在做什麼?」他問著自己,心下有些罪惡。

      但是終究是如此了,他挽起李絳紓的手腕,兩人散落的髮尾恰似糾纏成一團。

      結髮,他想著,執子之手。

      願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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