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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重生

卿停睁开眼睛几秒,又疲惫地把眼睛闭上了。

她本该庆幸自己还活着,但眼下自己的处境又让她觉得其实还是死了痛快。

她的一生很短暂,概括起来也简单。

她原本是地球——还没进入宇宙时代的地球——上一个普通的白领,毕业于名校,出来找到了待遇丰厚的工作,凭着初生牛犊的冲劲儿拼了几年,升职到了高管,薪水也翻了好几翻——原本生活该这么顺风顺水地过下去,但没想到她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来得了绝症。

她父亲给她取名为卿停,就是想要提醒她记得经常停下来。

卿家基因从来就不缺冲劲,从爷爷开始到父亲到几个小叔都是好胜心强的拼命三郎风格,但无论哪个都缺乏停下来整顿自己、休息放松、反思和审视自己的平和与稳重,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因此吃了不少亏,因此希望女儿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但她却早就忘记了父亲的深意。

这几年她为了在事业中崭露头角,几乎每天都有应酬也经常加班到深夜,长期喝高浓度烈酒和不规律的作息伤了她的肝和胃,她却并未放在心上,有时候不舒服也就是随便吃点止痛药了事,等到发现问题,已经太晚了。

她当然不想死,也配合治疗过,但是病情的扩散却比她想象得来得快,于是她果断地放弃了治疗。

她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治疗也难逃一死,与其等这几年积攒下来的积蓄散尽再停,还不如现在及时止损,好让父母能有所依靠。

人生最后一段日子她倒是放开了,吃吃睡睡玩玩,还参与了一次短期旅游,做了许多以前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父母在她的感染下也稍稍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悲伤却没了轻生厌世的情绪,她微微放下心来,到后来,她甚至已经为他们物色好了领养孩子的人选。

在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她留下遗书,托死党帮忙,找了一座自己喜欢的深山,从高崖跳了下去。

——就算要死,死期也该由我自己来掌握。

卿停在人生彻底停下之前,最后又任性地冲刺了一次。

然后一睁眼,她就来到了这里。

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未来世界、一颗陌生的奄奄一息的星球之上、一支全灭的种族、一个孱弱得随手就能捏死的虫族新女王。

——是的。看起来她是个人类,但她知道她此刻的身份是虫族女王,因为她的体内,有着两个灵魂的两段记忆。

一段记忆是虫族女王的,这段记忆十分浑浊,只记得她在自爆之后,借着自爆的掩护,把自己的源核投射了出去,附在了附近一个将死的人类女战士身上。

另一段记忆则十分清晰,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女战士也叫卿停,而且根据她的记忆里的画面来看,她的长相也和地球的卿停一模一样,甚至性格也有些像,就好像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一般。

这个卿停本来就在最后的大战中被一只虫给挑破了肚子濒临死亡,但最后一刻女王的源核附在她身上,不但给了她修复身体的生命力,也想驱逐她的神智霸占她的躯体,她虽然还不太明白是到底怎么一回事,但反应却很快,本能似的察觉到了自己即将遭遇的事,知道要是女王附身成功,就给了虫族反扑的机会,于是对着源核所在位置——锁骨中央毫不犹豫扎了一刀,女王原本就已经很虚弱了,现在源核受损,对身躯的掠夺也就显得有些无力,于是两个灵魂在奄奄一息的躯体里争夺主导权争夺了半晌,最后两败俱伤,只剩下了微弱的残留意识,看起来和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这时一只残存的盾虫挣扎着悄悄爬了过来,它似乎明白这个被女王附身的人类是虫族最后的希望,便划开了自己的肚子,把女王塞进了肚子里,又用体液把缝隙粘好,用最后的力气找了一处安全又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然后就张开背后的外骨骼彻底死了。

它并不知道其实这个时候女王已经死了,而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灵魂,因为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的牵引,来到了这具身体的体内。

这个世界的卿停的残留意识似乎很欢迎另一个卿停的到来,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脑中的所有有关虫族的记忆都塞给了另一个自己,然后才松了一口气,彻底消散。

离去之前,脑海之中回荡着的,是那个卿停最后的执念:不能让虫族再危害世界,不能让这宇宙公害再出现在这世界任何一处角落!

而女王的残留意识则更直白明确:生存!!扩张!!掠夺!!称霸!!

仿佛咒语一样重复地念叨着,直到彻底消失在卿停隐隐作痛的大脑之中。

等她从那巨大的信息量之中回神,已经过去了地球时间的十八小时,卿停的肚子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她只得暂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现在虽然装甲破损,肚子直接裸露在外头,但本该有的腹部伤口却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而身上则多出了些其他东西,这些东西正是证明她已经是虫族女王而不再是人类的确切证据。

她的胸口,锁骨中央的位置,皮肤之下隐隐地闪动着贝壳似的琉璃质的微光——那是女王的源核;她头顶长出来了一对触角,本能告诉她那是用来解读虫族的特殊“语言”——信息素的,而背后则有些瘙痒,像是有什么即将冲破皮肤,舒展释放。

卿停疲惫地抚了一下还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思考。

首先要确认的是一件事:她要不要活下去。

毕竟根据这个世界的卿停的记忆,这格内亚虫族还真的是非常棘手也非常让人讨厌的一支种族。

它们体内有着一种不在元素周期表内的神秘元素——人类称呼它为魔素、零素或是虫素。

魔鬼的元素,零号元素,虫族特有的元素……不管名字叫什么,总之这元素就是造成虫族曾经如此嚣张的根本。

人类早在卿停所在的地球时代,就有过假想:假如虫类变得和人类一样大小,那是不是会所向披靡。毕竟虫类能举起比自己重许多倍的重物,能跳得有自己身高数百倍这么高,它们有外骨骼有翅膀,它们有些有拟态,有些有特殊的捕食方式,有些繁育能力强,有些则有着极其稳固的社会关系——比如蚂蚁和蜜蜂,而脑容量的变大,也会让它们不拘泥于原始的思考回路,变得拥有智慧,在它们面前,人类会丧失优势。

但是这假想原本是不可能成真的,虫类的身体结构要是同比放大,那在现有的环境之下早就被自己的身体给压垮了,它们的几丁质外壳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更别说变大之后的循环系统和呼吸系统带来的致命问题了。

然而,这神秘的“虫素”,却让这假想成为了可能。

在这虫族母星上,虫类靠着它进化成了巨大的个体,它们不但没被自己的身体压垮,还变得更为强悍与难缠、拥有超高的适应力和其他种族没有的各种优势和特技。

有多难缠可以慢慢消化,卿停现在更在意的是这格内亚一族所做下的恶行。

其实这恶行概括起来也简单,就是女王残留意识之中强调的那些:扩张与掠夺。

这支种族之所以被当成公害,那就自然有着公害特有的特征:繁衍速度快繁衍数量大,生存能力强,以及和大多数种族的生存都有着利益存亡上的冲突。它们就像是蝗虫一样横扫宇宙各种族的领地,风卷残云一样吞噬所有可以食用的生物——农作物、家禽家畜和人。这个“人”不是指狭义上的人类,而是指所有有智慧的高等生物。

——是的,几乎所有高等生物都是格内亚虫族食谱内的,它们的数量庞大,似乎有着永远无法填饱的饥饿,什么都吃,而且什么都能吃,被它们掠夺过的星球几乎都在几周之内就被吃成死星,所有的幸存者对它们的形容都是:贪婪又凶残的恶鬼。

它们强悍残忍又贪吃,而吃得越多反馈给女王的能量也就越多,繁育得也就更快,导致属于它们的版图不断扩大,然而它们的社会体系又极为特殊,只知道破坏却很少进行建设。它们会在自己征服的领土上筑巢,却很少安家固本、休养生息,虫巢只是供它们休息和产卵的地方,它们不事生产,大部分的资源——包括进行宇宙航行的飞舰——都来自对它族的掠夺。

最可恶的一点是,它们并不是没有智慧的低级生物,它们是拥有智慧的,它们能如此顺利地横扫这么多种族就是因为它们之中有着拟态种、寄生种和催眠种,可以潜伏在其他种族的领地为侵略打开突破口——但它们却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

这种生存方式当然惹了众怒,最后引得银河系所有文明放下各自的利益纠纷联合起来对付它们,耗费大量钱财和资源依旧铁了心要把它们全灭,最终他们成功了,虫族为自己的生存方式买单,落得这样的下场。

现在这被人类成为“宇宙蝗虫”的嚣张蛮横的种族已经落幕,而卿停却又非自愿地成为了这世上最后一个格内亚虫族。

只要她自杀,那么宇宙间就少了一支让人头大不已的公害种族,一切后患都没有了。

她本来已经过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这次的重生在她看来也只有惊,没有喜。一条原本就不该存在的命,换宇宙那么多条性命,怎么说还挺值得的。

这倒不是说她有着这么崇高的思想境界,而是毕竟她原本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完全没有以虫子的方式生存的觉悟,更别说让她带领虫子去对他族进行屠杀和掠夺了,但让她以这样的体质返回人类社会,她又觉得自己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被丢进实验室切片研究,也或者人类会为了永绝祸患不管她说了什么都直接一炮轰死她了事,又或者她会顶着这样的身份成为被某些野心家榨干一切利用价值的傀儡。

两边都没有出路,这重生到底有个毛线球意义啊!?这还不如甩手不干呢!

卿停忍不住撇撇嘴腹诽。

但仔细地想来想去,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就这么停下来。

她是想活的。当然了,谁会甘心人生在最璀璨的时候被中断呢。既然命运都给了她第二次活下来的机会,不抗争一下就退败,实在是不合她的脾性。…………虽然,她这一次的处境似乎也不比绝症好对付到哪里去。

但就算希望渺茫,她还是想活下去。还在地球的时候,她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赚到足够的钱,去世界各地旅游,现在人类可以旅游的空间已经扩大到了整个宇宙,可以享受可以欣赏的东西也是在地球上时远远不能比的。

这样一个世界,不看一看就离开,不是太亏了吗。

她的命不比这宇宙中任何人的人命贵重,但也不比他们轻贱,她想,只要有办法约束住新生的虫族,让它们不再对他族产生危害,那她应该也是有存活的权利的。

她忍着浑身的抽痛慢慢从污脏的地面爬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那具护着女王躲过一劫的盾虫的尸体。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对格内亚虫族并没有道德上的仇恨,有的也只是对公害种族的排斥和厌恶,就比如原本的世界,人人都讨厌蟑螂老鼠,但不会有人会从道德层面去指责蟑螂老鼠什么,毕竟它们的生存方式就是这样。

当然,格内亚虫族没有蟑螂老鼠这么无害,而且明明有智慧却依旧遵从古老的掠夺捕食的生态、不思进取、野蛮贪婪,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也是一支种族的致命缺陷。

卿停对未来感到有些茫然,就算做下了存活的决定,她也并没能立即正视自己现在的身份——虫族女王,从一个来自过去的普通人类,到全世界公害种族的老大,这跨度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活下来,那现在就不是傻站着的时候,思考人生这种事,还是等保住自己的命之后再说吧。

卿停虽然来自过去,但就算是她这个平头老百姓也知道,哪怕盟军一方大获全胜,也不可能就完全对这星球失去兴趣,他们肯定会时不时来这里探查一番,防止幸存者的出现。有可能是无人机的雷达扫描,有可能是留下一小支军队人工监视,再加上根据这身体原身的记忆,包括人类在内的各个种族,其实都对虫族体内的那个“虫素”非常感兴趣,而她如果不打算被人类或是其他种族抓去切片,她就只能藏在这星球上,避开他们的耳目寻找离开的机会。

囤积资源、隐匿自己、寻找帮手。

大脑快速地掠过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体内两道残魂留给她的记忆让她心中隐隐有了些计较,她拔出了腰间的光子军刀,按下按钮,只听嗡的一声,光子刀刃凝聚而成,但一看剩余能源只有4%,她必须加快速度了。

于是她一刀刺中那盾虫的胸腹部外甲,将它横着切开,忍着腥味和作呕的冲动在内脏中翻搅着什么。

她原本以为她会吐,但大概这具身体常年和虫子打仗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血腥,虽然有点不适,但也没有更大的反应了。

找了一会,她总算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沾满血污的手中握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

这是格内亚虫族特有的“源核”,是格内亚一族产生精神力的根源之物,也是这只虫子的记忆与思考载体——相当于虫类的大脑。原身的记忆告诉她,这东西一损毁,虫子就回天乏力了,但是虫类的源核目标很小,一般来说很难击中,再加上那出奇坚硬的外骨骼,就算知道源核的位置,攻击不奏效,那一切都是白搭。

而原身不知道的则是:这源核在死亡大约地球时间的七十二小时内,其实有着“复活”,或者说“转生”的机会。这是女王的记忆告诉她的。

只要在七十二小时内把它放进新出生的虫卵之中,它就可以带着之前的记忆重获新生,但这一特性女王却极少利用,除非是心腹大将被杀,她会派子民夺回尸体助其重生,大部分时间,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普通兵卒对女王来说就是消耗品,她不会怜惜它们,也不会对它们的死感到悲伤,死了多少她就再去生多少,所以这设定对女王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卵用。

但是卿停却不这么觉得,现在她通过两个视角了解了虫族之后,已经知道了它们几乎所有的特性和能力,那她自然就能发现这只盾虫的特殊性。

——其余虫类在精神网崩溃的一瞬间全死了,只有它活了下来,还救下了女王一命。

在这举目无亲孤身一人的世界,她需要帮手,而这只有点特殊的盾虫则是目前的最佳人……不,虫选。

但是…………这就代表,她要是想复活它,那就得学女王做一件事。

产卵。

产·卵。

夭寿哦!产卵啊!!她一个结婚生孩子都没经历过的青春美白领(?)竟然直接就要跳到产卵生虫子的境界了,这未免也太重口味了!

就算脑海中有女王的记忆支撑,卿停依旧表示自己……暂时过不去那一关。

反、反正时间还有得多,先去试试找点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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