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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追古溯今

科澤科德(Kozhikode)1940年

幾番思索後,張搴推斷日本人下一步行動的可能地點,應該便是昔日鄭和船隊七下西洋海外最重的中繼站,也是日後鄭和殞命的所在地-印度古里。於是張搴和江龍離開中國,前往印度的科澤科德,也是五百年前位於印度洋上重要的貿易港口古里王國的所在地。

【註:科澤科德是馬拉雅拉姆語中的名字,出現於公元十三世紀。阿拉伯語中的名字為Kalikut。在宋朝典籍中,被稱為南毗國(來自婆羅洲姓Namburi)。元朝古籍中稱為「古里佛」。明代古籍稱為「古里」。伊本巴塔圖遊記中稱之為Calicut(卡裡卡特)。科澤科德還曾被稱為公雞堡壘(Cock   Fort)從明朝洪武到永樂元年(1403年),中國多次派遣使者訪問古里。其後鄭和七度下西洋,每次都經過古里,在此地進行貿易,並作為補給的中繼站。鄭和下西洋的翻譯官馬歡,對於當時的古里國有詳盡的記載,在其所著《瀛涯勝覽》一書中,記載古里國人分五等:回回、南毗、哲地、革令、木瓜;國人多數信奉回教,國王南毗人(Namburi),信釋教,掌管國事的大頭目信回教。】

江龍和張搴在混雜著咖哩香、奶茶香、咖啡香、烙餅香、炭燒味、辛香味、汗水百味並陳人聲鼎沸磨肩擦踵的市區街道上漫步。二人手中各握著兩個辛辣嗆鼻的咖哩雞肉烤餅(chaptis),雖然力求入境隨俗,放低身段,可在鮮少有東西方臉孔同時出現的傳統街市裡,當然還是引來不少側目。居民們在背後對著二名外客頻頻指指點點,論長道短。

眼下的印度,大英帝國皇冠上的寶石,亞洲最重要的殖民地,即便日本人在此行動,也不敢明目張膽,因而二人也少了些顧慮。

「這雞肉烤餅雖然辣了點,可是這味道還真是不賴,我看…不比咱們的醬牛肉捲餅差。」

江龍大口豪邁地啃著本地美食,顯然對於這種當地風行的烤餅倒是頗能入境隨俗。雖然不是美食家,對食物向來也不挑嘴,但江龍每回跟著張搴品嚐些新玩意,總沒忘了補上幾句評語,除了展現他吃貨的本領外,也有幾分現學現賣的賣弄…

「不過,我覺得印度人口味挺重的,和咱們湖南、四川口味差不多。瞧這東西,又黃又紅,顏色挺鮮艷…」

「難道昨天的Sadya(一種印度米食)不合你的口味?你不說,離開米飯,日子就活不下去?」

「嗯!味道是還…馬馬虎虎,過得去!可吃頓飯…得用手抓,辛苦…不好看嘛。這印度人要不會學學咱們用竹葉把米飯包起來;要不搞個盤子,放在個大芭蕉葉上,不方便,不好看!Champ,你說是不?再說…咖哩、香料也多了點,還有…」

江龍的嘴似連珠炮似地,一發便沒完沒了。

「肉少了點,對不?」張搴調侃著同伴。

「唉!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Champ是也!再說…大文豪蘇東坡不也說:「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我可是有唸過幾天書的。多吃肉…才有文化嘛。噢,竹筍…我也愛得很…我可不是俗人!」

「是。有文化,不俗氣!你是大文豪的接班人。」張搴不得不臣服在江龍的一番歪理之下。

江龍當下自己也覺得自己硬扯出來的解釋說辭有幾分勉強,隨即以豪邁大笑繼之,當下引來不少路人注目

張搴趕緊使了眼色:「好了!咱們可不是來這引人注意。」

啃完三個烤餅(加上張搴的一個),江龍把沾著黃色咖哩的大嘴,往衣袖上一抹,留下道像水彩的泛黃痕跡,這才心滿意足開口:「好了。咱們到這裡也好幾天了。人生地不熟,方言土語也不怎麼通,還得打探個五百年前的外地人物。我看…」

江龍搖了搖頭,吹鬍瞪眼,神情誇張,續道:「這事,麻煩喲!」

望著同伴搖頭晃腦模樣,張搴噘嘴一笑:「你倒說說,咱們那回差事不麻煩?」

「這話也對。不麻煩的事,也找不上咱們。反正你是老大,我聽差便是。我出力…你出心…」

江龍一副隨遇而安的表情,叫張搴除了苦笑外也無計可施。二人走著說著,殘留在口中濃郁的辛辣味,叫二人有些口乾舌燥,於是便在市集內一家店前停了下來。

「咖啡、奶茶、茶?」

「咖啡。」

張搴轉身告訴店員。店員從若大的鐵筒中倒出飲料,又在大鐵杯裡,添了些不知名的當地香料,攪和了半响,然後隔著櫃台遞給張搴。接著二人便端著飲料,混在當地人中,在店前的地上蹲坐下來。

「伙伴。老實說,我一時心頭還沒個底。世面你見得廣,倒是說說,有什麼可以打聽消息的法子?」

「餐廳、飯館、市集…」

「咱們現在不就在市集?」張搴狠瞪著同伴。

江龍發窘傻愣笑望著同伴,抓了幾下腦瓜子,再想。終於,迸出了個意外答案。

「人力市場。」

「人力市場?」

張搴面露著疑惑和訝異,這個答案他可是八桿子也想不出來。可江龍倒是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自然模樣。

「Champ,你出身好,當然不知道這種地方。人力市場…就是找零工的地方。所有當地,或是外來的人力,都會到這種地方找工作。」

張搴眼神發亮一閃,表明這是個不錯的提議。

「我可是打遍大江南北,哪有人力市場,就有我江龍的身影…那現在上海不可一世的地下皇帝--杜月笙當年也是從人力市場裡出頭的。」

江龍的陳述沒有任何感傷,聽來倒是有幾分驕傲。

「這人力市場可是三教九流,什麼來路的人物都有。當然各路消息也靈通。要真想不出法子,不妨試試本地的人力市場!」

張搴啜了口味道獨特的本地咖啡,慎重點了點頭,目光佈滿著敬佩。

「果然『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這是啥意思?」

「就是『行行出狀元』的意思。」張搴笑箸回應。

江龍腿一伸,胳臂一展,一副蓄勢待發模樣。

「沒錯。校園裡你是教授、大王。江湖裡,我江龍可是道地一條龍。」

張搴看著人來人往的路人,思索了會,有了新結論:「混入人力市場打探消息,倒也不失為一個實際的法子。這裡是英國人的地盤。日本人沒法子像南京那般為所欲為,要軍隊封山。一定會找當地人來幹活。伙伴,你的提議好。可…咱們要怎麼混進人力市場?」

盯著張搴一身潔白乾淨白臉書生模樣,江龍摸了摸沾了不少灰塵的黝黑鼻子,笑了出來,手指著同伴臉龐道:「你這身打扮肯定不行。入境隨俗。咱們得把裝扮改改,弄黑點、拉褟點,看起來像是當地人。至少別叫人,一眼給瞧出來咱們是外地人…這樣才能混進人力市場。」

張搴再度點頭表示同意,低頭又啜起咖啡。江龍望著街市上昔來人往各個皮膚黝黑的當地居民,剎時覺得自己和張搴簡直就像是西遊記裡前往西天取經的孫悟空和唐僧。如今來到了西天,想必要修成正果應該不是難事。

「Champ,你真這麼肯定日本人會來?」江龍的口氣好奇多過質疑。

「日本人既然在牛首山上沒找到他們要的東西。這裡是最有可能的地點。看他們在南京又是封山、又查族譜,大費週章的舉動,肯定也會在這裡出沒,敢情說不定早已經就來了。」

張搴的語氣展現出對自己的推論有十足的信心。

「我肯定日本人會來,只是不會明目張膽…」

儘管信任同伴的判斷,可江龍依然臉露著困惑。

「這事我可就不明白了。既然…連馬大爺都說牛首山內有鄭和的真體。又怎會有衣冠塚的傳聞?這麼大的官,連死在哪?葬在哪?難道都搞不清楚?有這麼神祕?這麼麻煩?是怕人盗墓?還是裡頭藏著寶藏?要不,鬼子們幹啥子窮追不捨?」

江龍連串的問題,沒把張搴問住,反倒是喚起他另一個思考方向。

「有沒有寶藏?我不知道?據我所知,正史上沒這方面記載。野史、鄉野的傳說,我就不確定。也許,真叫日本人發現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真來尋寶藏也說不定?」

「寶藏?真有寶藏?」

江龍眼睛為之一亮。當然江龍不個貪財的人,真要是見利忘義之徒,也不會和張搴成為交心的朋友兼合作伙伴。但尋寶總是件令人充滿遐想的事。

張搴笑著搖頭。

「沒寶藏!?」

張搴又搖頭。

「我說:『我不知道。』可沒說有或是沒有。真碰上日本人,咱們去探個底,摸個明白不就全知道。」

江龍頻點頭。

「Champ,可你還是沒告訴我。鄭和死沒死?為什麼有這等傳言?」

張搴望著同伴認真的神情,剎時興起捉弄同伴的念頭。

「鄭和當然死了。都過了五百多年。沒死,不成了妖怪?不然,便成了仙人!」

率真的江龍一時以為張搴誤會了他的問題,忙著開口解釋:「唉呀!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墓穴,這樣簡單的事。怎麼搞得神祕兮兮,連你們這些歷史專家也說不清楚?」

看著同伴一臉認真焦急的模樣,張搴一時又有些後悔及罪惡感。怕叫江龍給瞧出來,趕緊開口解釋:「當年鄭和第七度下西洋時,已是六十歲的老人。大多數明朝官員都反對這項行動,認為是勞民傷財的不智之舉。甚至連明朝皇帝也不贊成。但在鄭和再三堅持下,終究還是成行。這趟航程遠至今天的非洲、波斯灣,年事已高的三寶太監終就抵不過長途奔波,在回程途中病倒,後來就在這地方—以前的古里過世。那時正值四月天,從古里國經印度洋返回中土大明,必須經過赤道附近的熱帶地區和海域。伙伴,你想想…經過三個月的盛暑航程回到中土明朝,鄭和的遺體有可能妥善保存?」

江龍搖頭。

「所以問題便來了。依照海上水手的規矩,通常在大海中染病喪命的船員,為了避免屍體腐敗,傳染疾病危及全船人的性命,通常會直接施行海葬。當年鄭和殞命於千里之遙的海外,追隨出航的水手將士們,不可能不知道這規矩,坐視主子遺體腐爛不顧,而冒著發生疫病的危險返航?」

「要我,也不會。」江龍回得直接。

「那麼能把正使的遺體往海中一丟,像一般水手一樣海葬了事?」張搴反問江龍。

江龍雖沒說出答案,但依舊搖頭。

「再說,鄭和是位穆斯林,按照伊斯蘭教的習俗,人死後均為土葬。所以,更不可能進行海葬。再加上鄭和正使的身份,海葬的可能性極低。古里到大明中土既是有千里之遙!又得穿越赤道熱帶。還得擔心引發海上疫病…」

張搴頓了下,喘口氣,接著繼續。

「所以比較可能的推測是:在返回中土的沿線地區擇地安葬。所以,從古里…到中土間,不少地方都傳說是鄭和的下葬之處。」

聽此張搴的一番說明,江龍反是更加不解。

「其他隨行的船員應該最清楚這事不過。那牛首山又怎會出現個鄭和墓?」

「所以…流言便這麼傳開來了。說牛首山上的墓地是座衣冠塚。像鄭和這麼功蹟卓著的功臣,皇帝要是沒表示,豈能安天下萬民之心?所以,宣宗皇帝下令賜葬。可是依常理及後來的推論…墓穴裡頭不是鄭和真體的可能性比較高…」

江龍馬上脫口道:「可是馬老頭斬釘截鐵說,牛首山的鄭和墓不是空穴。」

「明宣宗賜葬於牛首山,皇帝當然不會賜葬空墓,更不會賜葬衣冠塚,所以裡頭應該不會是空穴。這道理也講得通。馬大爺的說法也沒錯。至於,裡頭是不是鄭和的真體?就算開挖出來,也得就陪葬的飾品、衣著和其他的相關物證一一查核求證,不是單憑後人一句話,就可以輕下斷言。」

張搴發揮專業本事不厭其煩且鉅細靡遺對著他這位行走江湖多年的同伴解說各種推斷的可能性。而另一頭,江龍則聚精會神地聽著,不像是張搴課堂上的學生,倒比較像是位茶館聽書的客人。一番解說結束,江龍可是聽了太入迷,搖頭晃腦支吾了半响,又再開口。

「Champ?」

「嗯!還有問題嗎?」

江龍露出一抹憨直笑容。

「哪你說,那個說法最可靠?」

張搴被相同問題問過不下數十回,對同伴出口的問題倒也沒有太多意外。

「要是鄭和在印度洋海域過世;這裡是最有可能的埋葬地點。要是過了印度洋,進了南海,東南亞的馬來亞…新加坡各地便可能性大增。既然正史上…說鄭和在古里去世。所以,咱們得在這好好幹活,找找,也許真能解開百年謎團。這回答可行?」

如入五里迷霧中的江龍,煞有其事吐了口氣。

「所以,除了南京和這地方,其他地方…也可能有鄭和墓?」

「可以這麼說。」

江龍仰天一聲長嘆:「那這事…不就沒完沒了?這敢情如何是好!」

「怎樣怕了?想打道回府?」張搴出言故意挖苦江龍。但他知道,江龍的脾氣可牛得很。要他半途而癈,肯定沒門。

「那的話。只是沒想到這事這麼複雜!早該叫鄭和少跑些地方,留在家裡好好養老。放著…好日子不過。折騰人嘛!」

江龍吹鬍子瞪眼睛一番作戲之後,趕緊又補上一句:「開玩笑的!來,咱們乾杯。」

張搴不及回應,江龍已經舉起手中的鐵杯,往張搴的杯子一碰。清脆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在吵雜人聲中迅速被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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