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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New York City

張搴打開面向十三街和第五道角落的窗子,午後曼哈坦暖暖的秋風,宛如鄰近華盛頓廣場(Washington   square)上爭食遊客播撒食物的鴿群,一股腦地全湧進了這個沒比鳥籠大多少的狹窄辦公室裡。起先,他有點不知所措;也許是待在這小小牢房太久,已經失去判斷和接受美好的本能。

但很快、很快地,他恢復該有的清醒。重返人間,拾回當個正常人的感受。

張搴不由自主地振開雙臂,讓這清涼帶著點溫潤的空氣洗滌一下自己昏沈幾乎不辨混沌的腦瓜子;讓這清風在室內及身旁四竄,把窒息的死氣全給驅趕出窗外;讓自己缺氧渾濁不堪的肺室和這近乎叫人窒息的鳥籠辦公室注入些嶄新生氣及生意。

這是紐約最美好的時節,沒有春天少女般的變化無常,少了夏日令人難以忍受的溼氣悶熱,也沒有冬季叫人畏縮低頭的刺骨酷寒。午後經過太陽加熱的微溫空氣,加上點午前留下的水氣,像是座乾溼合宜的天然溫室,和氣輕拂在第五大道過客的臉龐上,每一分都是奢侈,每一份都是幸福。

張搴探出頭去,朝下張望,第五大道上三三兩兩的匆忙過客;接著目光一瞥,移向十三街上漫步的遊人學子。午後金光照射下,宛若點點花瓣落在金光水塘裡。這般美景當下,自己卻受困坐監在這狹小辦公室裡,一股不平的抑鬱一股腦兒地竄上心頭。

「我幹嘛還待在這鳥籠裡?」張搴忿忿不平地質問自己。

雖說心頭還沒個底。但十三街角和6   AVE(第六大道)上那家露天咖啡廳是個不錯下午茶的選項?往東多走幾步,工會廣場(Union   Square)上去放放風,看看抗議示威也挺不錯?要不,竄進大學道(University   Pl)旁的二手書店裡頭尋寶,也許會有意外的驚喜?還是往下城走,去華盛頓廣場(Washington   Square)餵餵鴿子?看看青年學子?遊人、過客,藝術家?溜狗的小姐、先生?…選項無限,且任何一項都比待在這死氣沉沉的鳥籠裡強上百位。

「不管了。走,出去晃晃!」

當下,張搴決定放下手頭未完的工作:那份關於中國神話和歷史文化關聯的論文。隨手拎起椅背上的皮衣,調頭,準備偷個閒,享受一下忙碌曼哈坦的悠閒下午。這是做為紐約客本該有的自在和特權。

才抓起衣服,跨步來到門邊,不及扭開門鎖。一聲聲煞風景的電話鈴聲,打破了漫遊在張搴心頭的遐思愜意。

張搴心想:「那個煞風景的傢伙,這個時候打電話進來!存心壞我好事,可得給他一頓排頭吃。」

帶著幾許無奈、不悅、和幾絲焦躁,張搴調頭,走回到桌旁。信手拾起了話機,嗓音一沉。

「喂。那位!」

「Champ。你是Champ吧。」

話筒傳來個熟悉宏亮的聲音。張搴的嗓音瞬間一揚,原本的失落剎時消失殆盡。方下又擔心對方聽出自己抑鬱的情緒,他刻意地拉高語調,好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快活些,甚至染了些虛假的期待和興奮。原因無他:話筒另一頭,是自己的恩師,現任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館長賴德曼(Reitman,   PhD)博士。

「Champ   (張搴的暱稱,源自他的英文姓氏Champion),今晚能來館裡一趟?」

「當然可以。」張搴不加思索便答應,不單是出於對師長的信任,更多是期待。雖然每回老館長的召喚總免不了一番忙碌,甚至有些折騰和麻煩,但伴隨而來的意外、驚喜和收穫,還是屢屢是叫張搴無法抗拒欲罷不能。

「那咱們九點鐘見!」老館長的語氣一如往常,洋溢著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活力。

「九點?!」張搴脫口而出,口氣中吐露著些許意外。雖說不是頭一回奉召,但在這麼晚的時刻?約在博物館裡頭見面?倒還是頭一遭。除了有些意外,張搴心頭泛起了些說不出口的困惑詭異。

「怎麼,不方便?」當然對方當下便聽出了張搴的猶豫,立馬反問。

「不。當然不。一點也不…」張搴立即回應,沒有半秒耽閣。但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約了個這樣晚地時間見面。可又擔心叫對方探出,再一次火速壓下心中的疑惑和口氣。

「那好。」老館長回的直接。這是他的典型作風。不是他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而是你自己放棄了申辯的機會。精明世故但不失赤子之心的他,『故作糊塗』也是他執掌這座世界頂尖博物館的看家本領之一。

「記得從...中央公園(Central   Park,   NYC)的西南方側門進來。」

「喔。」

「對了,還有…晚餐,別吃得太飽,待會見。」

嘟一聲。交待完任務,不待張搴回應,老館長便掛了電話。

放下話筒,一股無法壓抑的疑惑如同今夜即將降臨的夜色,立即襲上張搴心頭。他不明白為何老館長選定個休館的時間碰面?更不明白,即便是休館時間,也該從第五大道上的側門進出,為何要繞道走後門?又不是要搬家遷館?當然也不太可能挑在這個時候卸貨裝箱?即便是,也輪不到他出馬當差?真要他出人、出力,依老館長一向謹慎個性,早在一個月前便會通知他。一個星期前,肯定會接到瑪格麗特(賴德曼的祕書)第二回的電話提醒。當天早上,一定還會再次收到第三回通知。

但這些全不是困擾張搴最深和最不解的疑惑。老館長在電話裡的最後補上的那句話:「晚餐…別吃太飽。」才是這所有不尋常舉動中,最叫張搴摸不著頭緒和滿腦子霧水的囑咐。

老館長從來不曾有過這般的交待。理由很簡單。有道是「師徒一個樣。」張搴做起事來廢寢忘食的習慣便是來自老館長的傳承。美食,在這個世界之都的紐約市裡,雖屢屢讓造訪的觀光客眼花撩亂心猿意馬。但對這對師徒而言,美食僅是「須要」,而非「必要」。即是如此,老館長又何須特別交待?唯一合理的解釋,今晚的差事肯定是個費力又費神的活。可既是如此,為何又交待他別吃的太飽?

張搴微垂著嘴角,開始思索起該如何打點這頓別太飽的晚餐,以符合恩師這個怪異無比的叮嚀。

思索了會,有個答案從張搴心頭冒了出頭:和小義大利區對街相望的中國城,來客揚州炒飯,應該是個不錯選擇。

問題解決了,張搴提起筆來在日誌上頭做了個記錄,墨黑的日期數字旁出現了個紅色小小圓圓的月亮圖案。

「哦!原來是月圓之夜?!」

霎時間,狼人、德古拉伯爵、吸血鬼…也全上了他的心頭。張搴對自己豐富的聯想力,著實也覺得有些荒唐可笑。肯定是近來電影看多了。不免自我調侃一番:「難不成…博物館裡收藏的埃及木乃伊會在今夜裡復活?!」

不能怪張搴的想像力太豐富,誰叫先前那部好萊塢的B級恐怖電影-木乃伊(The   Mummy,   1932年)太叫座。連課堂上的學生都搶著問他,博物館裡的千年法老會不會死而復活?

「誰知道?我又不是法老。」帶著殘存笑意,張搴再度拎起原先放下擱在椅子上的黑色皮衣,身子一轉,扭開門鎖,離開了他那鳥籠般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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