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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花》*北門紫苑 上篇

      罌粟花,美麗卻也致命。

      那年,我站在樹下,看著姊姊的腳尖在我眼前搖晃著。

      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我摟著姊姊的屍體,痛哭失聲。

 

      從那一刻起,我變成了真正的孤兒。

 

               *    *    *    *    *

 

      我喜歡唱戲,是因為父親也喜歡。

      在我小時候會教我和姊姊如何分辨行當、唱腔及走位,我還記得父親那時的笑容,很燦爛。

      就像是陽光一樣。

      但是後來變了,因為母親的背叛。

      我被迫和姊姊分開。

      還記得那天,我發著高燒,抱著枕頭想去找父親撒嬌時,從門縫看見了母親對著父親破口大罵,還拿杯子摔向父親,我嚇得不敢吭聲。

      這是平時會向父親撒嬌、柔弱的母親嗎?

      母親很生氣,用力地推開門,沒注意我在門後,我就這麼被撞倒,額頭還被磕了個傷,她一看見我倒在地上,只是冷哼:「活該,愛偷聽!死了最好!整天只會生病,也不想想老娘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錢?死了沒?!自己爬起來!」

      那年,我七歲。

 

      母親帶著姊姊離開了,將家裡的積蓄也一併帶走。

      她沒留下半點值錢的東西,我們日子過得很苦。

      經過那晚,我捨棄了撒嬌和童心,跟著父親一起跟著戲班四處跑,說實在的,很辛苦、卻也很開心。

      「婉娘她,不准我唱戲,說那是身分低賤的人才會做的,我不能讓她丟人。」父親抱著我,一起看著夕陽,用布巾捂著口咳嗽。

      「爹,要不要去看病?」我拉著父親的衣袖,「周爺爺說我演得很好喔!有給我錢呢!可以讓你去看醫生喔!」我從袖子裡拿出小錦囊,遞給父親。

      父親只是笑著把錦囊塞回我懷裡,「苑兒很有天份呢...可以的話,我想教你更多...但是...」

      他並沒有說完,只是深深地嘆氣。

 

      父親染上了重病,我不懂那是什麼病,我只知道他吐了很多血,拿著我私藏的所有積蓄四處求醫,沒半個大夫肯來為我父親看病。

      「拜託!看一下就好了!我父親現在很痛苦啊!」我哭著跪下,一直磕頭,拉著大夫的衣襬。

      「不是我不肯看!因為你父親跟本治不好了!」大夫被我弄到煩了,將我甩開,「把這些錢拿回去準備後事比較快!」

      大夫進屋子直接將門關上,我無助地在地上哭了出來。

      為什麼?連大夫都要捨棄我們了嗎?父親為了不拖累戲班子,帶著我離開了,我也找不到他們往哪兒去了。

      誰來救救我們...

      紅色外袍披在我肩上,我哭著抬起頭。

      「哭成這樣,真是的...煙如都是你啦,堅持要回去拿箱子...」男子抹去我臉上的淚,對著身後臭著臉的美麗人兒喊:「他發燒了耶!你快來看啦!」

      「任蒼穹,明明是你自己顧著調戲女人,還敢怪我?」被稱為煙如的先生走了過來,伸手摸著我的額頭。

      好冰,卻很舒服。

      「小弟弟,你家在哪?我們聽到你要找大夫。」任先生揹起我,露出很燦爛的笑容,「煙如臉臭了點、脾氣傲了點,但是他也很懂醫術喔!」

      「你一定要那麼多話?」煙如先生翻了白眼。

 

      父親過世了,但是在他過世時,臉上看不見痛苦。

      「抱歉...我盡力了。」煙如先生低垂眼簾,「心病加上絕症,加速了病情。」

      我坐在父親的墳前,手裡緊緊握著父親送我的髮簪。

      周叔叔誇我說我以後說不定可以演花旦,父親便買了髮簪送給我。

      「君叔叔...我可以跟著你嗎?」我擦乾淚,拉著煙如先生,「我想學醫術...救更多的人。」

      如果我可以更早發現父親的病,就可以救他了。

      躺在樹上的任先生咬著煙斗,「沒什麼不好嘛...家裡多個孩子也沒壞處,又不會因為多了雙碗筷就會怎樣的,你也挺喜歡燒飯的不是嗎?這樣又可以增家飯量。」

      「你閉嘴沒人當你啞巴。」煙如先生白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對著我說:「我本學毒,才會接觸醫術,你如果拜我們兩個為師,我會教導你用毒和醫術,任蒼穹會教你劍術,這些並不是一兩天就學得成的,會很辛苦的。」

      「我可以。」我點頭,緊緊握著髮簪。

      那年,我十歲。

 

      跟隨著師父他們有了五年之多,在無意之間我看見了姊姊。

      姊姊跟在一名男子身後,男子挑著飾品,轉頭問她這好看不?姊姊只是勉強一笑。

      她變得很美,和母親有幾分神似。

      但是她的眼中我卻看不見快樂。

      為什麼?

      「哎唷,眼光挺不錯得嘛!」師父搭著我的肩,打量起姊姊,「臉蛋優等,身材特優耶!」

      我伸手捏著師父的手臂,笑得很燦爛:「師父,請別想著要去玷汙我姊姊好嗎?」

      「靠!很痛耶!不行不行,讓你留在煙如身邊果然不行!連捏我都學會了!」師父一臉可憐兮兮地摸著被我捏紅的手臂,「那就是你姊姊?挺可愛的啊...我忍不住了~小美女!等等我唷~」

      一不注意,師父就朝著姊姊的方向跑去,我驚恐地追了上去!

      師父臉皮真的很厚,一接近我姊姊就開始調戲她,男子似乎很火大想教訓師父,下場就是被師父一拳打暈。

      姊姊驚慌失措地想掙脫掉師父的手,我嘆了口氣,直接一掌打掛師父。

      「丟不丟臉啊你...簡直跟登徒子沒兩樣!當心我跟二師父告狀,讓你沒飯吃。」我無奈地拖著師父,向姊姊鞠躬道歉:「這位姑娘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逛街的好興致。」

      姊姊張大眼睛,抓著我的手:「苑兒?這不是苑兒嗎?你變得很英俊呢...父親呢?父親還好嗎?」

      我愣住了。

 

      姊姊,認出我了。

      就像我在人群之中,認出姊姊一樣。

 

      姊姊聽到父親過世的消息,掩面哭泣著,我只能陪在她身邊。

      「你還活著就好了...你從小身子就不好,我很擔心你的身子...」姊姊拉著我的手這麼說。

      「姊姊也是...母親呢?」我問。

      她沉默很久,才說,母親因為繼父長久在外跑商不回來,寂寞難耐跟著別人跑了,而今天那名陪她逛街的則是她的未婚夫。

      的確,她也十六歲了,是該嫁人了。

      但是她在說這件事情時卻是沒有即將出嫁的欣喜。

      「我...已經有意中人了。」姊姊握緊手,「但是我不能嫁給他...」

      我那時並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姊姊出嫁那天我才恍然大悟。

      為了可以進宅院看姊姊,我混入了要在裡頭表演的戲班子,穿著花旦的衣服,在宅院裡尋找著姊姊的身影。

      下人們說,新娘子不見了,驚慌失措地尋找著。

      終於,我在院子裡,看見了姊姊的身影。

 

      搖搖晃晃著。

      她穿著鳳冠霞袍,很美。

      那纖細的身子,搖搖晃晃著。

 

      姊姊,上吊自殺了。

      我呆然地走向她,看見了她的面容。

      姊姊精緻的臉蛋上掛著兩行血淚,雙眼上吊,舌頭整個吐了出來。

      我放聲尖叫痛哭,摟著她冰冷的身體。

      從她懷裡掉出一封書信,那是給我的,我哭著將書信藏了起來,隨後被下人們拉了開來,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姊姊從樹上弄了下來。

      我被緊緊抓著不放,然後看見了那男人不敢置信的模樣。

      他,是姊姊的繼父。

      也是姊姊的意中人。

      那男人驚恐地倒退好幾步,然後轉身逃了出去。

      新郎震驚地看著新娘子變成了冰冷的屍體,哭了出來。

 

      我臉上的淚已經乾了,再也哭不出來。

      看著姊姊留給我的書信,我才知道她的秘密。

      她深愛的男人,也是她的繼父。

      繼父很疼愛她,在外跑商回來總是會帶好東西給姊姊,不知不覺中,姊姊才發現自己早已深深愛上了他。

      「我不敢說我愛他,因為他是母親的。」在這行字,滴上了姊姊的淚水。

      然而,在母親再一次地背叛丈夫離去時,她犯了最不應該犯的錯。

      「我趁著他酒醉時,穿上母親的衣服,投入了他的懷抱。」姊姊的字跡,顫抖著。

      那一夜的銷魂,她忘也忘不了,但在天明時,她被男人推下了。

      「他驚恐地看著我,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我說,我愛他,我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陪在他身邊。」娟秀的字跡開始潦草,「他說我瘋了,然後擅自幫我許配給別人。」

      我閉上眼,沒將後面的內容看完,便將書信投入火爐燒掉。

 

      姊姊扭曲的愛,我是明白的。

      就像我心底深愛著她。

      但是我的愛和姊姊對他的愛卻不同。

 

      新郎還是娶了姊姊的牌位,我很感激他。

      「我知道她有了愛人。」新郎紅著眼眶,「我也對她說了,我不會在意她愛著誰,我會給她幸福...這樣還不夠嗎?」

      我低垂眼簾。

      「我雖然對於家裡的事業還不太上手...但我會用我一輩子的時間給她幸福,讓她快樂...」新郎哭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蝶兒...我給妳的愛遠遠比不上他嗎?」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抱著我痛哭。

 

      我看著父親留給我的髮簪,然後開始學習女性打扮,學著如何上妝。

      那年,我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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