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流的人潮熙熙攘攘，但白佳佳卻像岸邊的礁石般固立，臉上掛著四十五度嘴角上揚，精確而標準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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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尾聲了！白佳佳心想，這場一生一次的盛宴。當然，這一生一次還只是個未知數，誰知道等燈一熄、禮服一脫，這對新人能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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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生涯中，白佳佳遇過幾次回流的客人，只是身邊的伴侶已是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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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寒暄聲、道謝聲、祝福聲，混成一曲喧嘩。白佳佳聽著新人那邊幸福的雀躍，卻眼見門口這邊人潮散盡的稀落，心中又湧起那股熟悉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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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空虛失落，就像爆裂後的彩片，奪目而絢爛，但卻緩緩落下、漸漸沉寂，終至被人遺忘的落寞。每當完成一場婚禮，白佳佳總在散場時瀰漫這種哀愁，沒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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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瑯一聲，後方的動靜吸引白佳佳的注意。就見一個姑娘尷尬的扶著花圈，滿面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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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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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直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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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的幫忙嗎？」白佳佳收起心思調整狀態，展現職場的專業與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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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這行的必須自如應付各式各樣的賓客狀況，眼下這情況，連盤菜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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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還是擺手示意，致謝後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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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合，這是段沒什麼值得注目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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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白佳佳轉身的瞬間，曲調忽然變異，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撇過白佳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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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你以為你不會記得，但其實不曾忘卻；而有些事，你以為是永恆，但卻在不知不覺中淹沒在時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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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後，這個碰巧的片刻，瞬間漲潮的回憶，讓白佳佳不得不承認那些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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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在路上相遇，白佳佳也未必能認出他來，但就在剛剛那個錯身，白佳佳才大澈大悟，原來所謂的忘記，只是生活中沒什麼去提醒你去記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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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佳佳第一眼就確定是他，即便他的體態比記憶中圓潤了些，即便沒有多年前他酷愛的香水味，但白佳佳就知道是他，連自己都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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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辨識他，用的並不是那些聲音樣貌，那些以為愛上他的原因，而是用心和感覺，那些早已烙印在白佳佳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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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頓悟，來的卻這麼遲，這麼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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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從他們相遇、相知、相愛、相伴，到論及婚嫁，最後不歡而散，一個眨眼，就已白佳佳心中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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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實中轉身，白佳佳就只看見他遠去的背影，竟然毫無停留、毫無感覺？白佳佳心裡冒出怪誕的苦澀，想當初，他苦苦掙扎挽留的哭求還深深印在腦海，結果，相遇如路人的人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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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白佳佳就發現自己早已離了崗位，正追隨那背影的腳步。可偏偏，那背影被人流阻擋，越來越遠，消失在大門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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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們曾經喜歡玩的遊戲，你追我跑，只是這次，跑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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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少就相識，自青春的青澀到意氣風發的銳利，也許，都太過年輕了，不懂得從兩人相愛到兩家相處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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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吧！一個以婚禮企劃為職業的人，竟然栽在自己的婚禮規畫上，連帶賠了自己長跑十年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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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說說，我已經妥協多少了？我已經放棄海外教堂婚禮、放棄星空自助餐宴，一切都照你們的意思、你們堅持的傳統辦了，難道現在，我連決定自己喜帖的自由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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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也盡力在替你溝通了！我媽的意思只是要用紅色的，討個喜慶，款式和樣貌你可以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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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不想要那俗氣的紅色，我已經退了多少步？為什麼退的總是我？你們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我？我一生一次的婚禮，為什麼不能照我的意思？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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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你不要在你們我們好了嗎？未來我們是一家，大家都是好意，各退一步，溝通溝通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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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各退一步，這喜帖是我的臉面、我的堅持！如果還要改設計，這婚就不用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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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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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那時真的太傲了！太自以為是！不懂的設身處地和退步體諒，才會讓他在中間當夾心餅乾，鬧得大家都不太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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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現在，白佳佳說什麼也不會這麼做，也一定會想辦法在保有自己的想法下，做出令雙方滿意的斡旋。畢竟，男方長輩並無意刁難，也是好意，想藉謹守傳統習俗，來傳達最深的祝福，希望新人未來的一切能順利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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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險惡打滾這些年，才讓白佳佳更能感受和珍惜這種樸實帶著迷信的真摯，也才發現自己太輕易放手，太不經意傷害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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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的一句道歉，放在白佳佳心裡許久，因為生活、因為不想面對、因為沒有勇氣去遺憾或是後悔，白佳佳與他失去聯繫，更沒說出這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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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白佳佳側身的人，一個越過一個，轉過大門，人潮從擁擠到稀疏，白佳佳的腳步也越來越緩，只剩下高跟鞋敲著地面的節奏聲，隱約呼應著遠處從宴會廳傳來的歡樂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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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飄散自白佳佳口中低喃而出的名字，讓那近乎低語的呼喚，更加僵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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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停下腳步，白佳佳噙著眼淚茫茫找不到焦點。有些話，連送出去都找不到資格，遠沒有當初說放棄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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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補，在現實中，要夠幸運才可以，人生不是戲，沒那麼多巧合和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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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街口，白佳佳只感到單薄，直到涼意冷的清醒，白佳佳才甘願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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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見一片黃葉驟落，白佳佳心想，只怕今年又是個早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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