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凱教授出聲提醒之前，南沒意識到手機在她手上把玩了三十分鐘以上。她以為自己在這段時間裡只有單純的看著窗外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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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解釋說：「抱歉，南，我原本不想打擾妳的。但妳的手機已經在妳手上反覆翻轉好多次，而妳的注意力好像又放在其他地方，我覺得不尋常才會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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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南一臉尷尬。「我都沒注意到。謝謝教授提醒。」她放下手機，揉揉開始痠疼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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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好嗎？」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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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想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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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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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抬頭就看見凱穿好薄夾克，手拿包包，一副準備外出的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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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學校的郵政處辦點事情，順便買我們的晚餐。還記得晚餐是什麼嗎？」凱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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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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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力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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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她們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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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顧這裡，我很快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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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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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揮手向凱小小的道別後，南開啟手機螢幕滑了幾下，瞧見那個男人在中午的通話之後還有再傳一條訊息給她。沒說什麼要事，只有一個簡單的表情符號。他很開心，滿懷期待明天的碰面。南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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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寧可沒有明天。日復一日的每一天如同每次看卻感覺沒有太多變化的夕陽，南無法形容這份對生活產生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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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書，裡頭似乎有一句話譴責了無法珍惜生活的人，但一時之間南想不起那一句的原話是怎麼說的。她又想到那本書可能還放在老家，改天回家找找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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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本關於夢想的故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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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隱隱記得她曾經有個夢想，那個夢想到她國中時依然閃閃發光，但如今她想不起當初的夢想是什麼，好像是因為什麼狀況這個夢想的幼苗才被拔除，連對夢想的記憶也一併被奪走。南只知道唸心理學系不是她原本的人生規劃，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踏到現在這一步，可是回首來時路卻什麼都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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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有一股反抗和害怕，導致她連回想的力氣都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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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未來變得毫無期待，更不敢回顧過往，分明有一種墮落的心理障礙正在抓著她，南卻不確定自己要如何掙扎，連同失去建立關係的能力。面對這些難題，南真不知道她以後會變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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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應該要找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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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找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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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要坐五小時的車，短時間無法找父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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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描述好整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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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知道要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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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好好幫助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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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有朋友可以跟我說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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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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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凱教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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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呼吸一窒，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和別人談那些。凱教授的確很有專業能力，她似乎是聽取整件事的最可靠對象，而且南也能感覺到凱教授正在等她開口談，但從來沒有強迫她一定要說點什麼。重點在於南有沒有想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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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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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南對著門喊道。她忍不住望了一眼牆上的咕咕鐘。平時凱教授在五點這時間都會留在研究室，而南則下班離開。來人是不是跟凱教授有約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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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南助教，妳還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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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來人，南的心又驟然沉下去，她發覺今天還是跟平常不太一樣，至少會讓她心情很差的事變很多，比如在幫學生排報告順序時被無端搭訕、比如想避免聯絡的人突然打電話來、比如白天搭訕反而被她罵的人現在又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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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要碼有不屈不撓的精神，要碼就是臉皮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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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嗎？」南迅速拿出一本筆記本攤開，假裝剛剛都在很認真的忙碌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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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生輕手輕腳的走到助教桌前，臉上掛著緊張又靦腆的傻笑，顯然他其實也沒忘記早上讓他顏面掃地的尷尬對話。「我想再問問南助教有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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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又是什麼？」南瞇起眼睛，態度表現是一整個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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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南助教妳不要一臉嫌棄嘛！會可惜了一張漂亮的臉蛋的。雖然妳怎樣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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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話我就下逐客令了。」南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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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助教，妳不喜歡被誇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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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開口閉口都是「南助教」才煩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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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麼無情地堵回去，對方卻總有辦法油嘴滑舌回來，這種對話方式讓南有種討厭的既視感。沒錯，「那個人」講話就是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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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碰到的追求者幾乎都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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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覺得煩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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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再來問我有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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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系上同學和學長姐是真的希望妳能出來和我們玩；因為南助教妳真的幫我們很多，很貼心，什麼小細節都會先想到，跟凱教授合作的同時也會和我們學生的立場取得平衡。大家都超感謝妳的啊！雖然南助教不好追⸺哈哈，講到這個學長他們都超扼腕的⸺但大家還是好喜歡妳……呃，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想跟妳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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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生彷彿怕下一秒就被南轟出研究室，他語速極快地講完所有要說的話，還說得眉飛色舞。講完後他拍了一下手，兩手疊握在腹部前，略帶緊張的看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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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沉默了數十秒，她那有如黑珍珠般的眼睛直盯著男學生，卻也像正盯著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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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生講的話南都聽得一清二楚，她也看出男學生想表現好的樣子，男學生說的每字每句都讓她訝異，一點一點滲進她的心裡，如一滴水落入深不見底的黑井中。南忽然想起幾天前凱教授也說了同樣的話⸺「其實很多學生和個案都對妳很有好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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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忘了這件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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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後來的情緒淹沒了僅剩的記憶，致使她忘記了曾經最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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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說：「我並沒有想要你們為我做什麼，關心你們只是我的責任，只是希望你們在繁重的課業壓力下還能有一些輕鬆。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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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露出微笑。她仍然拒絕了，但心裡久違的溫暖感覺仍讓她在最後變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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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生瞪大眼睛，他不得不認為南應該要多笑一點。她看起來更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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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助教，妳沒時間跟我們出來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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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想了想，還拿出記錄自己行程的筆記本來查看，她搖搖頭。「我今天要和教授討論論文，明天下班後要去見一個朋友，周末也有些地方想去走走。這禮拜沒什麼時間了，下禮拜再說囉。到時候如果想要約，我會考慮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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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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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生忍不住振臂歡呼。這個反應又像那個人得知南答應他的邀約時會做的反應，讓南感覺有點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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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要事後，男學生蹦蹦跳地回到研究室門邊，高高興興的準備交差，要回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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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南助教！」男學生突然轉身大喊：「可以問一個私人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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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種不祥的預感，來不及說「不」男學生就問出口了：「請問妳有男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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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嘆一口氣。「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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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耶！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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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生就這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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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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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默默地收拾桌上的東西，盡量不去思考究竟剛剛發生什麼事，彷彿在等待這個靜下來的一刻，南的手機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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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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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抱歉，剛才我收到系上發來的訊息。我臨時要出差去別的縣市參加教授會議，原本要參加這個會議的教授突然有事不能去了。我今晚就要搭夜間車趕過去，所以晚上的論文討論必須要取消。非常抱歉，南。我們之後再約時間討論吧。下週教授都沒什麼事情，我們可以約約看。教授已經買了肉羹，現在要回研究室給妳。回家路上小心。明天沒有要交代的工作，學生如果都沒事就可以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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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南和凱最後一次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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