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翠玲在校門口道別，我走到公車亭，陽津跟他哥哥已經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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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級的大弟多津看到我劈頭就說：「三姊，我們去吃豆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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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晚餐會吃不下，回家就能吃滷味了，忍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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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吃滷味！」多津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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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姊，我也不要。」陽津拉我的衣服，「我想吃甜甜的熱豆花，我們去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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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弟紅通通的鼻子，我想起他今天的悲慘遭遇，一時不免心軟，最後還是拗不過這對兄弟的哀求，帶他們去吃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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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車一抵達家附近，陽津他們就立刻狂衝。由於天色昏暗，人也有些多，我正要叫他們別跑這麼快，卻注意到停在對街的公車下來一個眼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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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知為何扛著五個書包，肩上沉重的負荷，使得她單薄的身軀顯得既遲緩又笨拙，而她頭頂上正好亮起的路燈，也將她臉上的疲憊照得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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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書包逐一分給一同下車的四個女生，然後熱情地對她們說再見，那些人卻無視她揮著的手，嘻嘻哈哈甩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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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放下那雙無所適從的手，將快滑下來的紅色圍巾拉回頸邊，匆匆穿越馬路而來，發現我就站在不遠處，她的臉上閃過驚訝跟尷尬，像是知道方才那一幕有可能已經被我清楚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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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這麼晚回來？多津跟陽津呢？」她對我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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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前方道路一指，表示兩人才從這兒跑回去，她馬上也往相同方向跑，一撮長馬尾在風中不斷擺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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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空氣裡就已經先傳來一股濃郁的滷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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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滷味店人聲鼎沸，連戶外席都被坐滿，攤子旁還有不少人在排隊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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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在店內忙得暈頭轉向的二姊，見到我當場抓狂：「搞什麼鬼？你們為什麼今天全都這麼晚回來？我都快忙死了，妳還不趕快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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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手把書包扔在樓梯口，挽起衣袖，開始今天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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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馬亂中，我跟姊姊的雙腳始終沒停過，一路端盤收盤招呼客人，直到八點多才能稍微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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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完最後一張桌子，大姊用討好的口吻對洗盤子的二姊說：「雁津，這些我來洗，妳上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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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二姊怒氣難消，拋下盤子就轉身去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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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只卸下紅圍巾的大姊隨後也對我道：「津津，妳也去吃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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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沒食慾。」我拎著抹布癱坐在椅子上，瞧瞧已經沒人在的攤子，「爸爸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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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打麻將啦，今天生意太好，已經沒東西賣，所以提早收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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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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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翻啦，我一回來就被他吼了。」她喃喃自語，「怎麼就偏偏今天剛好人這麼多呢，真是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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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望著大姊，直到小弟邊咳嗽邊出現，「大姊，我的喉嚨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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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該不會又感冒了吧？」她脫下手套摸他紅通通的臉蛋，「不是上禮拜才好的嗎？而且你為什麼下來不穿外套⋯⋯你毛衣怎麼紅紅的？這該不會是血吧？你哪裡受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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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笙今天故意捏我的鼻子，害我流鼻血，血就滴到衣服上了。不過三姊有幫我狠狠修理他，放學後還帶我跟哥哥去吃豆花，超好吃的！」陽津開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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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花？難怪你們今天這麼晚回來。津津妳幹麼帶他們去吃那些東西？這樣他們不就吃不下晚飯？而且陽津說不定就是這樣才會再著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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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知道會這樣？是他們一直吵著說要吃，而且大姊妳自己也很晚才回來啊！」我不悅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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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因為臨時跟朋友有約，才會晚回來的。」她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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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妳們才不是朋友，我看到妳幫她們背書包回來，她們還故意不理妳！」我扔下抹布抓起書包跑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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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到筋疲力盡，再想到大姊被欺負，現在又被她責怪害陽津生病，我一時按耐不住情緒就這麼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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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沒心情塗鴉作畫，在床上把姚淇跟大姊的事想了一遍，望望隔壁床的人，「二姊，跟妳要好的那些朋友，她們會欺負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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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會，既然是朋友，怎麼會欺負我？」她悠哉讀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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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們會不會突然不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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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遲疑幾秒，「有時候會，但通常沒多久就沒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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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有告訴妳為什麼不理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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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因為每次都是突然這樣，所以我也搞不懂，可是過沒幾天，她們就會再回來跟我說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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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就是被欺負了嘛！」我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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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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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有，她們不說理由就突然不理妳，這樣怎麼知道是不是妳做錯了事，還是她們自己有問題？這樣很過分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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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無法接受我一口咬定她被欺負，開始跟我辯論：「妳懂什麼啦？大人的世界可是很複雜的，才沒有妳想的這麼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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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大人？妳明明才國二。」我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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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紅，辯得更急，「至少我比妳大，懂得也比妳多，等妳明年也上國中，認識更多的人就會知道了。想要維持友誼可不是這麼容易的，也不是妳想怎樣就能怎樣。津津妳就是太粗線條，才可以輕易說出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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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本來就很過分。如果是我一定要找她們問清楚，至少要讓我知道理由啊。明明就沒做錯事，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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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一定是錯不錯的問題啦，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妳一樣。」二姊長嘆口氣，「所以才說妳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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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不太愉快的氣氛下結束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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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我依稀察覺到房門外有動靜，是媽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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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日下午才上班，很晚才回來，這陣子加班，更是忙到半夜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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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知道小孩有可能都睡了，她還是會把鑰匙跟包包重重丟在桌上，大步走進房間再大步走出來，不懂控制音量，聽聲音就能知道她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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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就習慣這些聲響，我通常很快就再入睡，但當我聽見二姊淺淺的鼻息聲，這次卻突然無法再闔眼，因為她又讓我想起今晚對大姊說的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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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心裡懷著罪惡感，就足以讓我內心難以安定，整夜都睡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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