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事件壹、水的羈絆

    「大姊姊——」

    「大姊姊——大姊姊——」

    「大姊姊!這裡這裡!」

    細緻軟糯的聲線令人下意識想要找尋,睡眼惺忪的眨眨眼,好整以暇的伸了個懶腰,白符微微低下頭顱,恰好見著他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瞪著她瞧,那彷彿承載了大海般的澄澈透明,讓她不由得放輕了舉動,抬手將垂下的一縷鬢髮撈到耳際後,揉了揉他小鬆獅似的溫和深褐色髮絲,白符從高度與他眼睛齊平的高腳椅上躍下身。

    「怎麼啦?找不到爸爸媽媽嗎?」

    「我、我——我沒有,把拔馬麻——可是,我有哥哥!」

    「那哥哥呢?」

    本來以為是和家人走失的小孩子需要好好安撫一番的,但當與孩子平視之後,她發現他一點兒也沒有害怕,或者著急的神色,那目光很乾淨純粹,是能夠望進心底的自然。孩子右手手腕上扣著一個圓潤溫色的羊脂白玉,舒適宜人——或許不應該這麼形容一個高度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但他的出現就像失眠夜裡的抱枕,冬日裡的暖陽,白開水上漂浮著的檸檬片,清新脫俗。

    「哥哥要我先來找妳哦,白符姊姊——」

    「嗯?我?」

    她記得她沒有掛識別證⋯⋯桌上也沒有任何能佐證她名字的器物,況且以他嬌小的個子,要能看見桌上的物品都還是個問題——那麼,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孩子猛的點點頭,稚氣未脫的臉龐卻出現了最嚴肅的認真,她看見他小小的,不足以遮住她整個臉蛋的掌心往她的額心輕輕一拍,她只覺得他做的一切都似乎是理所當然,甚至當他牽起她的手往酒吧外頭走出去時,也毫無反抗——她甚至沒有懷疑門口兩個酒保怎麼就放一個看起來十二歲不到的孩子進來,帶她出門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人來制止。

    「對哦,哥哥說,要帶白符姊姊出來玩——」

    「那我們要去哪裡玩呢?」

    她俯下身子與他齊平,能夠平視他的雙眼,為了工作而塗抹上的煙燻妝在黑夜的迷幻裡令人暈眩,唯有她眼裡的星芒能夠確定她心裡的純粹。像是馴服大型犬似的,他輕輕撫摸她染成銀白色,過度炫目的髮絲,用頰畔蹭蹭她擦了妝的臉蛋,又勾住她的小指拉著她向前。

    「嗯——姊姊想去哪裡呢?」

    「我⋯⋯想去哪裡⋯⋯?」

    白符的清亮的瞳眸有一瞬間的迷濛與遲疑,似曾相似的語句讓她有些遲疑,尤其是在她將信任全數交託給眼前的孩子,袒露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之時。

    像是沒有察覺到白符的異狀似的,小孩兒笑了笑,晃了晃兩人交扣的手指示意她蹲下身來,他輕輕將掌心覆上她的眼,沒有多解釋什麼,只是低聲呢喃了幾字。

    「白符,相信妳的心。」

    慌忙的想抬手摘下遮掩自己視線的掌,她不是很明白他想表達什麼,但無止盡的黑暗讓她有點心慌。驟然間,她覺得眼皮很沉,似是有人放了迷迭香薰香,催促著她入眠。

    手漸漸失去了氣力,覆在眼睛上的掌小小的,暖暖的,很能沈澱自己躁動不安的心神。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眼前已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沒有都市的喧擾吵雜,塵霧瀰漫的天空,熙來攘往的車輛,取代而之的是湛藍而淨明的天,蟬兒聒噪的大肆宣揚牠在夏日所獲取的功績以取得青睞,一切顯得過度美好純樸自然,好像她小時候曾經待過的鄉野。

    「姊姊?」

    「姊姊——」

    「姊姊啊——」

    慢悠悠的抓回意識,白符像是要迫使自己清醒似的使勁眨了眨眼,她的小指依然扣著小孩兒的指頭,只是她發覺她身處舊家旁的那條大水溝旁——並非在她印象裡的污濁不堪,甚至漂浮著人為垃圾散發出的惡臭,而是乾淨清淺的,能一望見底的清澈宜人,裏頭還有幾條艷紅紅的大鯉魚悠游著,比起水溝,說是溪流更貼切。

    「嗯⋯⋯嗯?白凌?!是你?」

    壓抑不住的欣喜若狂在她臉上綻放,牢牢的將自家弟弟抱進懷裡,像是要不斷加深「他存在」的記憶一樣的將白凌塞進自己懷裡,白符清秀可人的臉蛋還有些嬰兒肥,但這並沒有阻礙她展露重新見到弟弟的的喜悅,扯了扯弟弟的小臉又揉了揉他的髮,確定這不是回憶的碎片才真正緩下心來看著他。

    「當然是我啊姊姊,不是說要帶我出來玩嗎——姊姊想去哪裡玩啊?」

    白凌有些莫名其妙的捏捏自家傻不愣登,現在嘴角還克制不住無限上揚,模樣有些蠢萌的姊姊手臂,按耐住內心的歡喜及迫不及待,白凌顯得過分乖巧懂事,不吵也不鬧,只是睜著他那雙大眼睛直盯著白符瞧。

    白符輕輕在白凌額心烙下一吻,又情不自禁的將身子尚未抽高的弟弟又揉進懷裡,瞇著眼睛洋溢著幸福。

    如果這是夢,那她真要謝謝上天讓她能夠再次看見白凌。

    她一直放在心口的白凌。

    幫他褪去了鞋襪,撩起長褲褲擺直至膝蓋,揉捏他可愛的笑顏,才讓他搭著自己的掌心,沿著河畔的大石子一步步向前,偶爾水流湍急撞擊石塊濺起水花,白凌咯咯的笑了起來,白符也應和著不忘捉緊他的小手,像個媽媽似的不斷叮囑他要小心別走太快慢慢來。

    「姊姊、姊姊,我想一個人走!」

    「這樣不好⋯⋯姊姊怕你危險。」

    「姊姊——讓我去嘛,好嘛好嘛——」

    「不行,太危險了。」

    「不會的!我不會走太遠!也不會到太深的地方!而且我會慢慢走的!」

    「好⋯⋯好吧,別走太快啊⋯⋯」

    白符心裡警鈴大作,眼皮直跳,她不曉得是什麼給她那麼強烈的不安定感,但害怕由心裡滋生不斷蔓延到腦門,她必須很努力穩住聲線才不至於顫抖到讓興高采烈的弟弟發覺到自己的不對勁。

    「姊姊你看!這裡有好多大螃蟹——」

    「嗯,嗯,小心點,別靠太近!」

    「這裡的石頭都圓滾滾的好可愛哦姊姊!跟妳的臉一樣!」

    「什麼跟我一樣,明明是跟你的一樣吧?」

    「真的啦,我拿給你看!」

    像要積極證明自己所言不假,白凌一蹦一跳的往潺潺流水中央躍去,毫無停下或減慢速度的跡象,他彎下腰,興奮的往水裡撈,搆不著似的又傾斜了些身子——

    白符焦急的想出聲制止她,但就像是喉嚨生硬被掐住似的,疼的令她幾近窒息的掙扎著堅持看向白凌,她的嘴開開合合,終究仍無法發出一絲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白凌——

    「撲通。」

    「姊姊!姊⋯⋯唔⋯⋯姊——唔——」

    越是看似平靜的湖水,裏頭的暗潮洶湧就越是激烈,暗流毫不留情的將白凌捲入池底,沒給他一絲逃脫的機會,水流束縛了他的手腳使其完全無法動彈,因為雙手掙扎而拍打起的水花算是白凌消失前的最後殘像。

    白符瘋也似的沿著河畔奔走著,好多小石子掉進她故意買大的布鞋裡,磨的她腳底發疼,沙粒滲進眼窩裡逼得她不得不的揉揉眼睛,她的眼淚撲簌簌的流淌,也不知道是因為沙子的刺激還是胸口的陣痛,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一個小女孩怎麼比得上洶湧流的速度?

    水流很長,很快的白凌就被衝的不知去向。

    「白凌——」

    白符喊叫的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嗓音無限擴散至遠方,沒有任何回音,也沒有弟弟有些稚氣,卻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大人的笑容。

    她想起當初就是這個時候,她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她有聯繫的弟弟,從被接出孤兒院,直到發現繼父母壓根沒有心想要好好照顧他們之後——他們就是彼此的唯一了。

    「白凌、白凌、白凌——」

    如果當初我有好好的制止他不讓他隻身一人——

    如果我當初沒有說那段話讓他想證明給我看——

    如果我當初選擇的地點不是這條大水溝——

    如果當初我有好好保護他,不讓他掙脫我的手的話——

    如果當初我——

    「白凌——回答姊姊啊——」

    「姊姊、姊姊會救你的,別怕!」

    「沒事了哦白凌,姊姊會找到你的——」

    「白凌⋯⋯」

    「⋯⋯白凌——」

    『姊姊,別哭了。』

    一雙小小的手輕輕環抱住白符,沒有重量亦無溫度,但是這細軟的聲線,她從來沒有認錯過。

    「白凌?!白凌?!你還活著?!」

    『不是的,姊姊。我真的死了哦。』

    像是要安撫她但又思慮到她會不會害怕靈魂的觸碰似的,白凌歪歪頭,只用掌心輕輕覆著白符的手。

    「那、那怎麼?你是要來帶姊姊一起走的嗎?」

    『不是的——姊姊,聽我說。』

    『從小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懂,只會哭鬧,妳不但沒有對我生氣,還很有耐心的教我怎麼寫字,怎麼穿衣服,怎麼畫畫,怎麼抓小魚,怎麼認螃蟹。教我要有禮貌,看到長輩要問好;偷偷在隔壁的柑仔店打工,好讓我買喜歡吃的糖果;即使很累很累,還是會陪我玩玩具,雖然新的爸爸媽媽都對我很好,但只有姊姊才是姊姊,才是我喜歡的白符姊姊。妳沒有錯——是我太不小心了——』

    「白凌⋯⋯」

    『所以不要自責了呦,我會在天上好好守護姊姊的,如果姊姊難過,我也會跟著哭的——姊姊是那麼好的人,一定會有很多很多人知道姊姊的好——』

    白凌的小身板一點點的泛白,漸淡成透明,白符哭腫了一雙眼,即便酸澀也眸也不眨的緊緊看著他——她有種預感,白凌是來和她道別的。

    『我好喜歡好喜歡姊姊——謝謝你,白符姊姊——』

    直到屬於白凌的色彩消逝,白符仍舊沒有移動身子分毫,高高昂起頭顱,她對著逐漸黯淡的天大喊。

    「我也好喜歡你,白凌——來生再做姐弟——」

    白符暈了過去。

    帶著兩行青淚,和滿足的笑容。

    她做了一個好夢。

    她重新見到了弟弟,雖然過去殘酷不堪的事件重演,那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往往會折騰自己的夢靨——但唯一不同的是,白凌原諒她了,也回應了她存於心中的苦痛與思慕。

    大概,這次,真的能放下了吧⋯⋯

    「白符,該醒了,再睡會醒不來的。」

    「哥哥⋯⋯強制叫她起來吧?」

    「不,這樣會撕裂到她的靈魂,不好。」

   

    恍惚之中,她似是聽見了兩道極具辨識度的聲音在她耳畔縈繞,聲音不大,但她能分辨一個低啞,另一個是她稍早聽過的清亮,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四肢酸疼的不可思議,只得勉強撐開眼皮。

    「唔⋯⋯」

    「哇——白符醒了,哥哥、哥哥!白符醒了!」

    「我看到了,傻孩子。」

   

    年紀稍長的青年有著如瀑似的銀白色長髮,用了髮帶整齊的繫在後腦勺,銀在他身上不顯得老成反而有股絕華蒼雅的恬淡韻味,灰色的眼眸不似東方人的黑褐,也不似西方人的湛藍,悠悠淡淡的風雅流轉於瞳孔之間。

    年紀稍輕的少年就和她當初在酒吧裡初見的小孩兒是同個樣子,只不過身板大了不止一寸,相較於青年的長髮,少年則是俐落的短髮,沒有過多的修飾也顯得率性自然。

    「白符,我重新自我介紹——」

    「我是悅靈——就是帶妳過來的那個人——」

    「我是悅魂,為妳反夢與招妳心中所掛記之人。」

    「世人稱我們為靈媒師,但我們單名『悅』,意謂悅己悅人悅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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