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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寂寞紅

      亥時,皎潔的明月照射在了榮德殿外石階兩旁的秋海棠花瓣之上。秋海棠為貴妃仇伶君所鍾愛之花,故皇帝鄭銓便在她入宮後特地為她新種植上。那照射在花瓣上的月色,瞧著就好比仇貴妃及其母家所得蒙聖恩的耀眼光彩般,使得這宮殿越發地非同凡響。

      榮德殿在弘榮朝時本來名為「芳宜殿」,只是尋常嬪妃的寢殿,除了距離天子的書房金華殿近些之外,其實本身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但自從仇貴妃入住此殿後,這宮殿的內裡和外邊便都有了幾許多的新模樣。先是更名為了「榮德殿」不說,殿外石階兩側及庭院中皆新增設了高大壯觀的秋風子、各色秋海棠、各樣盆景,那殿中所能見到的更是各有所奇,處處都令人嘆為觀止。

      宮中的尚寢局給殿中換上雙面繡有秋海棠、帶有秋海棠清香的屏風、帷帳、宮扇。還有那些個非同凡響的「海棠長明耀宮燈」,把此殿裝飾和照映得無論白晝黑夜裡都充斥著秋海棠花的雅致靈氣。以致眾人只要來這殿中一見到這意境,還以為這是個秋海棠神女仙宮似的。甚至遙見便已心曠神怡。

      殿中所用器物獨一無二,杯壺陶瓷個個都精雕細琢,妝檯更是巧奪天工。

      高祖朝時,西域番國波斯進貢了「夜明光琉璃」,於黑夜中能發有絲微冷光。這珍品甚是稀少,故一直鎖在了庫房中,捨不得取來使用。為了仇妃,如今全被用來製成了一整套的「冰清琉璃如意壺」、「玉潔琉璃吉祥杯」,各式大小樣式俱全,龍鳳花卉鳥蟲魚的圖紋無一不可見,每個杯壁上還都鑲了兩對菱狀水晶作為綴飾,精巧奪目。

      碗、筷、盤、碟、鍋、匙、勺等所有瓷器不計其數,皆出自窯燒御用陶瓷的老工匠之手,件件觀之明如鏡、觸之潤若玉。上邊的釉彩繪圖為了要重現盛唐風采,可讓宮廷畫師們費足了精神。全部人投入到瓷器的製作中,仍還需要耗時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完成,爾後方才迎仇貴妃入宮。

      「福壽安康鳳凰妝檯」材質選用黃花梨木,銅鏡邊框的上下分別刻上了「福、壽」字樣,左右則分別刻了「安、康」二字。間隔之處皆雕有鳳凰,一共得四尾,皆頭向著文字。鳳凰之眼鑲上了明珠,身體漆刷金水並灑貼上了磷光粉,使的鳳凰活靈活現且氣派十足。

      檯面上各式胭脂水粉、香料花露、添妝用器多不勝數,乃是比照皇后規格置辦。那舉世未曾見的「海棠精露」,可是清晨特地在盛開的海棠花上才能收集到的露水,由十幾位宮人一同前往,整整一個早晨才能收到區區一小瓶。

      貴妃所用服裝鞋履、珠寶首飾讓尚功局女官們是絞盡腦汁,專為仇妃裁衣製鞋、打造飾物的侍女共五百餘人,方才能製成那在冊封當日身著的「紫紅雁翅領海棠紋朝服」和所配戴的「七尾珍珠金鳳凰」。此兩樣驚世之作,於冊封當日,令那寶慶殿中一切精緻雕飾和陳設全都黯然失色,讓眾人目光皆停留在仇貴妃身上,甚至遠超過了許皇后冊封為后時的風光。

      康泰新朝,百廢待興。皇帝鄭銓提倡簡約,為以身作則,天子所居的乾正殿中尚沒有特地裝修。而區區一個貴妃的居所卻如此鋪張奢靡,如今可當真是一座榮耀萬般、盡顯聖澤恩德的「榮德殿」。

      已是夜深時分,寢殿當中不過兩盞大燈、一盞小燈照明。貴妃仇伶君一頭烏黑青絲垂肩直下,臉上不施一點鉛華粉黛,身著「鳳蝶舞海棠湖水藍寢衣」,青澀卻明媚的雙目中已全是倦怠之意。但卻仍不就寢,坐於那豔絕的妝檯前,右手把玩著那御賜的「瑬金藍寶蝴蝶釵」,默默無語。

      掌事宮女靛青提醒著:「貴妃娘娘,該歇息了。時辰已晚,陛下今夜不會駕臨了。」

      靛青是自仇貴妃幼時便服侍她的丫鬟,如今仇貴妃成了這榮德殿的主人,她也順理成章做了這裡的掌事宮女。相處多年,對仇貴妃的所思所想就算不能句句一語中的,也能說中七分八分了。她知曉仇貴妃坐於妝台前已近一個時辰,是在盼著皇帝鄭銓的到來。仇妃此舉,靛青已見多日,自然明白既已過了亥時便無需再等待。

      仇貴妃輕嘆口氣,不發一語,慢步走到床邊坐下。

      靛青隨著她來到床邊,將床邊的「富貴龍鳳紗帳」給圍上。

      仇貴妃吩咐靛青:「留下盞蠟燭,然後退下吧!」

      「是。」靛青遂退出寢殿,到寢殿外值夜。

      仇伶君緩緩躺臥於床上,盯著那唯一的一盞紅蠟燭,輾轉難眠。

      自小到大,母親王金寶時常教導眾女兒:「英武霸氣,說一不二,大丈夫當如此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仇伶君亦希望如母親般嫁個如父親仇義隆般的「大丈夫」。

      如今進宮為貴妃,身為眾妃之首、夫君又是天子,雖比自己年長了十三歲且多有嬪妃,但是自己卻絲毫不減對他的愛慕之情。她愛慕他朝陽般蓬勃的神采、專注無旁騖的目光,崇拜他一言九鼎的威儀、章法有度的思緒。有他在身旁的每時每刻便如沐春風般神清氣爽。

      這後宮之中不乏有長久見不著皇帝鄭銓的嬪妃。如那僅僅承蒙一次君恩便生下五皇子鄭玧而僥倖得封五品美人的古默芳之流。還有那在早年生下三皇子鄭琩後便因體弱多病而容色漸衰,最終病故的恬嬪莊昭訓。而她僅僅成為貴妃還不到二個月,皇帝鄭銓非但對自己寵愛有加,頻頻讚她是人如其名的:「仇氏淑女,伶俐伶透,秀外慧中,常伴君側」。

      這若換了旁人,能如她這般盡享尊榮,早已心滿意足了。

      可今夜,不知為何,她回想起了數月前尚居於魯國府的時光,如今又望著殿中這極盡奢華的一切,再回頭看看自己枕邊不見鄭銓的蹤影,心中起了莫名的傷悲。

      十日不見天顏,已感覺如同隔了三秋之久般,令自己縱使已是憔悴疲憊卻仍難以入眠,飽受相思之苦的煎熬。

      仇貴妃雖出身武將之家,然也頗懂詩書,對歷代後宮之事亦略有所聞。后妃之所以能得蒙聖寵,不外乎是因為出身、才學或姿色、品性。自己出身功臣之家,姿色也實屬不凡。入宮後亦勤謹奉上、寬宏對下。然而后妃既可得寵,亦隨時可能失寵。天下之大,全憑一人做主,自己縱使現在如此得蒙天恩,難道就能保自己將來一世無憂?

      漢宣帝因功臣霍光之故立霍成君為皇后,對她表面雖然盛寵卻不如對許平君那般摯愛,就是許平君已然身死多年自己卻只仍能在她之下。最終霍成君非但難保自身的皇后之位,連全族遭到漢宣帝所厭惡時都無法力挽狂瀾。唐明皇因容色之故寵愛楊玉環,賜盡她楊家天下所能得之奇珍異寶及非凡榮耀,世間父母便因而不重生男而生女。到頭來楊玉環不還是血淚命喪馬嵬驛?衛子夫品德冠天下,史書稱:「嘉夫德若斯」,後來遭人暗算時卻也只能無奈自盡,一朝便斬斷了與漢武帝數十年的夫妻情分。班婕妤才名滿天下,趙氏姐妹入宮後,也只好委屈求全退居到太后王政君宮中,恍若一奴僕般卑微。

      出身如霍成君、容色如楊玉環、品行如衛子夫、才學如班婕妤,尚且如此。自己的「皇恩浩蕩,寵冠后宮」要想長久不衰,談何容易?眾嬪妃裡,賀蘭德妃同是功臣之妹,而普藝妃、孫裕妃母家為皇帝鄭銓登位雖說不居首功但也曾視死如歸。此三妃除出身外,容色同樣不遜、才華尚稱不淺、品德亦是不差。宮中來日方長,自己孤身一人是否能與她們分庭抗禮?

      更有甚者,則是那令「六宮粉黛無顏色」的許皇后。天下皆知許皇后本不過是自己外祖父王萬貫家中的舞姬,今朝卻入主中宮,成了掌握坤德的皇后。若不是皇帝鄭銓由始至終都真心屬意之、愛入心坎中,怎得以如此?

      仇貴妃曾聽聞老宮人談起皇帝鄭銓以往對許皇后的情深義重,心中甚是欽羨。如今,許皇后身懷六甲,皇帝鄭銓不論繁忙與否,必夜夜到坤儀殿親自關切。除非許皇后已然睡下,皇帝鄭銓才會到其她嬪妃殿中。而皇帝已經十日不來,可見皆是在陪伴皇后。

      回憶起那日自己到坤儀殿請安,聞得母親王金寶因皇后有孕而挑選了眾多女醫及侍女進獻宮中好隨時服侍,此舉大受皇帝和皇后讚賞。又見德妃呈上嫂嫂安國夫人親自所製的荷包作為賀禮,和藝妃親手繪製那栩栩如生的「送子觀音圖」贈與皇后。眾人皆如此關懷及在意著皇后,冊封皇后典禮上那「眾星拱月」之說真非浪得虛名。

      而自己除了這些奢華冰冷的首飾器物外,還擁有什麼其它的?出身於豪門大族,自小便見慣了奇珍異寶,這些賞賜對自己來說不過錦上添花而已。她倒恨不得用這些去換取能與鄭銓朝朝暮暮都相伴的時光。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懷有身孕,是否也能像那樣得到皇帝的特別眷顧、時常相伴?可自己又要待到何時才能懷有龍種?

      一個個的問題繁似星斗,和方才諸多設想的恐懼一起湧上仇妃心頭,令她頓時感到異常揪心。她心中明悟到,皇帝鄭銓是已然佔據了自己心中的全部位置了。她實在不敢想像,往後的漫漫長日,自己不知道還要經歷多少個沒有鄭銓的孤獨夜晚?

      那盞即將燒盡的紅蠟燭流下了滴滴蠟油,凝結成塊,眼看就要漸漸覆蓋住整個燭台的底座。一絲絲微弱的火光,映在仇妃的朱顏上。熱淚湧起,幾滴清淚自她雙眸中如蠟油般潸然而下,順著仇妃柔若絲綢的臉頰,落到了那「鶴鵲紅玉枕」的枕邊上。

      寂寥榮德殿,宮花寂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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