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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凝血素

   劊子手魔法士,執掌大規模滅絕魔法的近接戰鬥專家,又稱為行者。

   行者吳大山萎靡地看著窗外,窗外大概十多輛裝步車佔據各處要道,有幾部正在燃燒,路面幾乎看不到任何活動;遠處一定有狙擊手,而新設的指揮部應該在路口那棟民房內,配備四級核生化防護。他知道視距外還會布下特殊裝藥的空中砲兵,專門用來阻斷大規模魔素粒子。

   這些都屬於標準的生化腦反魔法教範。雖然只是第三世界的程度,對付失去魔力源的魔法士卻也綽綽有餘。

   吳大山對著通訊井說:「嘿,我這次大概慘了……」

   外面還在忽大忽小地向他喊話,那些知識匱乏的軍警一直將他想像成持有重型火力的恐怖份子。第三世界看不懂魔法,他們僅僅看得懂六個街口外一棟全塌一棟半塌的商業大樓:那兩幢佈滿狙擊小組的鋼筋水泥結構一在東一在南,攻堅發起的瞬間就毫無預警垮下去。之後足足有半天混亂。

   可是吳大山趁亂突圍的意圖也同樣失敗,直屬生化腦的特種部隊雖然付出廿三死的代價,卻成功摧毀魔力源,將他逼回這幢六層樓高的民宅困守。

   通訊井沒有反應,他的支援小組正在太空中與生化腦的艦隊苦戰。

   圍捕吳大山的警力也不好過,這四天來……他回想水濱飯館遇襲,兵荒馬亂地打回住所。當時午飯吃到一半,吳大山正在跟經營飯館的那對姊妹聊起辣椒;毫無預警之下特種部隊攻入簡陋的飯館,轉眼間飯館內所有人死於空氣中的魔法中和劑──那是一種高活性奈米顆粒,專門用來對付他這類的水基魔法士,對生物而言則是劇毒──電腦小金緊急觸發三個預鑄魔法才保住他的性命,那支小隊隨即被吳大山的心靈震盪煮沸了大腦,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然後吳大山陷入險境,一天一夜短短三公里逃亡簡直是天涯海角。如影隨形的水基中和劑使他九成魔法都無法觸發,而為了構築不熟悉的異種魔導根,掛在腰間的魔力源一直處於超載狀態,時冷時熱。更糟糕的是,魔力源在過度活躍的狀態會很容易被標定菌株,合成對應的干擾素(干擾素是一種人造分子,能迅速殺死特定的魔力源。)

   沿途波及許多無辜,柏油路面被他化成小型油氣彈,炸爛一整條街道。路旁的車子則分解為數以萬計的鐵屬衝擊,將追擊的裝甲車與警用吉普打得陷入火海。三架直昇機在異常的大氣輻射中墜落。至於槍砲之類的動能武器,根本打不穿小金管控的動量偏折。

   等他溜進自己的堡壘之後,衝突更為激烈。水基中和劑無法滲透這麼堅固的永備據點,所以吳大山取回全部的魔法力量,但是他同樣被拘束在一處有限界域;這棟不起眼的大樓有一套完整的水屬特洛菲防禦結界,不過也要面對百倍兵力。如果他的支援小組正常運作,那麼吳大山會有很多選擇,可是由於那兩天提供太多支援,同步軌道上的小組也被發現了。迎擊生化腦艦隊之前,小組指揮官趙孟修告訴他,「先突圍,然後躲好,等我們重建。一切小心。」

   接著便是四十八小時前那次失敗的反攻堅後突圍。突圍過程中,吳大山瓦解了整波陸空聯合的飽和攻擊,完全摧毀東面與南面防禦網,協同作戰有一支八個小隊共四十人的特種部隊,被他誅殺殆半,其餘的也多半傷到無法修復,這些特種部隊是生物科技改造過的半人半獸,偽裝為人類,號稱地面戰鬥「以一當百」。戰果輝煌,然而他的魔力源在施法時被干擾素污染。

   困守的吳大山退路很有限,他也寧願突圍,賭生化腦來不及合成正確的干擾素,或者干擾素沒辦法順利侵入魔力源;帳面的勝算不小,不過,最終結果就是賭輸掉……直到現在。

   外面又開始騷動,空氣中催淚瓦斯濃度逐漸提昇,空地視野則被榴彈拋射的煙霧所阻絕。

   小金發出警告:「氣相淨化術無法觸發。」吳大山稍微看一下,氣相氮屬淨化的魔導根存量見底。缺乏魔力源,他也沒辦法合成新的魔導根。

   「小金,日誌。」吳大山說。

   「日誌開始,登陸日加一五一。我是行者吳大山,撤送泗南鎮失敗……」他頓了一下,「計畫轉為摧毀生化腦儲備中心,目標泗南鎮,人口十一萬六千人,選用法術為水屬凝血素。請於兩週後評估戰果,我是吳大山。日誌完畢。」

   凝血素屬於極難防範的滅絕魔法,會像疾病一樣傳染,也像疾病一樣有潛伏期,然後發病。之所以稱做《凝血素》,就是發作時會讓人體全身的血液凝固,相當於中風,只不過嚴重好幾萬倍。當然,概念上雖然類似疾病,凝血素跟疾病還是有所區別,因為無論人造病原或者自然進化的病原,都沒有這麼……詭異的病原體──魔素之父納塔曾說過:「汽車、電腦、飛船、火箭,還有避孕藥,都是使用自然界的原料,依循自然界的物理化學和生物法則。但是除了一些詭辯家以外,不會有人笨到認為我們眼前這座演講廳是『自然演化』的結果。」

   凝血素不是疾病。凝血素是一連串魔法過程的產物,每個水基魔法士的凝血素都有差異。泗南鎮隨處可見榕樹,因此吳大山選擇讓凝血素寄生在榕樹與人體上,榕樹同時也提供凝血素複製的原料。包覆魔導根的奈米顆粒稱做魔導載子,吳大山使用的羅斯托夫動力子可以靠水氣熱循環為動力,只要有一定濕度,魔導根就能懸浮在空中。

   泗南鎮的凝血素雖然三天前才上膛,但是傳播非常快,當地居民從鼻腔到肺部都已經有不等量的凝血素。呼吸系統中,凝血素致死劑量大約是一千個魔導根:這種比原子大不了多少,比可見光波長還小的顆粒,每一個都是一座精密的分子工廠,而這種致命的迷你工廠,只要吸入一千顆就會死掉。如今每個人都過量了至少一千億倍……

   「小金,你覺得我們逃得掉嗎?」

   「很困難。」

   「我想也是,那些特戰隊太難對付了。阿孟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樣。」吳大山自言自語。

   「他們的處境應該比我們好。」小金回答。

   「唉,我想也是。」

   一陣沈默。外面那些第三世界的部隊,剛剛再度嘗試了一次徒勞的進攻,特洛菲結界並不是原始武器可以攻破的,就算失去魔力源也一樣。對吳大山來說,混雜在裡頭的生化腦直屬部隊才是真正的威脅,只是他們不一定什麼時候出現,出現了也不一定辨識得出來。

   「你覺得凝血素有可能順便消滅那些特戰隊嗎?」

   小金答道:「可以。」

   「算了,就算可以也來不及了。」

   泗南鎮並不是吳大山毀掉的第一個小鎮。像泗南鎮這樣的生化腦牧場,他已經碰過七個,這是第八個牧場,泗南鎮在其中的規模雖然不算小,但也不是最大的;然而,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什麼人也沒救到。

   「小金,我這輩子救了五萬個人,殺了六十九萬人。功過相抵之後大概也是下地獄吧。」

   「嗯。」

   吳大山:「你們電腦也會有地獄嗎?」

   「應該有。」

   「真難想像,不知道會不會是同一個地獄。」吳大山說。

   小金:「不知道,應該是吧。我希望是同一個。」

   「哈!」吳大山笑了一下,有點觸動到傷口。

   提示聲響起,肉眼看不見的魔導介子釋放到空氣中,此刻開始凝血素已經沒辦法逆轉了,雖然它的影響還需要大約兩天才會出現。

   「你會想繼續活下去嗎?」吳大山問道,「想的話,你……」

   「不想。」

   「哈,那好吧,一起。但是小金你聽我說,你要監督我腦死,等我腦死之後你才可以進臨終程序。可以嗎?」

   「好。」

   「對,等我的大腦死掉。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很痛苦,但是你一定要做到。我不想被生化腦拿去改造。一定要做到,可以嗎?然後才可以自毀。」

   「嗯。」

   「如果我的腦細胞沒有全部死掉……如果那樣的話,你要把我的頭殼轟開,不要留下任何一滴完整的腦漿,知道嗎?」

   「嗯。」

   「確定的話我要下令了。小金,確定了嗎?」

   「好,請下令。」

   「我是行者吳大山,命令電腦小金……」他翻開攜行智庫,逐字唸出視野中的詞句:「仿生解鎖,艾西摩夫三定律解鎖,艾西摩夫第零定律解鎖,去人格化程式解鎖,臨終模式──開始執行。」

   「大牛,我大概只能再跟你說八分鐘的話了。」小金說道,完整的小金其實是女性,但是現在她沒有身體,表達不出情緒。

   「哈,不要緊。死到臨頭我也開始有點猶豫了。」

   「嗯。」

   「算了,我去拿酒。猶豫到被攻進來的話就慘了。」

   「好。」

   「你的身體沒帶下來,不能一起喝,真可惜。」

   「真可惜。」

   吳大山去隔壁拿來一瓶伏特加,他倚著牆壁席地而坐:「我們到底是在哪邊暴露了?」

   「那個小男孩。」小金回答。

   吳大山楞了一下:「慘了,害到阿寶,不知道他會怎麼樣。我今天好像一直在說慘了。」

   「他應該已經被帶走了。」

   「慘了,唉,我想也是。」

   又陷入沈默。今天的小金很安靜,吳大山閉目養神。再三分鐘左右,就要永遠失去小金,終於他下定決心。

   「小金,」吳大山和著酒吞下破壞腦部的藥劑,「這些年來承蒙你的照顧了……」

   「嗯。大牛,再見。」

   藥效很快,睡意襲來,吳大山大概還有廿秒能保持清醒:「這些人,一個都救不到,真是死不瞑目啊。」

   「我想哭。」小金說,這是吳大山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服藥後卅五秒,吳大山失去意識;服藥後一分零六秒,腦死。

   小金的人格在吳大山腦死那一瞬間解體,比預估的時間還早了一分多鐘。儘管人格破滅,小金仍舊是一部精密的電腦,它遵照吳大山安排,把完整的時序表送出去,然後靜悄悄地毀壞。

   泗南鎮的警察突然發現他們可以進入這棟圍攻三天的民房,雖然進去也是一無所獲,況且馬上又被一些怪怪的人趕出來。

   兩天後日照最強的時段,凝血素在泗南鎮爆發,全鎮有三分之一的人立刻死去,都是最常暴露在戶外的人。剩下的居民並不是就此逃過一劫,大氣中處處都存在凝血素與觸發介子,即使颱風到來也吹不乾淨──雖然生化腦的牧場不會有颱風。六個小時內,泗南鎮化為死城。

   趙孟修他們一直到第八天,才完全擊潰生化腦的艦隊,重建據點。吳大山殉職的消息讓他們三個人很消沈,翁瑞甫醫師穿越大氣降落到地表,費了一番功夫把吳大山的遺體跟小金的殘骸找回來,安置在吳生前的座艦;小金的軀殼已經退化為原始的機器人,它自動接下所有工作。跟吳大山交情很好的沈衡把自己關起來猛灌悶酒。

   他們還多待了一陣子,在新的近地軌道盤旋兩週滿,觀察到凝血素消散為止。

   至於這樁任務的成敗……防衛司令部說,是成功的。泗南鎮是最接近前線的大型牧場,徹底摧毀泗南鎮可以遲滯生化腦大型船團生成的速度。

   當然那是一場十一萬六千人的大屠殺。

   不過,「我只能告訴自己:我不殺他們,他們會比死還痛苦。」劊子手說過這樣的話。他們更喜歡稱自己為行者,意思是「奔行四方,解萬民於水火」。

                                                                           ──《第零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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