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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瞳男子(四)

為了避免這批嬌貴的古物受到任何一點撞擊,箱子縫隙之處都裝了泡棉與報紙各種填充物,在依照品類不同分別裝箱後,才在大羅和幾名員警的協助下,將裝箱的古物放上警車後方,以黑塑膠彈力帶束緊,接著大羅喚了小劉過來,他便載著葉教授與宗翰兩人,往研究室的路開去。

      只見穹頂之上綴滿閃亮的星子,宗翰許久未見過這樣無垠無際的星空,忍不住停下腳步,凝視著廣袤無際的星辰,「喂!快點,別浪費時間呀!再晚點,白毛風就要來了。」小劉道。

      眼看橫亙過戈壁礫漠又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看了一下手錶指向指針九點,這裡安靜得嚇人,只有呼嘯的風聲不斷從耳邊傳來,還夾雜著遠處的野獸叫囂,或許是離群受驚的馬、更可能是狼嚎。

      「來,給你。」小劉遞上了一瓶淡琥珀色的液體,直覺是酒,一聞果然沒錯。

      「不,謝了,我不喝酒。」

      小劉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帶了點挑釁、鄙視、更多的是嘲笑與戲謔,葉教授對他道:「宗翰你喝一點,小劉是為你好,因為戈壁夜晚和白日溫差很大,尤其現在時序進入初秋,你別看以前住在內地,秋天還是一片生機盎然的金黃,但青海這裡古代稱塞外或漠北,氣候溫差極大,尤其入秋之後,一夜西伯利亞那裡南下的冷氣團,可就瞬間颳起大風白雪了。」

      「是呀!我們這裡的人都管夾帶著風雪的風,叫白毛風,我從小就在這裡生活,依我的經驗,不出幾日,半夜必定刮白毛風,因此我隨身都帶著這酒禦寒,沒辦法,我們做這行的比不上你們動筆的,只要上面有命令下來,三更半也也得出勤,管他是槍林彈雨還是水深火熱……」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宗翰拿來小啜了一口,本預期是一股嗆鼻的酒精味,但一飲而下卻十分滑順,彷彿液體型態的琥珀還是玉石一般,古人說瓊漿玉液,大約便是如此。

      「小劉,你也是蒙胞嗎?」宗翰問道。

      「我是蒙、藏、漢混血,劉廣是漢名,同胞都叫我赫爾基,你剛才進去看到的每一個警員,都有蒙古的血統,沒辦法,如果不是有成吉思汗血統的人,是很難在這個草原生存的,還沒到冬天,你還沒有辦法見識到冷氣團的威力呢!」

      此時,他聞到一股濃厚的煙味,從駕駛前座飄來,那是菸草吧!後照鏡中赫爾基叼著一支菸斗,他道:「我,我有聽說過,來之前我也查了一些資料,有時一夜冷氣團南下草原瞬間結冰了,連樹也是,冰珠凝結在樹枝上,那景色真是美的無以復加……」

      赫爾基從後照鏡中看了宗翰一眼道:「等你在零下幾十度的深夜出勤,你就知道那樣的美景實際下又冷又凍,根本沒心情欣賞,我們這裡到了冬季,起碼三四個月風都跟刀子一樣,那低溫連草會凍死,整個草原一點生機也無,但更可惡的是你們這些漢人,大部分都留不久,破壞了草原,賺了錢、發了財之後就回去了,那些內地來的盜墓者尤其可惡,挖開了一個個墓葬群,把死者的詛咒帶到人間……」

      「草原現在不是還維持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嗎?」宗翰好奇道。

      葉所長偷偷推了他一下,小聲道:「早就沒有了,由於早年內地一批盲流來草原開墾,他們過度放牧、或是挖開草地種植農作物,這些都導致了草原沙化,因此現在的牧人都採定點放牧,春天時畜養牛羊,冬天前將牲口賣至內地,不過,雖然這幾年對草原放牧的政策已經有改善,但,還是止不住草原沙化的趨勢。」

      原來如此,難怪赫爾基對他似乎隱隱約約有點歧見,原來是因為對早期來開發漢人的不滿,從後照鏡看著赫爾基斜睨著他道:「小哥,這裡可不是那麼好混的,你要是想保命,還是趁早回去吧!」

      或許是菸草味混著酒精的作用,配合著車輪穩定的節奏感,瞬間他天旋地轉。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身上披了一件溫暖的外套,羊毛氈子的,睜開眼睛原來是一件軍用大衣,打開車門,風慄冽劈面而來,他趕緊拉緊外套,咦?他沒帶這件外套呀?

      只見赫爾基和葉所長正在搬箱子,他趕緊過去幫忙,接著對葉所長道:「老師,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我馬上來幫忙。」

      「不妨事的,宗翰,你一整天奔波下來也累了嗎?等一下回去好好休息吧!」葉所長道。

      就在此時,他聽到赫爾基道:「好啦!所長、宗翰,東西都搬下來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當車尾燈逐漸變成遠方的黃橙色一點之際,宗翰才想起什麼似的道:「老師,謝謝你借我外套,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下馬上還給你。」

      「不客氣,那是赫爾基的,他說你這人憨憨的弄不清沙漠溫差大,竟然才穿一件夾克,一出車子一定會被凍著,所以就把外套借給你,他說反正自己還有一件不常穿的在車上,你有空在還他不急,還有宗翰,我看你是穿運動鞋呀!這可不行,這裡晚上會結霜,地面很滑的,我有一雙舊的軍用靴先借你好了……」

      原來這外套是赫爾基的,方才竟然忘了向他道謝,宗翰當下有點感動,想想真是不好意思,看來這人也算是面惡心善。不知道是不是在車上睡了一覺,此時真的覺得手腳輕盈,整天的疲乏都瞬間一掃而空。

      「好啦!宗翰,我們一起來吧!」葉所長道。

      望著右後方一整排建築物,每一棟都嶄新氣派,前方連了一排巴洛克式的五層洋房、接下來則是紐約式的現代建築樓房,是哪一棟呢?還在等著葉所長的指示,但葉所長卻逕自轉向左前方,拐了個巷弄直接推開一扇紅色鐵皮門。

      這是宗翰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研究室,雖說是中央研究院撥經費下來興建的古物研究所,但說穿了也不過是一棟兩層水泥樓房,從外型看來至少已經幾十年的危樓,門口鐵門鏽蝕,宗翰一開,門把應聲而斷。

      「抱歉抱歉,葉老師,我不是故意的。」宗翰緊張道,才剛來就破壞公物,連研究津貼都還沒有著落,要他賠償可怎麼得了,正在窘迫之際,只見葉教授以丹田之力宏亮笑道:「放心啦!那個早就壞了,我們這裡又沒有經費,沒錢修理,所以我叫戴安娜把他用三秒接貼回去,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你別介意呀!」

      才方說完,葉教授便以更宏亮的嗓音道:「戴安娜快來幫忙呀!我們帶了好多古物回來了,還有經過這麼多年的爭取我們終於有研究生進來了,趕快來迎接學弟呀!」

      「真的嗎?我馬上下來。」只見二樓樓梯間傳來一陣尖細的嗓音,宗翰趕緊道:「不用了,怎麼好意思麻煩學姊呢?」此時,只見一名身型壯碩、但留著一頭馬尾及腰馬尾的一八零偉丈夫,以輕挪蓮步之姿下來,一見到宗翰,眼眉間止不住的喜悅道:「學弟你終於來啦!打從聽到你要來的消息,學姊我日也盼夜也盼,想說終於有人可以來跟我作伴,你來,我可想你想的可苦,你不來,我日夜相思難耐……」

      宗翰張口結舌了一下,才道:「學……學姊啊!不是學長,你的名字好……特別呀!是自己取的嗎?」

      戴安娜聞言喜上眉梢道:「學弟真是聰慧,我本來就姓戴,單名一個安字,但是後來我嫌這名字不夠好聽,正好那時我要取英文名字,想說乾脆中文英文都統一好了,你說,這不是很方便嗎?又好聽、又好記。」

      「是是是……」是這樣的嗎?宗翰覺得奇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對了,古物在哪呢?啊!」只見戴安娜單手變扛起一個木箱子,宗翰忍不住緊張道:「學姊……啊!不,學長,我來幫你,這箱子很重……」

      「不要緊的,宗翰,戴安娜他是天生神力,你先來幫忙我吧!」葉教授道。

      先將箱子都卸至門口,宗翰卻杵著不動,「怎麼了,來幫忙呀?」葉教授道:順著他的眼神看了一眼,只見宗翰盯著上方兩扇白鐵門中央,垂掛的一串竹製風鈴。

      「老師,上頭的風鈴是你自己掛的嗎?」宗翰問道,只見這尋常不過的風鈴,上方卻是鎏金鳳鳥的圖案,且這鳳鳥細看卻十分特別,一共有九個頭,分別對應底下九片風鈴。

      「不是耶!這是我老婆來研究室時幫我掛的,她是維吾爾族人,很擅長編織和金屬工藝,這就是她送給我的,要我一定要掛在研究室門口。」

      「老師,師母想必一定是名美人吧!皮膚雪白、鼻梁高挺,一雙眼睛深邃卻一眼藍、一眼綠,右嘴角還有一顆痣。」

      「哈哈!是不是美女這個我可不敢自己講啦!不過,怎麼說的你好像見過她一樣,難道……」正在疑惑之際,只間戴安娜肩提一個左腋夾一個箱子大步而來,葉所長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我懂了,是戴安娜告訴你的吧!這小子嘴巴最大啦!」

      當所有箱子都卸在客廳,此時感覺也有些疲累,戴安娜坐在沙發上喘氣,宗翰感覺身子也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此時葉所長問道:「宗翰,你晚上住哪兒,要不要送你去?」

      「老師,我還沒有找到住宿的地方,所以我想……如果不會不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借我住這裡呢?」宗翰猶疑道,其實是沒錢,他一個窮研究生,要是住研究室一天省三百元,一個月起碼省個快一萬,研究所又不曉得念多久,想到一把年紀還得和父母開口,能省一點就是一點。

      「這是不要緊,其實在找到便宜的住宿之前,學姊我也是住這裡的喔!二樓還有我之前的棉被和床墊,學弟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先將就著用吧!反正你也不確定在這裡住多久,床墊寢具都拿去用沒關係喔!」戴安娜道。

      「好呀!宗翰,那你就先將就將就吧!記得門窗要鎖緊喔!這附近最近治安不大好,半夜聽到奇怪的聲音千萬別出門,有人喊你也別多管閒事,我和戴安娜都是有鑰匙的,知道嗎?」

      「沒錯,學弟,我說這話不是嚇你,尤其這一陣子這裡很不平靜,據說在漠地發現了屍體,細節我就不說了,免得越說你越害怕。」

      「好的,謝謝,我知道了。」待送走了老師與學長後,宗翰將門鎖緊,不知道他們是什樣的交通工具呢?好像都是腳踏車吧!看來古物研究所真的很窮,要晉身有車階級還真是困難呀!

      環顧空空蕩蕩的研究室,這研究室還真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不過八坪左右的大小,觸目所及只有一台舊電腦、桌上擺著不少垃圾飲料杯、洗手槽擺了好幾副油膩的碗筷、滿滿的資料夾和書幾乎堆了等身高,不過靠近指間一摸,卻是一層灰,桌椅間也鋪著一層薄薄的塵土,這裡鄰近沙漠,沙土自然不少,只是,看這個厚度起碼也一個月沒擦了吧!

      不過他向來生性樂觀,想當初只有自己一個人先升上研究所時,全班僅有他一個研究生,自己也是做全部的工作,打掃擦地整理研究室文獻,記得碩士班的李教授將他推薦到博士班時就是一句令人害羞臉紅的評價:「這個男的,用過都說讚呀!」

      先找了條黑黑的抹布將桌面擦拭一下,接著在角落找了幾個紙箱將桌面垃圾一掃而空後,手上先抽來幾張A4影印紙,接著先開啟10510-1號箱,箱子的編碼是以年月來分,一號箱放的是貨幣日常生活器皿,拿起筆在一旁書寫紀錄,先從金屬貨幣開始吧!這金幣應該是屬於哪一個世紀、又是什麼國家使用的呢?走到鐵櫃旁找相關的資料,拿了厚厚一疊資料出來,呼一聲,好重的一層灰,好嗆。先翻開厚重的硬皮書,翻到十四世紀吐谷渾王國,檢索商業貿易這一條。

      虛空中先是攪扭出漩渦般的氣流,接著幾縷煙霧勾畫出人形,撥雲見霧般小飛天輕飄飄醬來,他先深吸一口氣後對著書面便是一陣吐納,風捲殘雲似的書本迅速翻到一千三百九十七頁,上頭寫著波斯金幣的介紹。

      從插圖來看,這不就是方才出土的金幣嗎?小飛天要不給點提示,他還真忘了,吐谷渾此處乃中亞交通要道,是絲路的樞紐,也正是因此其文化才雜揉了大唐與中亞各國、印度的風格特色。

      沒想到小飛天如此厲害,宗翰感激地抬頭,而此時他也一臉得意,以跏趺之姿漂浮在半空中如一朵蓮花,宗翰立即對他比了個讚的手勢。

      「這麼厲害,叫你哀鳳好了,如何?」

      沒想到小飛天卻是插手一臉慍怒,是因為命字不吉利嗎?他趕緊改口道:「不然小米或三松也可……」只見小飛天摩拳霍霍作勢就是一揮,他馬上道:「不然叫谷哥大神可好,你真的很『神』喔!」

      撂起的拳頭在半空中,很好,看來對這個名字還算喜歡,是因為有「神」的關係嗎?管他的,他高興就好。

      「那以後就暱稱你「小谷」囉!」見他沒反對,宗翰趕緊道。

      接下來靠小谷幫忙,效率便事半功倍的多,不到兩個小時,一整個箱子古物相關的資料都已整理、歸納完畢。

      到底過了多久呢?抬頭看像指針已走到十二點,這麼晚了,難怪真有累的感覺,感覺瞌睡蟲開始咬嚙他的神經,他走向洗手台想找個水龍頭沖水醒醒神,然而從窗戶望出去,眼前便是那一座令他魂牽夢縈的血渭一號大墓,月光下是如此的清冷與寂寥,與他遙遙相望。

      出來走走也好吧!反正工作也差不多整理到一定的程度,眼下他真的脖子酸手麻,總覺得走動一下也好,不過外頭的氣候感覺十分寒冷,順手披上赫爾基借他的外套,這外套還真保暖呀!摸起厚實溫暖不說,一穿上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要多少錢呢?肯定不是他這個窮研究生買得起的,等買了新的要趕快洗乾淨還給人家才行。

      門口停了幾架生鏽的腳踏車,測試第一台,輪胎消風;第二台,掉鍊;第三台,試騎了一圈還挺順的,就決定是你了,小鐵馬,宗翰騎上道。

      隱隱約約,小谷的身影虛虛實實,一下明、一下滅,在前方漂浮著,是要帶自己去妖樓的方向嗎?他也不大確定,不過反正此刻月白風清,出來走走也不錯吧!

      隱隱然,他聽見一陣細微的歌聲,一開始幾乎杳不可聞,但這聲音卻高高低低、針尖似的竄進他的心底,這腔調聽來古老而神秘,難道這就是毛三所說妖樓女鬼,鬼,他可不怕,從小他妖異的事情見的還少嗎?什麼蟠柱青龍、土神雨師的……

      然而,眼前卻是他未見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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