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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瞳男子(一)

      你是光、是闇、是陰陽,最初也是最後的存在,當名與指的約定存在後,便成了永生永世的許諾,只有當繫縛的靈從文字逃逸而出後,才會回到初始洪荒……

一、重瞳男子

      經歷幾個小時車震後他睜開眼睛,從昏沉閉上眼睛便是黃沙莽莽的景象直到再度睜開眼簾的一剎,依舊還是風吹沙石的礫漠、不斷揚起的煙塵以及奧藍沒有界限的大漠蒼穹。

      自從火車站搭上當地人招攬的小貨車後,隨口問了一下多遠對方回答不遠,不料這不遠便是三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其實早該知道的,上海都市人類的時間概念,與偏鄉遊牧民族的時間觀,彼此間自是存在巨大時差,前者生活在環狀地鐵以及縱橫交錯的公車磁浮筋絡中,後者生活在觸目所及便是沒有邊界的沙漠裡,依賴的是碩果僅存的貨車、甚至是原始的獸力,在這裡你得把自己想像成一匹馬、一頭駱駝、甚至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者,時光被延亙成稀薄的存在,抽一袋水菸的時間與徒步數十公里無異,都是指針之外的存在。

      反正天黑前到了就好,他記得住在偏鄉的奶奶這樣說過,奶奶已經八十幾歲的高齡了,是村裡唯一的巫祝,老了卻怎麼也不肯聽家人的勸搬到上海的公寓裡。

      「那裡的土地是死的。」奶奶堅持說。

      那哪裡的土地是活的呢?他想問。

      下意識揉揉左眼,他已經許久沒做過這樣的夢了,不,應該是再聽見這樣的歌,記憶像塵封的木味那樣破碎且不著邊際,每當他試著回想過去的場景、人物甚至是氣味卻都徒勞無功,但只有歌聲卻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腦海旋繞,那比日升月落更恆定的存在,一字一句鏗鏘有聲,彷彿是他腦中裝了一個小小音樂盒,只要觸動了某個鍵,發條便會自動旋轉。

      他曾經打開音樂盒看,只有金屬凹凸的管子與細長的音階,什麼都沒有?

      如果有人切開他的眼睛,應當除了角膜、視網膜、水晶體,傳達訊息的椎細胞、桿細胞之外,應當也是和一般人無異。

      不知怎麼,他只記得唱歌之人是一名女性,好像只有三歲、又好像有三萬多歲,穿著月白色的蟬翼紗,用軟軟黏黏陶土般的聲音呢喃吟唱。

     

      遠遠的,他看見小小、三角錐一般的黑點朝角膜撞來,一旁的蒙胞對他道:「少年仔,你看,九層妖樓就要到了。」

      「毛大哥,你指的是血渭一號大墓嗎?」他開口,但聲音隨即如被絞碎的紙屑,散在風裡。

      開車的人是一名本地的蒙胞,叫做毛三,漢語說的還算挺流利,省去他不少溝通之苦,方才一下了火車後只見不少本地人招攬生意,毛三一見到他劈頭就是一問:「那個穿白衣服的,你,上九層妖樓觀光嗎?」

      那時他真覺得這人真神,一來便知道他想去哪?

      後來他才知道,來到這裡的外地人,九成九都是要上察翰烏蘇鎮看九層妖樓的。

      講定了價錢後一坐上小貨車,後頭還擺著好幾層羊氈、色澤鮮豔的地毯、幾頭羊、十來箱瓜果和一些電器,這裡買賣日用品不若都市容易,他猜想毛三應當是出來採買日用品,順道載客額外賺點收入。

      上車聊開了之後,他才知道毛三是住在市集洋樓、有著四分之一漢人血統的蒙古人,而他採買這些東西是轉賣那些至今仍逐水草而居的傳統蒙胞們,目前青海此地約有三分之一的蒙胞、四分之一的藏族,而全省至少有五分之三的居民,都還維持畜牧的生活,而他平日便是以貨郎的身分將市集日常用品轉賣給這些人,兼載客人到九層妖樓附近拍照觀光,而也只有他這種漢化的蒙胞才會不拘忌諱,日夜往返九層妖樓的。

      其實他真覺得這人不壞,雖然早在出發之前他便在網路上看到不少本地人痛宰觀光客的文章,不外乎講好價錢後將其載到寬廣無人處洗劫一空,有的甚至只留下一條內褲謂之「乾洗」,或是將你帶到某個藝品店後鎖門強迫推銷,沒買到一定金額不讓你出門……

      為此,宗翰還是先問了仔細,接著還委婉的表示自己口袋空空,只有一點點錢付旅費。

      不過毛三倒是很阿莎力。

      「小哥,算你運氣好。」毛三道:「我這趟正好要載貨回去,多載個人就是賺,不相信你打聽看看,這附近,可沒這個好的價錢。」

     

      一上車,毛三便準備了一堆和九層妖樓相關的鬼故事,堪稱沙塵與唾沫齊飛,外加遠方的地平線與天際一色,一副便是訓練有素的導遊兼領隊,目的就是要嚇破一個個獵奇觀光客的膽。

      「怎麼稱呼呢?小哥。」毛三問。

      「我叫陳宗翰,叫我宗翰就成了,大哥。」

      陳宗翰,復旦大學人類考古所一年級,專長是唐宋墓葬群研究,當初研究所面試的題目就是:青釉蓮花尊—河北景縣封氏墓葬研究,面試他的教授—王教授是古墓研究的權威,看了論文大綱便對他十分欣賞,因此錄取他為榜首,才成為研究生沒多久,他便收到一封神祕的信函,郵戳上印著青海省都蘭人類研究所的鋼印,邀請他前去研究,當時王教授曾打電話過去詢問,發現信是由那裡發出的沒錯,但是卻沒有任何研究員寄出。

      這真是一件奇特的事情,但雖然如此,說不出來什麼因緣,當他拿著那紙研究邀請的信籤時,看著上頭夕陽下黑白色的血渭一號大墓的照片,他心底便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情感,不由分說,彷彿有一股遠古神祕的呼喚,招引著他前往,他是多麼想生出翅膀,將自己投入在莽莽黃沙之中,在血紅的長河落日下,漫步於古老而神秘的墓葬群。      

      當他與對方的研究室聯絡上之際,所長—葉教授也對他產生了興趣,尤其是他提到最近出土的古物之中,有好幾尊蓮花尊。

      透過葉教授寄來的照片,宗翰點選放大:圖一是白玉凝脂般、帶點米黃的圖片,最上圈圍了一圈菩提葉,中間是上下對應的蓮瓣,蓮花尊是南北朝到唐朝年間使用的冥器,主要是當時佛教東傳,在佛典中對於極樂世界的闡述滲透至各大階層,而蓮花是淨土的象徵,以蓮花做為供奉死者的冥器,亦暗示亡者此後可以往生淨土,離苦得樂外,還可助修行者速證菩提,也因如此,蓮花尊瓶腹除了以蓮瓣作為雕飾外,還會加上飛天、寶象花獸面或是蟠龍,象徵生者生前不同的身分與地位,只見這尊蓮花尊上的裝飾是幾何圖形與西域文字;接著點選下一張,圖二則是白底黑釉的蓮花尊圖,上頭裝飾著葡萄藤圖案,左右瓶身分別是一隻金翅鳥。

      接著點選圖三、圖四……其中還夾雜了其他出土的古物,有些是鎏金鑲嵌長形寶盒、有的是獸形木雕,上頭繪飾回教可蘭經的文字,有的則是火焰形狀的流線,從這些古物可見盛唐時期妖樓附近胡漢雜揉的特色,畢竟妖樓當地是古代的吐谷渾王國,在當時這可是絲路的要站,想當然耳,大唐那種亮麗的色流與大食、印度撞擊在一塊,該會形成多麼閃亮的漩渦火花。當點選到圖十一,圖中顯示一張青瓷蓮花尊,但這件蓮花尊的風格和上述作品極為不同,倘若說之前的古物都有著濃烈的胡風或波斯色彩,但這尊蓮花尊卻充滿了典型中原南方的那股文人底蘊的詩情畫意,安靜內斂且不張揚,大異於其餘的風格,整個瓶身上下沒有多餘的裝飾,若非瓶腹中央那對應的蓮瓣造型,可判斷這是蓮花尊,恐怕無人知曉這瓶確切的功用。

      下面還有一張圖,畫面中八個釘子扎出的小洞,是古人為了窯燒方便以釘子將瓶身撐起,正中央圓形底部鑲嵌了一朵花,陽紋浮突,花形為重瓣,這是什麼花呢?看起來不是蓮花?山茶、芍藥還是牡丹,他不確定,造型簡練的瓶身,卻在不易看見之處藏了一個這樣精雕細琢的圖案,不知該佩服工匠的匠心獨運還是感嘆糟蹋浪費。

      而周遭還以蠅頭小楷的刻筆圍了一圈詩。

      上頭寫了什麼呢?

      他回信問。

      半天後他接到葉教授的回信,信中道:「宗翰同學:很抱歉,我們最近的研究尚未知道這文字寫了什麼?為了解讀,我對比過目前西域的文字,卻沒有找到完全符合的,我猜可能是饕餮獸面文的變形,也可能是從未發現的圖像文字?」

      信中結尾寫道:目前已經將這尊青瓷蓮花尊送至河北省的中央文物局接受鑑定,但有鑑於目前出土古物太多,極需研究人手,而正好葉教授讀過宗翰的碩士論文,對他的研究能力與對古物的專業知識十分欣賞,若是王教授許可,可否請宗翰前來一趟。

      看到此言,他不禁十分興奮,因為從以前宗翰便對歷史這門冷門科系十分有興趣,尤其是一般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古墓,他卻興趣滿滿,從前他就喜歡看神鬼傳奇、印第安那瓊斯這類的盜寶電影,他也常幻想著一個場景,帶著棒球帽、穿著卡其色上衣,手上拿著十字鎬,背景是血一般紅的燦爛落日,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他處在古墓之旁,親手挖掘出一具千年古屍。

      然而身逢今日,哪有什麼古墓還沒被挖掘呢?他有時感慨自己的生不逢時,無法恭逢幾個大墓出土之盛況,然而,就在他灰心之際,一項震驚國際的大消息,就在他們的研究圈傳開了。

      一具兩千年前、保存完整的樓蘭古屍,在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羅布泊附近,被挖掘出來了。

      照片中男子頭戴鴨舌帽,穿著卡其色衣褲,帶著墨鏡,卻掩亦不住他那股英氣勃發的神情,一旁含照的除了六人考古團隊外,自然就是那名保存完好的古屍了。

      而挖掘出樓蘭古屍的領導人物,便是葉教授。

      葉國章教授,乃是當今古墓考古學界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根據葉國章教授的論文,這具古屍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屍身由於氣候乾燥的關係,連內臟部分都保存完整,連眉毛睫毛都清晰可辨,只見這屍體眉清目秀、鼻樑挺直,可想見生前必是一名美人。

      文中還寫了不少挖掘古墓的經歷,不論是關於死者身分的考證、樓蘭古國的興廢,讀完使他讀之動容,他深深覺得真正的考古學者,就應當如是。

      只是近幾年被發掘出來的古墓雖不少,然而,大部分都只有學者才有機會參與,像他這樣層級的研究生,多半不得其門而入,難得這次竟然可接受邀請,光想,便是令人興奮不得了的事情了,也因此與王教授商量過後,當取得許可後,就整裝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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