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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那個反向座

和公車有關,但和幾何論的《公車》不相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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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那個反向座》

      「人生何處不相逢,又豈在朝朝暮暮。」

      「雷哥你國文好爛。」擱下筆,少年滿臉鄙夷,「歐陽修和秦觀都要哭了,我一定是傻了才期待你能幫忙解題。當學生真倒楣,要替你這種老師揹黑鍋。」

      「靠。」從桌面拔起臉頰,青年秀出直挺挺的中指,拉過對方面前的題庫本,「數學系背錯一兩句情有可原吧。而且我只是家教,還是數學家教,肯理你夠義氣了好不,你再這麼囂張,我……」

      少年吸著焦糖瑪奇朵,「你什麼?」

      林睿廷抬眼,從那明亮的笑彎的眼睛看進去,確認少年那聰明腦袋現在滿是邪惡混亂,決定拿出大人的氣度,不和他強強碰頭。他低頭掃視題本,地毯式搜尋三次,靠,有沒有這麼完美,連數學符號都寫得比自己漂亮。

      「接森。」他扔下筆,正經八百地問:「你他媽到底為什麼要請家教?」

      「是Jason。不愧是雷哥,英文發音還是仄摸棒。」高杰森靠上椅背,送他一句配著嘲諷的恭維,「先不管他媽是誰的媽,我媽替我請家教,是因為你媽是她的多年好友。至於我個人是覺得沒必要。」

      「說得好像你段考數學都滿分,這次不是滑鐵盧了嗎。」

      抓起高杰森的成績單,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勢必雪恨一樣,林睿廷用紅筆在數學94.5上圈了又圈,再舉到對方眼前晃。少年倒是雷打不動,只看著那張紙的下半部揚起優越的笑。

      他這才注意到下面有行字。班均標43.7。

      媽的,跩什麼跩,雖然還真的有點跩。

      「……沒滿分就是遜,我看肯定是這題出錯吧。」嘴砲是他僅存的尊嚴,「背詳解只能打雜怪,融會貫通才能打王。沒關係這不丟臉,有個陷阱一出手學生分數幾乎全沒有,睿哥現在教你破解。」

      「陷阱是指這個?」高杰森改掉詳解上的某行算式,補上過程答案,錯得十足標準,「我知道老師想釣人,就順水推舟地咬餌了。」說完,他憐憫地看著家教男那被打得死透、碎了滿地的垂死掙扎。

      「你故意的?」

      「嗯,考太高後面的人會沒空間調分。結果這次也沒給調。」

      「……」

      「所以我才說我自認不用家教,但既然我媽很想讓你賺零用錢,那就照她意思。反正雷哥你很會講笑話,剛好調劑一下考生鬱悶。」

      林睿廷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媽的,姓林的你這吃人手軟的死大學生。

      高杰森看看錶,收拾桌上散亂的講義,起身離開的時候不忘瀟灑一笑:「勒挺何時不搞笑,又豈在朝朝暮暮?掰啦雷哥。」

      靠!高接森你給老子記著!

      他叫林睿廷。睿智的睿,朝廷的廷,好個才子登科的名字,從高杰森嘴裡喊出來,卻變成雷哥,十足流氓風格。

      雖然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兩人的媽是二十幾年好友,高杰森有個姐姐高思琳和他同年,但男女有別,頂多被人傳傳兩小無猜,沒能變成穿同條褲子長大的好交情。所以當小五歲的高杰森出生,他樂到連作夢都在笑,能有個隨他調教的乾弟,這完全激發出小林睿廷的劣根性。

      誰曉得十六年後被調教的根本是自己。媽的,十年風水輪流轉根本不是諺語,那叫烏鴉嘴。

      高杰森從小就非常聰明。

      知道歸知道,可他們差五歲,即使小乾弟從幼幼班長到國小低年級,在他心中,依然是毫無殺傷力的小白兔。國中生的自以為是,讓他完全忽略小白兔天真無邪的外表下迅速累積的修為。

      林睿廷記得很清楚,那天,是高杰森到美語補習班插班考的日子。他下課出來,高媽在櫃檯問課程,而寫完試卷的高杰森在接待區看書,抬頭見到是他,便往牆邊挪挪屁股給他坐。

      「你考哪個級數?」呃,手上那是空英?不是大家說英語?

      「K1。」

      靠。林睿廷差點咳血,正打算換話題就聽高杰森說:因為媽說跟你同班,有認識的比較好。他在心底哀號,我就是不想聽見我們差五歲卻同個程度的事實好嗎。

      怒火攻心,他決定使出國中必修的嘴砲學。對方聽不懂,嘴再賤也無效,但以這小子的腦袋肯定能懂,哼哼,你看看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擺出過來人架式,說:「上課只喊英文名字耶,我先幫你取好了,就叫接森吧,免得你聽到不曉得在叫你。」話說得適應課程和進熱帶雨林探險一樣難。

      高杰森瞥他一眼:「你發音好爛,是Jason。」

      現在是我被反嗆的意思?林睿廷抽了抽嘴角,又聽見那稚嫩童音說:「那哥你英文名字怎麼取,Lightning?」

      「Li、勒什麼?」

      小二生憐憫地看著國一生,「我只是學你發音。杰森你唸接森,那睿廷就唸成雷霆,Lightning。但看起來你是不知道這個字,叫勒挺吧。」

      想他林睿廷甫進國中就風靡全校,數學金頭腦,辯才無礙花美男,體育不在行那是瑕疵不掩蛞蝓,怎會落得被小鬼壓著打的處境?

      他急忙反駁,「我只是一時沒想到。」好一招萬用太極。

      他冷靜戳破,「不知道的人都會用沒想到當藉口,勒挺。」對手卻直搗黃龍。

      「……靠北,你好歹叫我哥吧,我大你五歲。」

      「哦,好啊。」高杰森笑得天真燦爛。

      那天起,他一個登科才子便成了雷哥,十數年如一日。

      望著揚長而去的公車,林睿廷一面喘,一面怒火攻心地比了中指。

      枉費他用跑百米的速度衝過斑馬線,十八相送一樣猛招手,那車就是不給面子,車門關得颯爽,起步,還颳起風吹了他一臉沙。

      好吧,是他途中拐錯彎,折返回原路浪費不少時間。都是高杰森那死小鬼,嘴巴這麼賤,害他氣到路都走錯。他不住在心裡遷怒,那班跑掉,又快到交通尖峰期,等等的車肯定不會那麼舒適。

      果不其然。

      下班車不是沙丁魚罐頭,卻也幾乎坐滿。他往後走,偷踮了兩下腳,瞄到最後排靠窗的地方似乎空著。可是,是反向座。

      媽的。

      他喜歡搭公車,因為不用轉乘,更不會在捷運站裡迷路。可是他痛恨反向座。

      到底是哪個奇才想出這種讓人投車錢兼投嘔吐物的設計?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沒骨氣地踩上台階,把後背包甩到正面抱好,縮進座位,準備閉緊眼睛,和百分之百能把自己弄得一臉慘的暈車抗戰。

      但才一抬頭他便決定這趟車他不閉了。

      閉什麼閉,連眨眼都嫌浪費好嗎。看著正對面座位上英挺的男人,他第一次感受到反向座的美好,好得他心裡開趴,煙火齊放。

      男人沒發覺他的視線,睡得很沉,呼吸吹上了玻璃,凝成淺淺的霧。抓過的短髮有點塌,但還是好看,側臉到頸子的線條也很誘人,深灰色西裝搭直紋襯衫,加上黑色拼接皮鞋,完全是低調的流行。

      嗯,夠帥,滿分十分可以給到八分,如果是彎的加一分,床上夠行就再加一分。趁人之睡,林睿廷不客氣地看了個夠,評論完不忘傳Line和高杰森分享他的豔遇。

      「你那不叫豔遇。」來自Jason   Kao的回覆。

      「歪?」懶得切換英文的Rei   Lin。

      「麻煩google:視姦。然後我沒想到你行情這麼差,曾幾何時,雷哥淪落至此。」

      「靠,當然只能遠看不能瀉丸啊,再說你比我更外貌協會吧,好意思說。」

      「是褻玩,四聲玩。」

      「......隨便啦。」

      「再來,根據你的回答,我合理推論你認罪了,視姦嫌疑犯。」

      「......你少說兩句會死嗎?」

      「最後,你要下車沒?」

      「再三站吧,怎?」

      「沒,只是剛才幫你點咖啡之後,我順手把你的皮夾塞進我包裡。」

      「靠北!糕結森!」

      原本悠閒歪在椅子裡的林睿廷瞬間坐直,還差點手滑把背包摔上走道。

      雖然自己顧看帥哥看得半點戒心也沒,但誰想得到託人點餐會託到皮夾被綁架、靠還真的沒有!那小王八蛋就只有這種時候不會開玩笑!媽的還有空計較我打你名字沒選對字!

      將手機摔進背包,從一團亂的夾層裡抬眼,林睿廷轉過頭,再轉回來,絕望得腦袋都要當機。

      不久前還挺擁擠的車廂,現在乾淨得冷清,連空調都涼了幾分。他第一次體會到,自己家果然不在最密集的住宅區,而是依山傍水,對,就是高杰森說的荒郊野外。乘客除了另個看來就不好商量的中年男子,就只剩他、和眼前的帥哥。

      再兩站。看著窗外快速流動的街景,他咬咬牙,懷著好丟臉抱歉不好意思的情緒、順便偷渡一些小鹿亂撞,伸手拍了對方的肩。

      「嗯?」男人蹙眉,微微睜開眼,「有什麼事嗎?」

      要命,連剛睡醒的樣子都帥。林睿廷深呼吸,壓下腦中不合時宜的妄想,支支吾吾地答:「呃、不好意思,請問能和你借零錢嗎?學弟鬧我把我皮夾拿走了,我現在沒錢也沒悠遊卡可以刷......」

      這什麼可以拿金酸莓的爛劇情,太像詐騙集團了吧。他說著都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出乎意料的,男人乾脆地從西裝口袋掏出皮夾,翻出硬幣遞給他。

      「謝、謝謝。」分不出對方究竟是沉著還是面無表情,總之先道謝,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有禮貌的笑臉應該更不容易被打。

      「不會。」

      哦,看來沒有生氣。莫名被鼓舞的林睿廷鼓起勇氣,試探性地問:「可以留電話給我、呃我不是要搭訕,只是之後還錢才聯絡得到你。」

      「車錢不是什麼大數目,不必了。」

      「不行,有借有還是我的原則。」順便證明自己不是詐騙集團。

      他正說得義正詞嚴,原本沒什麼表情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得超好看,好看到林睿廷心跳漏拍。

      「那好吧,上面這支號碼是私人的,直接打就行了。」說著,他遞上名片,瞥了眼窗外的景色後順口問:「你要在哪站下車?」

      「在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司機先生我要下車!真的很謝謝你我再打給你拜託不要拒接!」

      看著背包拉鍊都來不及關,說完一串繞口令後便跳下座位,往前門狂奔而去的青年背影,男人揚起好心情的笑,慢條斯理地收起公事包。

      兩天後,中午,商業大樓林立的街區。

      站在十字路口,林睿廷把手機左旋九十度,再右旋一百八十度,試了好半天,才在google地圖的指引下找到目標建築。

      跳回主畫面,十二點,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提早半小時出門果然是正確的決定。他暗自鬆口氣,那些說棋盤式道路不會迷路的傢伙,肯定都沒遇過真正的方向痴。

      昨天傍晚他傳了訊息給男人。最開始打算直接撥過去,但擔心對方加班,好吧,最主要是擔心和自己的菜通電話太刺激,一陣天人交戰後,他用你好作為發語詞,傳訊問對方今天中午方不方便在公司附近見面,想請他喝杯咖啡。

      媽的簡直像把妹,雖然他不愛妹。

      他很快就收到回信,說有空,如果不趕時間,要不要一起吃頓午餐。等他腦袋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不僅打完回信還按下了送出。

      根本被雷打到,還花痴得非常明顯。林睿廷可以客觀地評價自己,問題在於,遇上之前你不會想像得到程度有多誇張,即使意識到,一旦對象出現在眼前,那些自知之明也會全部被擠到腦袋角落生灰塵。

      「等很久嗎?抱歉收拾東西花了點時間。」

      比如現在。

      走到他面前的宋培謙,只一句話又讓他心裡的鹿開始脫韁。他慢了幾拍才回神否認,說剛到沒多久、而且是自己給人添麻煩。男人只是笑,說先找個地方坐吧,帶著他抄捷徑,趕在客滿前抵達一間美式風格的餐廳。

      「拜託不要真的請我喝咖啡,否則我會直接把帳單拿去結。」

      收下青年椅子都沒坐熱就急著遞來的硬幣,早決定要點些什麼的宋培謙往椅背一靠,欣賞起對方的猶豫,瞥了他手上的菜單,很不給面子地一語戳破。

      林睿廷舉起雙手,作勢投降,「好好好不請客,我點自己的份就是。嘖,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

      「逗你的。」宋培謙笑得狡黠,「不過,這麼容易相信人,肯定不會是詐騙集團。你信我一次,我信你一次,扯平了。」

      「試探別人有點過分啊,宋先生。」偏偏男人不壞我不愛。

      「好說。開始上班之後你就懂,人群裡混久了,自然而然會變成老油條。」

      「你看起來不老啊。」是成熟帥。

      「我以為對大學生來說,二十六歲應該夠老了。不是都很愛說自己老屁股嗎。」

      「哪這麼誇張,老屁股的相反就小大一啊,你最好會不知道。」林睿廷翻個大白眼,口氣滿滿的不以為然,「二六我頂多喊聲學長而已。」

      慢條斯理地吞下奶油炒蛋,宋培謙揚起嘴角,對開啟認真模式的青年說:「你是該喊我學長沒錯。」

      「嗯?」剛咬下漢堡的他發出糊成一團的疑惑。

      「T大數學系,很優秀啊小學弟。」

      「尼種摸知道窩四速協系?」

      「剛才你忙著掏零錢,我只好也忙著看你的學生證。雖然我應該算校友才是。」

      「咳嗯,補充一下,我是數學雙修資工。」好不容易解決滿嘴的食物,林睿廷清清喉嚨,說:「然後宋學長,這種行為很像私偷卡還是變態大叔耶。」

      「它就晾在那裡,用不著我跟蹤,所以私偷卡這說法零分。然後你說我不老,所以大叔這說法也零分。」他看著青年語塞,心情大好,「建議你可以說我觀察入微。」

      「我還是覺得你有點變態,頂多是細心的變態。」至於引起天菜觀察的興趣讓他爽到想去路上狂奔三圈這事,他是絕不可能說出口的,「即使你學弟前面加上優秀兩個字也......靠!」

      「怎麼了?」

      「你說我優秀,你又是系上學長,這不是變相自誇嗎!」優菜也不能這麼、好吧人長得帥又在大公司上班,確實很有自戀的本錢。

      「邏輯挺好的啊,真不愧是數學系。」反應還特別可愛。宋培謙想,嘴角勾起邪惡又好看的弧度,「不過容我修正一點,我不是數學系。」

      嘖。林睿廷不住懊惱,果然數學就是冷門,這樣就少一個好發揮的話題了,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有還有學校可聊。吸著剩下半杯的紅茶,他繼續問:「所以學長讀什麼?」能進大企業,八成是財金或管院吧。

      面對這個提問,宋培謙笑得燦爛,燦爛到林睿廷腦中浮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雙主修的系。現在在公司資訊部門負責系統維護。」

      媽的!不就是他想進卻因為國文太爛分數不夠最後只能拚死申請雙主修的第一志願嗎!

      「所以?全壘打了?」

      「不好意思,還在牛棚熱身。」說實話,有被排進追求者二軍就該開香檳了,何況截至目前都只是單箭頭,「這話題兒童不宜,快算你的數學吧高噘森小弟弟。」

      「發音還是者摸爛。」高杰森白他一眼,連假裝憐憫都嫌煩,「我說,一有空就約吃飯,還假借回學校探望教授之名行校園約會之實,挺火熱的熱身呢。」

      是沒錯,但吃幾頓飯就說是全壘打,要是真有機會紅不讓,他不就沒詞可用。

      於是他抓過高杰森面前的紙,試圖從數字符號堆裡挑錯,轉移焦點,結果仍是失敗告終。答案正確就算了,式子乾淨俐落得想簡化都無法,他猛然想起高杰森說過:這種程度的題目寫算式會跟不上腦袋運算的速度。

      媽的。想到高接森那嘴臉他又是一股鳥氣往上衝。

      他忙著憂鬱,高杰森倒一派悠閒,繼續扮演戀愛鍵盤大師,「陷得超快,我們雷哥果然天真可愛啊。」

      林睿廷差點沒把原子筆插進拿鐵的奶泡裡,「我還沒有陷下去好嗎,就,他是我菜。」這反擊很虛,他知道,但躺著挨打向來不是他的風格。躺著討打才是。

      「不要這時候才突然開竅用文言文。」

      「哪來的文言文。」

      「菜。」高杰森臉上出現他再熟悉不過的混亂邪惡,「這詞翻譯成白話就是:一看到他我腦子裡的欲火就像火山爆發。這不是陷下去什麼才是。」

      「靠。」反駁不能的他只能回以單字和中指,加上臉紅。

      大概真的是被雷劈到吧,腦袋當機、還有走運的程度,同時命中那幾萬分之一的機率。

      那頓午餐,他還了零錢、沒有多點咖啡、甚至沒有為自己的蘑菇起司牛肉堡掏一毛錢。男人拿起帳單,到櫃檯刷卡,在走神的他出聲阻止前,一切就那樣流暢優雅地完成了。

      喂,我不要又欠你人情。並肩走回公司大樓的途中,他這麼說,一面打開皮夾。男人笑著回了句兩不相欠,只是很久沒聊得這麼開心才請你吃飯。接著怎麼也不肯收下那三張百元鈔。

      面對他的執拗,宋培謙最後提議:不然下次吃飯換你付帳吧。

      聽起來似乎可行。林睿廷還在思考,兩人已經走到大樓近前。沒理由攔阻對方趕一點半前回公司,他被迫妥協,看著男人步進玻璃門的帥氣背影,覺得耳根燒得比太陽更熾熱。

      後來他們見了第二次、第三次面。

      最常約的時間地點,是週四午休。而從某個他記不清的日子開始,在男人不用加班、他課又排得挺鬆的週五,兩人會約在他公司附近吃晚餐。宋培謙帶著他,幾乎要吃遍那附近的優質早午餐和咖啡館,還有幾間小麵攤。

      能聊的瑣事,比想像中多了太多太多,而且總是很湊巧,在該結帳的時候開上新的話題。到後來,他們的分別問候從「有機會再約嗎」換成了「什麼時候有空」。

      遲鈍如林睿廷都感受到了,他們確實進展飛快。

      大約是看出他對資工的熱情,宋培謙也不藏私,學科、專題、到現在的工作內容,能交流的範圍內有問必答。

      所以真的是因為考不上資工才選數學系?某一次,林睿廷正神采飛揚聊著最近的專題進度,宋培謙突然問上這麼一句。

      青年搖搖頭,沒有任何猶豫地否認了。其實我都喜歡,他說,只是多事的長輩總愛問:讀數學怎麼找工作?相較之下,資工就像超完美的堡壘。不過,他其實不認為數學沒有未來。計量或資訊統計不也都是數學嗎?有數學底子,很多事情做起來更輕鬆。

      認真起來的那股自信也好、平時少根筋的模樣也好,都單純得討人喜歡。

      於是宋培謙笑了,恢復好聽眾的身分,靜靜欣賞眼前的青年說到興頭時,腮邊牽起的兩個酒窩,直到林睿廷回神,要他收起詭異的笑容為止。

      又有一次,他嘴裡塞滿青醬燉飯的時候,宋培謙突然問:「學弟,山窮水盡疑無路的下句是什麼?」

      「呃。」他吞下食物,「牧童遙指杏花村?」

      男人愣了愣,接著完全不給面子大笑出聲,要他自己google找解答。好不容易查到正確答案,他紅著臉抗議:「找不到路為什麼不能問路啊,根本歧視不會用地圖也沒有路感的人!」委屈的模樣再次逗笑宋培謙。

      「你果然很適合數學系。」總算止住笑的男人下了結論。

      「就國文不好。高杰森講到我都聽膩了啦。」

      「不是那樣。」他說:「是因為你會在不疑處有疑。」

      媽的,為什麼同樣被笑,感受卻是天壤之別。瞬間消了氣的林睿廷思考良久,不想承認自己因美色而好哄,決定把問題歸咎於高杰森,機歪人所以說甚麼都機歪。

      後來,男人約他了吃第一頓晚餐。

      宋培謙點了兩大杯生啤酒,邀他乾杯。林睿廷忍不住出言調侃,說自己不過是個窮到要對高杰森賣搞笑的死大學生,染色體還是XY,要財要色都沒有,學長這樣灌酒是沒有投資報酬率的。

      哪裡知道宋培謙竟然爽快地回:男的也好,學長是雙。

      林睿廷自比才子登科的腦袋瞬間當機了。甚至搞不清楚是被這直球打到斷線、還是被那人畜無害的笑容電到短路。

      被他的反應逗笑,宋培謙又補上一句:不過別擔心,雙性戀同性戀不會傳染,直掰彎也不是學長的興趣。

      才不用你掰。還在重開機的他就這麼脫口而出,替自己挖了隕石坑。

      「呵,那還需要熱身嗎,我們雷哥哪這麼矜持,直接上了吧。」聽完他的一見鍾情流水帳,少年抬抬眉,再補一刀,「我修正一下,直接去被上吧。」

      「不勞你這個毛沒長齊的傢伙費心。」雖然宋培謙確實怎麼看都像壹。

      「我說雷哥,有免費助攻你還嫌?讓你吐出更多名言佳句,不疑中有疑,宋先生大概會更愛你。」

      「閉嘴。」

      賞他後腦一掌,林睿廷低下頭收起背包。今天和宋培謙約了晚餐,還是觀望很久的知名麻辣鍋店,他可不想浪費時間嘴砲,要是等下塞車遲到那該多丟臉。

      默默看著他動作的高杰森突然開口:「星垂平野闊。」

      「海什麼的......」反射性接了話,他才驚覺自己已在陷阱旁遊走,「反正大學都是選擇題,萬事有頭好解決。」希望這煞車踩得不會太......

      「月湧大江流。」煞得真他媽超級遲。

      「靠這根本不合邏輯啊,月球哪來的水資源!」沒發覺自己實踐著所謂不疑中有疑,林睿廷起身,抓住滾到桌邊的鉛筆,扔進筆袋,「沒空跟你垃圾話,回去把題庫三算一算,有問題下次再說。」

      「嗯,等你跟姐夫好消息。」高杰森一本正經地把右手食指戳進左手拇指和食指組成的圈裡。

      「姐你老師!」

      「確實都是你啊,你是我數學家教老師。」

      林睿廷忍無可忍,壓低音量,湊近少年耳邊恐嚇,「這麼想要姐教你,下次我和林睿婷換班,讓她來指導一下你的歷史地理。」和他同校外文系的雙胞胎姐姐,大概是唯一能治高杰森的人,夠兇、反應夠快、最重要的是強項正好是這小鬼的弱點。

      王牌既出,效果立現。高杰森舉起雙手,不是很誠懇地道歉:「雷哥我錯了,占用您寶貴的時間,還請快趕去赴約。」

      扔下「算你識相」的眼神,確認手機和皮夾都安穩躺在夾層裡,林睿廷拉好背包拉鍊,往肩上一甩,自認瀟灑地步出星巴克。

      「睿。」

      正打算奔往公車站的林睿廷一回頭,就對上宋培謙的微笑。

      那聲睿喊得實在親暱,他頓時成了行人們的焦點。小跑步到男人身邊,林睿廷耳廓泛紅,半帶著埋怨問:「不是說約在店門口嗎?」

      「這時間容易塞,公車肯定很多人,不是沒位置就是剩下反向座。假日沒事,所以我想乾脆提早出門來載你。」他比比身後的銀色Honda,「上車。」

      身體反應比腦袋快上好幾拍,林睿廷坐進副駕,繫好安全帶,才想起自己還沒說出口的疑惑,「你有車為什麼還要搭公車?」

      「家裡的車,只是今天剛好沒人開。」

      「哦。」他調著冷氣鈕嘟囔,一臉羨慕,「偶爾能開也很好啊,我沒駕照,就算有駕照也沒車可以開。」父母都是大眾交通運輸的死忠支持者。

      宋培謙俐落地起步換檔,一面微笑,「去考啊,之後買車就借你開,只是要等我存夠頭期款。」

      「你真的買了再說。」

      口是心非呢。看著那張臉上藏不住的興奮,宋培謙覺得自己的心情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你先考起來也不會有損失,先不論能不能開到我的車,賭你工作後就算沒什麼錢也會想買臺二手的來開。」他用餘光掃過青年的表情,「畢竟你那麼討厭反向座。」

      「對啊,討厭到極點。」討厭到只要聊到公車相關的事情都要順便罵上十句,「根本腦子壞掉的設計,想要人暈車暈到死嗎!公車又不像火車有提供那種塑膠袋、不對,應該說如果是正向座根本不會想吐,不想吐那沒袋子也無所謂。」

      光說他都覺得火冒三丈。看來他真的需要車,就算只有避開反向座這個好處,也稱得上超值的選擇。

      「所以我才說你肯定會需要車。」像是猜到他在盤算什麼,宋培謙笑得了然於心。

      「超需要。可是我雙主修鐵定延畢的,只能拜託學長你快升官加薪,在我還買不起之前借我開。」

      「好啊。考到照之前也歡迎找我當免錢司機,只要我有空。」

      「真的假的!」林睿廷側過臉,雙眼幾乎呈現完美的正圓。這麼好的天菜找不到第二個了吧,自己是不是真的該直接被上、不對,是採取主動攻勢了?

      見他誇張的反應,宋培謙忍不住笑著說:「隨便尋人開心不是學長的風格。想搭就問吧,反正我也不想要你再坐到反向座了。」

      Honda轉進火鍋店附近的巷子,剛好就有個空停車格。宋培謙目測了動線,打倒車檔,車子便一氣呵成滑進白線格,停得近乎完美的正。

      低頭解著安全帶,林睿廷一面鍥而不捨地問:「所以為什麼不想要我坐反向座?」

      「怕你會暈。」

      「我很會忍好不好,目前為止還沒在車上吐過。」他忍不住轉向男人,大聲地抗議,「還是你根本就借題發揮,其實是在計較我和你借車錢的事啊,那是高杰森......」

      「更怕你暈的不是車,而是別的東西。」

      「什麼?」

      「比如說開在海上的。」在林睿廷反應過來前,宋培謙傾身,在青年的唇上印了一吻,「那種東西,暈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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