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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一

《躲在雲裡的雨》

她確實存在,只是不應該被記住。

第一章之一

初冬的夜是趕路回家的孩子,腳步邁得大又快。

不到五點,窗外已然昏黑,而燈火闌珊,紛飛雨絲無法明亮,一切淡淡地存在,送到莫弈眼裡,織就的卻是比天幕還廣大的鄉愁。

下班時間到,他將電腦關機,動作毅然,可在不自覺中,他嘆了氣。

隔桌的吳建達恰巧探頭過來,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不會。」他回敬拍肩,加倍的力道更富安慰性,「以後可是你辛苦了。」

吳建達呆了半晌才驚覺遭揶揄,「去你的!我一定每天想你,三個月內把你想回來!」

兩人開懷大笑中,周圍的同事紛紛湊來,邊說笑邊陪莫弈收拾、走向公司大門。

過份盛大的送行,因今天是他上班的最後一日。

「兄弟,事已定局,我就不留你了,況且公司少掉你這個大帥哥,對我們光棍團來說是福氣!」

「不要忘記大夥兒,有事沒事傳訊息過來,尤其被洋妞欺負一定得說,我們立馬組團過去幫你報仇!」

「我倆同年紀,又同一天進公司,當時我以為會和你一起度過二十年,四十三歲一起退休,沒想到你才撐過兩年,剩下的日子要我怎麼混……」

用力而溫暖的擁抱、調侃但溫馨的道別語輪番上陣,莫弈難以招架,糟糕的是有著什麼就要由眼角溢出,他試著把那些藏到心底,可歉疚早已滿了心……

主管過來叮囑:「希望你回美國後一切順利,要特別注意身體狀況,什麼都沒有健康來得重要。」

一位同事煩惱接道:「曼不在身邊,你頭痛了怎麼辦?」

旁邊的人驚愕提醒:「別說這個,他們分手很久了啦!」

而說都說了,人群開始找尋劉巧曼的身影。

莫弈不作任何表示,讓「很久」這一詞盡情在腦海中翻騰。

多少時間真正算很久?若一個月很久,十年怎麼算呢?

一番相送,莫弈終離開公司。

因為住處距離近,平日下班他和吳建達總一道走,今天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車途中,兩人什麼都沒聊。

出了喧鬧又擁擠的車站,吳建達大伸懶腰,一手順勢拍去莫弈的背,「在車上時想誰,一副魂不守舍?」

莫弈的臉上持續無表情,「沒在想什麼,可能累吧。」

「我以為你在回憶這兩年……」

莫弈的嘴角拉起了微笑,可那微不足道的弧度代表的是苦澀。「你知道我不擅長回憶。」

「啊……」吳建達虛妄的驚呼即刻消散於人來人往的街頭,「這樣是不是要說說曼?」

莫弈悄悄瞥他一眼。

沒得到回應,吳建達沒抬頭望去,雙眼盯視自己散漫的步伐。

雨還下著,綿綿細細,沾上大衣肩頭,如絮柔軟也堅強地不滴不落。

「你想說她就說吧。」莫弈的口氣輕若此刻的雨,眼神亦然。

他像是一幅畫的初稿,整個是模糊而茫然,吳建達的同情心被激發,點滴蓄積已然待發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轉進巷子,到達莫弈的住處,兩人停在大樓前道別。

「晚上真不需要我一起去機場嗎?」吳建達向來熱心,即便早被婉拒過,依然想幫上一手。

「不用了,謝謝,我沒多少東西。」莫弈在各口袋找尋鑰匙。

「是嗎?」歪頭、扶腦,吳建達一副正回想,「我記得你滿屋子東西……」

「都托運了,隨身行李只有一件。」莫弈拿出手機看時間,動作大得很故意。

又一意圖送客的舉動,吳建達當自己毫無領悟力,繼續聊:「曼有沒傳訊息給你,她下午請假,不知跑哪兒去了?」

不說話,莫弈只搖頭。

「別這樣嘛!」吳建達擺手,浮誇得像工作中的雨刷,「曼就是個直腸子,她對你做什麼都沒惡意啦!」

「是哪,」莫弈揚揚眉,角上瞬間銳利起來,帶了刺了,「從上班開始纏我,要我幫忙辦簽證、要我帶她一起走,她真的沒惡意,只不過讓我工作進度遲緩,三天。」

慚愧浮上吳建達的臉,他不好再說什麼,不過還不走。

「她託你轉告我什麼?」共事兩年,莫弈瞭解吳建達,更瞭解劉巧曼。

吳建達眼珠子轉得溜,思維也快速運作,「就請你保重!」

「替我謝謝她。」明知有內情,鑰匙已在手上,莫弈轉向大門,「我上去了。」

眼見他開鎖、推門,吳建達的嘴張張合合,最終只說:「那就這樣吧,晚上無聊可以打電話給我。」

莫弈點頭,再次道聲謝就上樓。

行李早兩天整理了,就擺在客廳靠家門的牆邊,只是一個中型的行李箱,日常用品和衣服塞不滿。

其實不知道何時再回來,最好也帶上偶爾才會用到的東西,他嘗試了,行李箱空間依然如回憶,莫須有地空下一大塊,令他得想起母親林燕燕的話:「當你找回那些,我將失去你。」

為何要把找回和失去並存一個時間點?他想她受太多關於得與失的格言影響。沒有人必須失去,這才該是一句格言。他已經失去,為何不能找回來?

倒杯水,莫弈坐到沙發,拿出手機看訊息。

大衣沒脫,他只打算休息一下,而劉巧曼的訊息硬是要他耽擱些時間。

「你都不關心我一下午去哪裡,就算只是朋友,這樣對嗎?」她的文字犀利直接。

手指在回覆的框裡游移,莫弈最後決定保持沉默,畢竟他們真的只是朋友了,不必要的解釋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他倒很樂意想想她傳訊時的表情,定是將五官糾結起來,像顆包子,不過她的眉眼嘴鼻都精緻嬌柔,皺巴巴的仍是可愛。

熱戀時期,他經常故意逗她生氣,因喜歡看那表情,當然得馬上緊握住她細秀的手,以柔情和誠心賠不是,她驀然綻開的笑容更是可愛。她就是個可愛的女人,但……

他確實不擅長回憶,不情願但甘心地任手機上其他資訊掠奪她的地位,縱然那些在手指滑過以後便一去不返。

準備走了,稍微整理一下,他拉起行李箱出家門。

「別去。」陡生的意念中斷關門的動作。

那是母親的想法,一直都是、一直不對他講明白的。

「如果代價是我和你斷絕母子關係,你仍要去嗎?」或許在電話中、或許飄洋過海,莫弈分辨不了母親說這話的情緒。

「妳不會,不管我做了什麼。」他深切希望。

「對,我真的不會,那告訴我要如何,你才不再堅持。」

「媽,對不起。」他的聲調顫抖,可他發覺自己很平靜。

「不說了,有事再打給我。」昨天的通話在母親直往下墜落的語調中結束。

由細長的門縫看已關上燈的屋裡,其實看不見,但莫弈依舊很清楚哪兒有著什麼,而一絲返回的念頭都沒有,下定決心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回頭,因被盯視的感覺。

這樓一層八戶,莫弈的住處是邊間,沒和其他戶對到門,所以他的身後只是一面白色的牆。

他注意到氣味。

不夠通風,走道裡的氣味總是複雜,今天單純許多,主要是清潔地板後的消毒水餘味,還有點什麼……

他望去走道的轉彎處。

此刻能見的範圍就他一個,很安靜、很有想像空間……

「我真的累了。」莫弈撫撫出了點汗的額頭。

淨空腦袋,讓裡頭只剩那件事,他把門鎖好,下樓就攔輛計程車。

一個半小時後,他抵達C市,他的出生地但完全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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