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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世事

      喚葉昇下樓吃飯時,葉涵邊脫下圍裙邊走進客廳,葉昇下樓瞥了眼葉涵的背影,逕自走近飲水機倒了杯溫水,待葉涵回到餐桌前時,他立刻遞給她那杯水。

      葉涵微微詫異,隨即瞭然一笑,伸手揉亂葉昇那頭黑髮,目光頗有欣慰與感激之意。葉昇沒說話,只是偏頭閃躲,耳根子卻紅了

      葉涵一直都知道,葉昇酷似父親,沉默寡言卻宅心仁厚。他遞上一杯溫水,什麼也沒說,葉涵卻懂了。

      心細的孩子。剛剛喉嚨的確是有些乾癢而輕咳幾下,沒想到被葉昇看出來了。

      他的眼神無聲詢問,葉涵笑了笑表示無恙。老毛病了,季節交替總是讓她氣管炎一再發作,早已習慣與過敏體質為伍,會有什麼大礙呢?

      葉涵才剛坐定準備享用遲來的晚餐,門外那聲拔高的嗓音劃破了葉家的寧靜,喊著:「小涵,妳在家嗎?王媽給妳拿一些菜過來。」

      聞言,姊弟二人四目相迎半晌後,各自做出了應對。一向伶俐又善於社交的葉涵起身,趕緊給隔壁婦人開門,而這時葉昇總會閃到二樓,不願與陌生人接觸。

      至少,對葉昇來說是陌生人,對葉涵來說卻是多年舊識。葉昇沒關門,只是坐在床上聆聽樓下的動靜,也聽著葉涵的熱絡招呼,那是他學不來的人情世故。

      「葉昇呢?」他聽到隔壁王媽問。

      「在二樓看書呢,快要期中考了。」

      「妳弟弟真的很乖,葉昇的志願肯定也是T大吧?就跟妳一樣優秀。」

      神情一滯,葉昇抿唇,頓時一股低氣壓壟罩房內。他抱膝不語,安靜地凝視擺在窗櫺上的仙人掌。

      明明不去招惹任何人,為什麼別人總愛自顧自地定義他、裝熟接近他呢?

      什麼都不了解就先抱持希望,再來說你讓人很失望,這社會為什麼這麼讓人心灰意冷呢.....

      他不厭世,但很認命。他不會撞破頭只為假裝自己是萬綠叢中的豔花,既然是綠葉,他就會選擇安靜當片綠葉,認命且認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大門鎖上的聲響,上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聽到葉涵略微詫異地道:「回學校?經驗分享嗎........」探頭一看,原來葉涵在講電話且面有難色。

      「對,我下星期要回A市。」站在房門前,葉涵擰眉,口氣仍然溫煦:「.......我明白,真的很謝謝主任的抬愛,是您太客氣了,我只是很幸運而已。好的,明天我再回覆您,謝謝。」

      葉涵長吁口氣,恰巧迎上葉昇深沉的目光,她苦笑:「你都聽到啦?」葉昇沒有答話,只是挑了眉,沉默瞅她。

      「學校希望我這星期五可以回去演講,算是求學經驗分享吧,教務主任親自打來,我......很難推。」

      「不去嗎?」葉昇知道演講是葉涵的專長,對於念大眾傳播系的她而言,這輕如鴻毛,不足為懼。可她臉上明顯有猶疑之色,葉昇心領神會,又道:「不想去,就別去。」

      葉涵欣慰一笑,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葉昇知道為什麼學校會找葉涵,因為她是學校創校以來,第三個滿級分的人。當時放榜學校還特地放鞭炮慶祝,搞得普天同慶,好不熱鬧。

      而這些,不過是葉涵應得的。處在同個屋簷下,葉昇仍記得葉涵從當年六月開始準備學測,每天讀到昏天地暗,好幾次看到她哭著寫數學題目,那時才小學的他,多想告訴她,別唸了。

      可是葉昇,始終沒有這麼做。

      最後,葉涵創了學校近二十年來的紀錄,成為史上第三人滿級分,他打從心底感到興奮,卻也注定了他的入學備受關注。

      所有師長都知道,葉昇是葉涵的親弟弟。

      活在姐姐的光環下,他喘不過氣。

      這樣一個社區高中,能靠自己的實力苦讀考上T大,葉涵的實力與努力有目共睹,自然招風。即便葉昇想低調,也不免常常被師長拿來相比,也被視為下一個榜單希望。

      憑什麼認為他是葉涵的弟弟,就能跟她一樣優秀呢?

      「葉昇?」葉涵輕喚,葉昇回過神,搖頭。葉涵摸摸他的頭,神情仍然清冷。

      「你覺得,我該不該回去?」

      也許她想問的,是她該不該見江仁馨?葉昇抬眸,想了想,既是點頭也是搖頭,淡然地道:「逃避不好,但難受更不好。」

      葉涵笑了。

      「好啦,念書加油,有不會的就拿來問我。」拍拍他的肩膀後翩然離去,唯有那神情有些落寞。

      葉昇不清葉涵唸M中的那三年,到底與江仁馨發生什麼事,也許應該說,葉涵單方面發生了什麼事。

      每個人都有不想被人挖開的傷口,即便親如姐弟,葉昇也不曾主動問過葉涵到底怎麼了。

      除非葉涵自己提起,不然,他不會問。

      這是屬於葉昇待人的溫柔。

      翌日早晨,葉昇難得起了大早,竟剛好碰上正欲出門的葉涵,她也不驚訝,平聲招呼:「早安。」

      「要吃蛋餅嗎?」葉昇淡淡地問,葉涵點頭,於是他從冰庫拿出蛋餅皮,再拿兩顆蛋,俐落地打開爐火倒點油,一切熟門熟路難不倒他。

      凝睇自家弟弟的背影,葉昇日漸長大,慢慢有了足以讓人依靠的肩膀與能夠展翅高飛的豐羽,思及此,葉涵心中有些感慨,不禁嘆:「你跟爸爸長得越來越像了.......」

      手一滯,背對葉涵的他沒讓葉涵看出他的異樣,只是自顧自地繼續翻面煎蛋餅,思緒卻越漸紛亂,發起呆的他差點焦了蛋餅,趕緊盛起轉身遞給葉涵,再為自己做早餐。

      葉涵自然察覺到他的遲疑,但她選擇逕自享用早餐,離家前摸了摸他的髮,擰眉,「你的頭髮長了,去修修吧。」葉昇低應一聲,目送葉涵離開。

      這麼久了,他還是沒能等到余梣替他修髮,心裡啐了聲遠在天邊不知何方的故人,用完餐後他簡單梳洗準備上學。

      走過葉涵的房間時,葉昇停頓了下,這才又邁開長腿走下樓。他不確定葉涵會做出怎麼樣的決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然後支持。

      今天星期二,日子已然進入初春,離分班考剩下不到兩個月,他仍沒有絲毫緊張感,或是任何身為考生該有的危機意識。

      他只是按照學校的進度走,學校發什麼他寫什麼,一一逐項完成,僅此而已。

      即便是社團也是學長拜託,他便隨波逐流,成為了游泳社有名無實的準社幹;名義上是公關,但大家都知道,其實葉昇不太會游泳,會被游泳社招攬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騙女生加入游泳社,僅此而已。

      葉昇也與學長約法三章,不游泳、不比賽、不做事,怎麼看都是一個對葉昇有利的交易,游泳社的幹部學長們仍欣然同意。

      招生那天果真許多女同學衝著葉昇加入社團,只是當上社課以後,每一個都苦著臉,葉昇也無可奈何。

      「阿昇,你的魅力真不是蓋的。」學長搭著他肩膀朗笑:「多虧你才有女生願意加入,不然你看我們其餘七個社幹都是肥宅,誰想來?」目光掃過其餘社幹,葉昇在心裡同意了。

      如果他是女同學,一看這群臭男生一個個兇神惡煞,是他也不想加入。總之在社團生活裡,葉昇既被記了嘉獎也同享不少幹部福利,過得愜意。

      即便是初春時節已然炎熱,假日他常以社團幹部的名義常常泡在學校的泳池裡,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倘佯於一片淺藍色泳池,望著水光幢幢浮動的天花板,葉昇總是能想起很多、很多事.......

      到校後,腳踏車礙於安全問題禁止在校園裡騎乘,於是他下車緩慢地牽著車走進車棚。他習慣將車停在靠邊的位置,雖然這位子最容易被雨淋,但他寧可讓車多淋一些雨,也不想與其他人的車擠在一起。

      他不孤僻,只是不喜歡熱鬧與擁擠。

      「葉昇。」

      才剛走過教務處,葉昇一聽到熟稔的嗓音喊住了他便停下腳步,往後一看,又是那位熱心的班導師,江仁馨。

      葉昇微微點頭表示招呼,江仁馨也不以為然,知道這孩子並不是無理,只是低調內向了點,便開門見山地問:「我聽主任說,他昨天有打給你姐姐,希望她這週五可以來學校演講,那你姊姊的意思是?」

      原來只是探話而已。葉昇比江仁馨高一顆頭,若不是今日江仁馨有穿高跟鞋,他可能要低頭俯視班導師了。

      於是,那雙波瀾不興的眼,便直直地撞入了江仁馨的眼,他的嗓音低沉好聽,徐緩應:「我不知道。」

      江仁馨眉梢輕抬,眉角流露出一絲風情與溫和,葉昇始終想不透,江仁馨到底有什麼魅力可以讓葉涵如此戀念不忘。

      「我姐說,今天會回覆教務處,所以老師真的想知道,不妨打給她。」

      葉昇清楚見到了,江仁馨眼底閃過的一絲掙扎,彷彿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化作一聲長嘆........唇邊一抹笑,江仁馨溫潤答:「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回教室寫考卷吧。」

      話落,她轉身走回教務處,可以說是冷情直接。看著她的背影,葉昇有時候會想,如果由他來跟江仁馨表明葉涵的立場與心意,那麼這對師生,是不是能有別的結局?

      而他,始終沒有這麼做。

      如果是余梣,肯定會在後推他一把,告訴他,直說無妨,是個男人就別退退縮縮的,這麼懦弱怎麼當個男人?不是男人就閹了!

      想起過往的舊事,一向冷情的葉昇也輕輕地笑了出來。只是那抹笑,就像細雪般輕輕一觸便化作一灘水,不留痕跡........

      走進教室後,葉昇才剛放下書包便有人從後勾搭他的肩膀,他不假思索地道:「幹嘛?」

      「阿昇,你的早餐呢?」那人直接翻找尋遍起卻無果。葉昇勾起笑,坐下後抬眸直問:「你不是該練小提琴嗎?怎麼在這?」

      「肚子餓,練不了啊。」薛愷文抱肚哀號。

      「那我可不管你。」

      瞧了眼那人一頭剛染棕髮,對於一直沒有什麼物慾的葉昇來說,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友人愛染髮,而且還為了別被教官太過刁難,硬是染了一個暗棕色,唯有陽光灑落,才能明顯見到那頭蓬鬆的紅褐髮。

      「那走啦,陪我去買早餐。」薛愷文拉著他起身,那雙堪稱精緻的手總是費時費力保養,粉嫩的指尖透出健康,指緣總是修得規規矩矩,相較一般男生來說,薛愷文的手真的好看又乾淨。

      兩人雙雙走出教室就為了去合作社買早餐,薛愷文人緣好,逢人招呼不分男女,皓齒明眸的他討人喜歡,再加上常披樂袍為校征賽,得過無數次小提琴大賞。

      在旁的葉昇反而顯得有些黯淡了。

      「阿昇,下個月要不要來我家烤肉?」看看這優秀得早已有保送大學資格的薛愷文,同樣問的不是期中考而是烤肉,就知道他老神在在,一派悠哉。

      「我得問我姐。」葉昇淡淡地回。

      「欸,我上次聽老師他們在聊,聽說你姐要來學校?」沒想到這消息也傳到薛愷文耳裡,他挑了眉,點頭。

      「不確定,我姐還沒決定好。」葉昇頓了頓,又道:「她有她的顧慮。」

      「不過我還是很期待見到你姐。」薛愷文微微一笑,走進合作社拿兩個三明治與兩瓶飲料,結完帳後一瓶給他。

      「你真的很闊氣。」接過薛愷文的飲料,葉昇也沒在客氣的。薛愷文聳肩:「我這是對朋友大方,不是真的凱子好嗎?」

      葉昇自然懂,況且對薛愷文而言,這的確是輕如鴻毛的付出。再說,當初兩人到底怎麼走在一起的呢?好像一回神後,他就跟薛愷文變成了朋友。

      回到教室後,葉昇低頭振筆疾書寫考卷,意外聽到前方同學正在討論新進老師們,隨著她們的喋喋不休,葉昇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那是關於葉涵的事。

      有些心意,浮雁沉魚*,在這茫茫世間杳無音訊也許純屬正常,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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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標註部分引用自晏幾道〈蝶戀花·夢入江南煙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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