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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一直練到午餐時間快要結束,忽然一陣食物的香味傳進鼻腔,讓他忍不住停下練習。蘇杞弦微微仰起下巴,貪婪地嗅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

        醬油、還有蔥……是安娜在做菜?但這味道明顯不是西餐!

        他聽到廚房隱約傳來細碎的交談聲,想起剛才練琴時好像有誰來了,應該就是安娜說的姪子吧?把人口水都要勾出來的香味像條線,拉著蘇杞弦走向餐廳,還害他差點被椅子絆倒,一隻有力的大手即時拉住他。

        黑髮青年下意識抓住對方,一臉困惑,順著那明顯不屬於女性的手臂往上摸,捏了捏鼓起的二頭肌和寬闊肩膀,壯實得很,又順著鎖骨往上摸,對方的呼吸急促起來……

        「蘇先生,怎麼了?」安娜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這位就是我的姪子,弗萊迪,早上跟你提過的。」

        「你好。」

        對方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有些沙啞。蘇杞弦驀然縮回手站直身體,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半靠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裡,還摸了對方許久。

        「你是安娜的姪子?」

        「是,我叫弗萊迪.曼森。」

        ……怎麼取了個殺人狂的名字。蘇杞弦在內心嘀咕。

        「蘇先生,快來嚐嚐,他做的中國菜可好吃了!」

        「真的?是炒飯?」

        蘇杞弦不自覺睜開眼,弗萊迪因此看見那雙已失去功用的眼睛,眼瞳是深褐色的,雖然沒有焦距,仍無損俊美。

        「對,炒飯。」

        身穿圍裙的男人身高將近190公分,褐色頭髮理得很短,五官深邃的臉面無表情,俯視著蘇杞弦。而安娜催促著她的雇主坐下,蘇杞弦難掩期待,拿起湯匙把盤裡的東西勺起,嗅了嗅,放進口中。

        「……!」

        旁邊的兩人不用問,就知道蘇杞弦是滿意的。安娜似乎第一次看見蘇杞弦如此胃口大開的樣子,暗想「果然中國人還是喜歡吃炒飯」。

        黑髮青年很快吃下半盤炒飯,覺得好像很久沒吃過一頓好飯,感動得都要哭了。

        「吃慢點,我還做了其他的。」

        聽到有什麼東西放到自己面前,蘇杞弦摸過去,卻被碗燙了一下,縮回手。表情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委屈,模樣特別可憐。

        「等等。」

        弗萊迪端回廚房為他換了一個材質較厚的碗,試了溫度後才放回他手邊。

        蘇杞弦吹了吹,把嘴湊過去,吸了一口。

        ──竟然是酸、辣、湯!

        湯汁帶點濃稠,豆腐和蛋花伴隨熟悉的酸味滑入喉中,蘇杞弦一邊吹氣一邊啜飲著酸辣湯,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要怎麼留下這名優秀的廚師,就聽見安娜開口。

        「弗萊迪,等下你幫蘇先生除個草吧?外面的庭院草都長長了。」

        「好。」

        「還有客廳的燈……牆角的蜘蛛網……」

        那沙啞低沉的聲音一一應下,在蘇杞弦吃飯期間,安娜指使他的姪子修理東修理西,爬上爬下,家事告一段落後,婦人感慨地開口。

        「哎呀,家裡果然還是要有個男人!」

        「……」所以我/他不是嗎?

        蘇杞弦和弗萊迪同時無言以對。像是察覺氣氛不對,婦人連忙笑道:「蘇先生,剛好我的姪子最近在找工作,你要不要讓他來幫忙?他很能幹的,而且剛剛你也吃到了,他做菜很好吃。」

        「……你在找工作?」還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這麼剛好?蘇杞弦有些懷疑。

        「是。」

        「你之前是在做……」

        「廚師。」

        這男人的回答還真簡短,跟他的姑媽安娜一點都不像。蘇杞弦暗想,注意到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太自然。

        「你的聲音怎麼了?感冒?」

        「……火災,受傷了。」

        蘇杞弦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那場讓自己失明的爆炸,有些悵然。

        「蘇先生,不如偶爾讓弗萊迪來幫忙吧?我跟他輪流,這樣我也能休息幾天。」

        「可以算時薪給我。」那男人用沙啞的聲音說,「但我希望能包食宿。」

        「你要……住在這邊?」

        「如果可以的話。」

        蘇杞弦有些心軟,想到對方同樣是火災受害者,但之前遭遇的種種竊盜事件又讓他猶豫,最後決定先讓他「試住」一星期,和安娜一起分擔家事,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蘇杞弦,Chi-Shen   Su,25歲,是一位頗有名氣的旅美音樂家,雖然有人把他歸類成「流行偶像」。和許多有音樂天份的人一樣,他在幼時入圍過幾個國際型比賽,在台灣念完國中後,蘇杞弦就遠赴德國漢諾威音樂學院學習鋼琴和作曲。像他這樣的人並不稀奇,為了成為專業演奏家,蘇杞弦非常努力,在同年齡朋友們還在懵懂玩樂時,他已經坐在鋼琴前把同樣的樂句彈了五十遍,但即使如此,在這個崇尚神童的業界,永遠都不乏「五歲學琴、八歲作曲、十歲跟交響樂合奏」的天才。古典樂界原本就是小眾,競爭者更是來自全世界,永遠不乏比你更優秀又年紀更小的人。

        蘇杞弦不是沒想過放棄,從音樂學院畢業後,他也經歷了一段毫無工作的時期,對未來非常茫然,覺得自己窮極一生的努力都不會有結果,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直到一個寫劇本的朋友介紹他擔任一齣電視劇的配音,雖然劇中風流的女鋼琴師是虛擬的,但在幕後演奏的蘇杞弦卻是貨真價實的鋼琴家,加上年輕俊秀,忽然間就名氣大漲,他在Youtube的頻道訂閱一下就多了好幾萬追蹤者,也開始有了演奏邀約。

        而讓他賺到第一桶金的是從學生時代以來,以動物為主題陸續創作的曲子,雖然有聖桑珠玉在前,但《動物狂歡節》中可沒有企鵝或弄蛇人、舞龍舞獅等充滿各地色彩的音樂。後來被拿去當生態影片的配樂,蘇杞弦因此出了專輯,正式躋身成為專業作曲家。

        蘇杞弦當時才21歲,他留著一頭過肩直髮,長相俊美中性,雖然有著東方人的精緻五官和皮膚,一開口就是流利的英文和德文,令人印象深刻,特別受電視節目歡迎。

        他總是穿著樣式古典的西裝、法式襯衫、配戴花俏的袖扣,就像從維多利亞時代走出的紳士一樣優雅體面。許多有實力卻默默無聞的人,需要的就是一個契機,或是適合的包裝。無論在哪個行業,長相好的人就是討喜,蘇杞弦相當感謝父母。但當他名氣日漸高漲,逐漸邁向理想中的生活時,這一切都在他遭到綁架後就嘎然止步。

        蘇杞弦遭受綁架和痛失雙眼的消息被媒體大肆報導,成為好一陣子的話題──身為名人的壞處就是當他還沒放棄治療,全世界就已經認定他是個瞎子了;燙傷治療結束後,他為了眼睛換了好幾間醫院,卻還是無法重見光明。這名正要開始起飛的年輕音樂家就這樣成了一個瞎子。

        就這樣,曾經被譽為『亞洲鋼琴王子』、『台灣之光』的蘇杞弦消失在舞台和螢光幕前,進入無限期的療養中。媒體不停聯絡經紀公司想採訪蘇杞弦的「失明心得」;樂迷們紛紛在他的影片下留言,有人惋惜、有人為他打氣,然而這一切……他都已經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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