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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情斷古橋

我的母校位於甘榜蘭麓   (Kampung   Randuk,意:蘭麓村),那個被人們戲稱為『桃花村」的地方。我至今沒有弄明白,在這地處赤道,四季炎夏的小城鎮裡,何來桃花?我從小就從來未曾見過一株真的桃花。硬是要把沒有半株桃花的地方稱之為『桃花村」,似是有點強詞奪理。

他們說那個地方美女多,因而叫做『桃花村」。可這個理由終究過於牽強。因為我每天上學放學都在桃花村裡轉,就從未見過什麼美女。反而我心目中的美女,那個讓我心醉的大美人,她就不住在桃花村,卻是住在離桃花村頗遠的打米央河對岸,與我隔河相望。

每天清晨,校車搭載我們穿進那道四四方方的鋼鐵大橋,越過寬廣的打米央河,到對岸去迎接我心中的美女。那是我一天中最為歡愉的時刻。下午,校車又搭載著我們,再次穿進那座古舊大橋,越過渾黃的河水,把美人送回了對岸,送回到那個桃花真正盛開的地方。

那道承載著我美麗夢幻的大鐵橋,據說是在荷蘭殖民時期為荷蘭人所建,傳說興建之初因為水流喘急,大橋在建成之際幾次都被洪水沖跨,後來,荷蘭人去找來了幾顆小孩的人頭掛在橋墩上,這才最終把橋給建成了。

大橋建成後,每當狂風驟雨,或山洪來臨,當滾滾洪流急遽的往橋墩這邊沖刷過來時,過橋的人們總會在狂風暴雨中聽到橋底下傳來的呐喊聲:頂住!用力頂住,別讓橋給衝垮了!我們孩子們因此都相信,那橋之所以可以經久不坍,都是虧了橋墩上的那幾顆人頭。此後,只要一聽說什麼地方在修建橋樑,同學們都會相互轉告:路上若遇見帶著麻袋的男人要趕緊避開,因為,他們是在尋找小孩的人頭去頂橋墩。

雖然橋樑的建造史聽起來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橫過鐵橋到河對岸去接送心目中的美女,卻是我一天中最浪漫的時刻。每次,我都是靜靜的坐在車子最後一角,用無限崇敬的目光迎接著我的偶像,無限深情的望著她衣袂飄飄的輕盈上車,然後優雅的坐在窗邊,再讓窗外吹進來的微風把髪香傳送到車子最後的角落裡。

下課時,我躲在小賣部旁的飲水間,遙望她手捧一包紅糖辣椒炸木薯片,一片一片放進嘴裡輕輕啃咬。她是那麼的愛吃木薯片。而我卻一直只敢在遠處偷偷的窺探。奇特的是,在那麼遙遠的距離,我竟然可以聽得到她輕咬薯片時發出來的咔嚓咔嚓聲響。我很陶醉於那種神奇的音符,遐想著那些薯片在她嘴裡咔嚓咔嚓時的幸福感覺。那種我無福體驗到的幸福感。我陶醉於她把薯片輕輕放入口中的高雅姿態,我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無法自拔的深深迷戀著這一切。

那天,依然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輕風吹拂河面,泛起陣陣漣漪。校車一如既往的越過河對岸,去接載對岸的同學。一切仍如昨日,沒有任何改變。忽然,原來風和日麗的早晨霎時天地變色,太陽驟然間失去了蹤影。那天,她竟然沒有如常出現在我面前,她沒有在我崇敬的目光中出現在車門口,她沒有上車來。

我有點惶惑,我想她應該是病了,明天,她該會出現吧!

可是明天,依然不見她的身影。後天吧!但是後天,她依然蹤跡全無,再明天,再後天,我突然發現天色變得昏暗,不再像往常那麼明亮了,心頭的惶恐也層層加深。。。。又是一個明天,一個後天,她依然沒有上車來。發生了什麼事嗎?我驚惶得近乎崩潰,生怕她從此就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心有天塌下來的感覺。

我每天眼巴巴的期盼著她衣裙輕擺的身影,和微風中散發的髪香。我日復一日的如此期盼著,不敢放棄。我深信她會感覺得到我的癡等,我深信她終究一日會良心發現,帶著一個微笑上車來,終止這一段殘酷的折磨。

可是我的信心沒有帶來任何奇跡。任由我心煎熬,她就是不再出現,她是鐵了心永遠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她或許是搬到了另一個城市?她或許是搬到了另一條河的對岸?不論如何,她就是徹底的從那個桃花盛開的地方消失了,徹底的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消失了!我無何適從,焦急的打探她的去向,可是這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叫什麼,我竟然糊塗到連她的名字也未曾知道過。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無從打聽。而無名的她,就這樣子從我的生命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或許並不會知道,她的輕率離去,已讓一顆少年的心永遠的失落了。

是那個風雨交加的清晨,天色昏暗得猶如黑夜。校車頂著狂風暴雨,在黑暗中艱辛的穿進了那座古老大橋。車窗外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疾風急雨狂妄的在咆哮,橋底下的河水洶湧奔騰,憤怒得像一隻失控的怪獸。

車子在淒風苦雨中無力的在鐵橋中心掙扎,突然,我心一陣抽緊,全身血液像突然被抽乾般,身子刷的一下冰涼到了極點。在這個狂風驟雨的清晨,在風雨咆哮聲中,我毛骨悚然的清楚聽到橋底下竭斯底裡的呼喊聲:頂住!快頂住!橋坍塌了!聲音淒厲絕望,聽著叫人膽戰心驚,悲慘悽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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