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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戲團的人偶們

歐風三十題—馬戲團的人偶們

已泛黃的傳單,殘破不堪的貼附在一堵水泥牆上。頭戴鴨舌帽的工讀生認份的嘆了一口氣,在上頭塗抹一層乳白,爾後張貼上一張羊皮紙。那是睽違十年的佈告,壓低帽緣的工讀生凝視著遠方熱鬧的光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絲同情與悲哀。

羊皮紙上陳列著展演內容,羅馬文字構築而成的馬戲團名,用紅墨水以歪斜瘦長的筆跡書下。逗趣的小丑插畫手指著紅白相間的塑膠帳篷,篷頂尖錐上安插的旗子印著扭曲的笑臉,隨風飄蕩。裝飾紅鼻子的小丑用張揚的笑容吸引觀眾,緞面帽的魔術師發送五彩繽紛的氣球,幾道白色光束強硬的穿越雲端,彎彎月牙橫臥於天際。

歡樂滑稽的音樂,隨著夜風穿梭於今夜馬戲團拜訪的小鎮。還未見過大世面的年幼孩童們,興奮的拉著父母的衣袖直往前衝。挺著大肚腩的馬戲團長用肥短的手指一一核對門票。帶來喧嚷聲的觀眾接連入席,於觀眾席間瀰漫的興奮與期許止不住的擴散。

兒童手持鮮豔的氣球尖聲笑鬧,大人來回閱讀節目單,時不時臆測展演的內容。馬戲團長滿意的拉下帳篷的入口,魔術師與小丑相繼鑽入帳篷內預備表演,將原先握著的拖把柄置於一旁,為壓軸表演預備的工讀生拿著抹布,輕輕擦拭人偶的玻璃眼珠子。

*

「來!大家都準備好了吧!今晚的表演開始了!」

馬戲團團長張開雙臂,語氣激昂的宣布,像是附和般的,群眾之間的氣氛一口氣激升到最高點。四周的禮炮被一一拉開灑出彩花,嬉皮裝扮的樂團佔據圓形舞台一角演奏,眾人的歡笑聲有效填補了夜晚的空虛。達成目的的胖男人,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一邊高喊著“盡情享受吧”,一邊緩緩退至布幕後方。然而現下沉浸在歡樂氣氛的無知群眾,卻對男人腦中算盤打的主意,一無所知。

臉上鋪著厚厚白粉的小丑,接受熱烈的鼓掌聲被介紹出場。隨手拋接著一顆又一顆的皮球,博得滿堂。與如此歡樂光景格格不入的,唯獨後台架子上陳列的一尊尊人偶,美麗的玻璃眼珠子被眼瞼伸出的濃密睫毛覆蓋,那模樣彷彿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

若是細數便可得出十二這個數字,這十二尊人偶身著華麗的長裙,額前用羅馬文字的形式,烙下了一至十二的數字。精緻且立體的五官與白皙的肌膚相襯,纖瘦而美麗的身體曲線被衣裙襯托的恰到好處,雙頰刻意塗抹上的淡淡腮紅與朱唇搭配,這些人偶無庸置疑的美麗脫俗,清新淡雅。更讓人在意的是她們的逼真,還怕給人誤以為是群閉月羞花的妙齡美女。

「真是如此可就好了。」

將鴨舌帽脫下置於腹前,略微對著美麗的人偶們低頭行禮。細心擦拭她們身軀的工讀生,特別對著第七尊人偶低聲呢喃了幾句,而後便趕在人偶師抵達前匆匆離開。

表演進入尾聲,隔了幾十分鐘未曾出現的馬戲團長挺著熟悉的肥肚腩現身,笑呵呵的對著意猶未盡的觀眾高聲宣布,安排在今夜壓軸戲碼的等身人偶秀要開始了。

「這是我們馬戲團最著名的演出!」

抖動的雙下巴搭配誇張的肢體動作,於馬戲團長介紹的同時,樂團的演奏嘎然停止,十二尊人偶手腕的鏤空處纏縛著用來操縱的銀線,以懸掛傀儡的方式,自馬戲團上方機關處緩緩垂落於地面,一個接一個圍成一個圈子。因這突如其來的改變,還未進入狀況的觀眾臉上寫滿不解。彷彿預料到如此反應,不知何時出現於馬戲團長身旁的人偶師邪魅一笑,與此時演奏的悲戚之樂可說是非常違和。

「就讓各位見識一下,我十二位可愛的女孩們帶來的演出。」

語畢,人偶師緩步走向操縱裝置,拉下搖桿的瞬間,滾動的滑輪迅速移動著。藉由機械的帶領,十二位人偶少女跳出華麗且流暢的舞,沉醉於表演的同時,馬戲團帳篷外發出金屬碰撞聲。人偶越是舞的起勁,觀眾的掌聲越是熱情。晶瑩剔透的玻璃珠眼吸引目光,柔軟的動作卻顯得越發怪異。

帶著些許不安的騷動逐漸於觀眾席蔓延,察覺情況的人偶師經由麥克風放大好幾倍的嗓音制止了如此氣氛。

「我想各位觀眾一定很好奇吧?區區人偶的動作怎麼能如此流利的舞動?我也一直在尋找最棒的人偶材質呢,最後啊!我找到了!」

與發出的提問時機幾乎一致,十二尊人偶上方的機械停止,人偶師滿意的勾唇一笑,無視群眾的納悶,她逕自走向機台推開原先的工作人員,拉下幾根搖桿,美麗的人偶繼續舞動。

只不過,好像哪裡不對勁。

人偶一個接一個,用她們纖細的手臂開始使勁扭轉自己的脖子。血與肉四處飛濺,血肉下方的骨頭裸露,人偶發出怪異的叫聲,幾顆頭顱應聲掉落,緩緩滾至觀眾腳邊,水靈的玻璃眸子眨了一下。

「只要用正值青春的少女做成人偶,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克服嘛!」

與歡樂笑聲迥然不同的淒厲尖叫,掩蓋過樂團的演奏聲。兒童相繼開始放聲大哭,成人爭先恐後的驚慌推擠想要離開,手持槍械的小丑高聲大笑著扣下板機擊中逃跑的群眾,雜耍人員射出飛劍貫穿他們的胸膛,恐懼與血混合的盛宴在小小的帳篷內正式開始。兒童被冷不防拿出繩子的魔術師勒死,推擠著試圖逃向出口的成人,頭蓋骨因子彈貫穿而碎裂,名為腦漿的混合物灑出。幾名長相甜美的少女被粗麻袋套住頭部,負責搬運她們的壯漢無視少女們的掙扎與痛苦,逕自抓著她們到舞台後方捆綁起來。

混亂中,受到操縱的人偶們相繼倒地,獨那第七尊人偶完好如初的挺立於舞台中央。隨後,在人偶受到槍林彈雨的波及前,一襲灰色身影將人偶劫走,從馬戲團的後台奔逃而去。人偶師見狀也不意外,目光轉回帳篷內,一具具雙眼空洞、全身冰冷的屍體倒臥在地,血流成河的觀眾席慘不忍睹。費時十二分鐘的死亡遊行,此處已如那人間煉獄。

馬戲團長遙望小鎮上的燈光開始亮起,低聲吩咐團員們準備離開。收起帳篷與道具,載著惡魔的車就此揚長而去,留下逐漸腐臭的屍體。

*

被矇住眼睛的少女們因不安而焦慮的扭動。嗅到空氣中不自然的鐵鏽味,其中一名少女倒抽一口氣。步入囚禁受害者們的房間,察覺所有人不安的人偶師點上蠟燭,而後朗聲道。

「別擔心,我可愛的孩子們。」

輕揉其中一個少女的耳垂低語,不甘的表情與羞澀的嫣紅浮現於精緻的面龐。艷麗女人一把扯開清純少女的蒙眼布,目不轉睛且自得其樂的欣賞那少女恐懼與憤怒摻雜在一起的表情。

隨手拿起一外型似乎是挖勺的金屬物,人偶師將它抵著少女的下眼皮。感受到來自金屬的冰涼觸感,意識到挖勺所為何用的少女微微一顫,人偶師的唇緊貼著她的耳旁緩緩開口。

「等下要做的事會非常痛,妳可以盡情放聲尖叫。」

語畢,濃妝豔抹的女人取出兩個夾子固定上下眼皮,因極度恐懼而胡亂轉動的眼球緊緊盯著女人的手。似乎是覺得少女的反應很有趣,她將挖勺的金屬邊緣輕置入上眼皮與眼球間的間隙,無視少女的驚慌失措。確認完全密合後,手微地施力往上一扳—

牆上的剪影清楚呈現,有顆圓球體配合挖勺施力,從少女的眼窩中飛出。

染血的圓球狀物體落地後便漫無目的的滾動至一個少女的腳邊,失去其的原主人痛苦的大叫並且掙扎扭動著想要脫身,觀賞到這個畫面的人偶師咧開嘴笑的大聲,一腳重重踩著少女白皙的大腿,兩手對另一邊完好無缺的眼窩重複該動作,注射不明藥劑。

「如何?很痛吧、痛到生不如死的難受吧?很想死嗎?可是現在也是死不了呢!想哭就放聲大哭、要叫就盡情尖叫!模樣再更淒慘一點!純達的痛苦再多滿足我一點!唯有這樣—」

扯開嗓子尖叫哭喊,難以忍受的痛楚與置身此處的恐懼雙雙襲來,還在嘶吼的少女雙頰淌下兩行血色的憤恨。

「作為我的人偶才是合格的!」

奪取光明的人偶師笑得越發瘋狂,將第二個少女的蒙眼布扯開,方才聽到第一位受害者的哭叫已是預料到同樣的事端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她嘴中吐出一塊沾染鮮血的粉肉。見她試圖咬舌自盡,人偶師眼明手快的直接挖去她的靈魂之窗,感覺神經與大腦還未完全停擺,生不如死的疼痛如潮席捲,因舌頭已被咬斷只能發出不成聲的淒厲哀嚎,無法忍耐而快速的跺腳同時頭一仰停止呼吸。人偶師有些不滿的咂咂嘴為她注射藥劑,第一個注射完的受害者眼窩空洞,抽蓄的嘴角靜止,雙手無力的垂落身側。

「世俗的雙眼是人偶不需要的,接下來我啊…會幫可愛的大家一個個去除那種東西。既然都接受了我的疼愛,大家可要好好享受喔?」

手再度抵上第三個人,俗稱的變態心理隱藏不住,一手拿著針筒、一手拿著挖勺,她索性將她們的蒙眼布一起扯下。恢復可見世界的少女,一睜開眼即映入眼簾的是,還滴著鮮血的挖勺,與在地板來回滾動的眼球。恐懼支配了一切,如電流般令她們無法動彈,儘管遭遇了如此殘酷無情的對待,已成為空殼的兩位少女看起來還是非常的美麗迷人,就如同—

那些跳舞的人偶一樣。

「好了、下一個就是妳了,在這之前,有什麼遺言想說嗎?」

陶醉的笑容,在前兩位受害者的眼窩中置入美麗的玻璃珠子,第三位少女雙眸如鏡,映出來自地獄的身影。

還來不及開口,飛出的球體與伴隨而來的哭喊,她將要步上二人的後塵。

「還是不必了。」

如此自言自語,女人細細端詳少女淒慘的模樣,漫不經心的補上一句。

「妳的痛苦比那些廢話迷人多了。」

十二名少女被強行帶入惡魔招待的宴會,之後發生的事,已是無人知曉。

除了那個人以外。

*

「十年過去,妳還是一樣漂亮呢。」

憐惜的拂過第七尊人偶的面頰,擔任工讀生的青年單膝跪地於她面前,圍繞著二人的,是無數的墓碑。

人偶始終未曾開口說過話,青年看似無奈的笑了笑,將一朵白色玫瑰裝飾在人偶的胸前,眼神落寞。

「如果當時的我們不要去觀看那場表演,現在的妳還是在我身邊吧?」

在十年前的表演中,因長相被馬戲團相中,進而強行奪走的摯愛。在成山的屍體中奇蹟似的存活下來,對被帶走的少女念念不忘,少年日日夜夜苦苦追尋,終是在同一個馬戲團的某場表演再度見到她的身影。

只是,見到的是已淪為人偶的她。

在中場休息時段不顧一切的闖入後台,本是該被殺掉,沒想到那群惡魔的首領卻欣賞他的膽子,不但留他活口,還讓他跟著馬戲團巡演。這十年來,每次演出前幫那十二尊人偶潔身的人就是他。終於在人偶師口中,人偶們的“保存期限”接近,再次進行大屠殺的馬戲團汰換掉舊人偶的同時,他背著情人連夜奔逃至此。

「我記得妳喜歡紅玫瑰呢,薇若妮塔。妳在那邊一定沒有紅玫瑰觀賞,也沒有人可以聊天,很孤單吧?」

天空飄下細雪,逐漸變的冷冽的北風凍的刺骨,只是比不上冰涼的心。

「我這就帶著它去陪伴妳。」

抱著人偶步行至一座剛廢棄不久的教堂,還充滿生氣的一棵槲寄生下。他細心的將人偶擺放好,為她整理髮絲。青年從帶來的物品之中拿出一把細長的銀劍,對準左胸用力一刺—

冰冷的劍身精準的貫穿前幾秒還在蓬勃跳動的生命馬達,逐漸失去溫度的青年使勁最後的力氣,用雙手環抱美麗的少女,然後—

帶著滿足的微笑逝去。

他胸口淌出的鮮血染紅了她胸上的白玫瑰,它見證了他們的重逢。

在平安夜當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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