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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夢謠 五章

      兩團濃眉深鎖,張飛在自家前庭走來走去,臉上流露的,是少見的躊躇不安。

      託韞卿的福,那盒子修好之後,今兒個傍晚時回到家中,家裡那氣了好幾天的愛妻,也終於眉開眼笑的同他說話,並且朝他表露心跡了;他就說嘛!她啊,不過就是貪個面子罷了,現下東西弄好了,看見她又衝著他笑,他心底可是開心的不得了。

      只是,另一件消息讓他擔心,而且足夠掩蓋過愛妻與他和好的這件事兒呢。

      他回到家來,用晚膳的時候,沒見著韞卿;聽靜韜說,她阿姊用飽了飯,活絡活絡筋骨之後,定是又拿起長棍來,在他們自家後院,練他十多日前在她眼前走過一回的自家槍法。

      他應該要高興,這個女兒努力不懈的的態度,就連他這個阿爹都要佩服了,打從答應傳授給她槍法之後,韞卿天天練習,深怕一天懈怠就要忘記似的;可在心底,他很清楚,自己的槍法,不是光下苦工就能成的。

      月姬就是著眼於這點,才讓他放心大膽的傳授韞卿的。他們兩個人,在韞卿習武,為了日後馳騁沙場這件事情上的看法,其實並不相同;她常念他,他不只是想帶兵,還想連女兒也帶著走。沒錯,他不僅贊同韞卿跟隨著他上場殺敵,甚至是期待著有這麼一天啊!

      只因為這是女兒的心願,而且意念堅定,他這個阿爹又怎能不動容?即使遲至今日仍沒子嗣,但有一個韞卿,勝過十個男兒,他張益德,對這個女兒是既滿意又驕傲啊!

      月姬自然也對家裡兩雙寶貝疼愛,但無論他怎麼跟她提,讓韞卿上沙場作戰的提議,她是怎麼說也不肯答應的了;的確啊,戰場上刀劍無眼,做母親的,怎可能願意將兒女往九死一生的戰場上送?就當是她這個做阿娘的自私,無論如何,她不願意讓韞卿冒這個險。

      可韞卿心意甚堅,饒是他這個阿爹阻撓,或是娘百般勸導,仍是矢志不移。有時候,瞧韞卿這個性,他還會無奈的挖苦愛妻,「可不?俺看韞卿這ㄚ頭,果真像妳個十成十。」若不是當年她的執拗,以她與夏侯家的淵源,又怎能夠這般下嫁於他呢?

      現下事情的情況更糟。今兒個他聽說平兒來過了,不僅將韞卿那天在二哥家發生的事兒鉅細靡遺的給交代清楚,甚至還讓靈透的靜韜,揭穿了他們兩個人的計畫,聽月姬說,靜韜肯定是將事情的始末,全給韞卿交代了。但聽說午飯的時候,她們倆姊妹自廂房裡出來,兩人不僅沒點抱怨、數落的意思,甚至還與她有說有笑?許是聰明的韞卿,沒把靜韜的話當一回事,又或者……早在靜韜將話挑明了給韞卿說之前,韞卿早就了解了他們兩人的意圖呢。

      不管如何,至少表面上,韞卿與靜韜皆如往常,他這個做爹的,是感到安慰,但卻又覺得愧疚。韞卿越懂事,越把他傳授的槍法當真,他也越心疼。雖說當日在她面前走過的槍法絲毫無半點折扣,而韞卿自小天資過人,就算只能參悟三、五成,也是足以叫人讚賞,不過,也大概就這麼多了吧。

      即使知道這樣,韞卿還是堅持要練嗎?唉,張飛看著廳堂,要阻止韞卿繼續往這死巷裡鑽不難,他只要走到後院去,開口阻止,韞卿就算再怎麼堅持,仍是要停手的吧?

      可這就表示,他這阿爹欺騙了她,自己也根本不相信她能夠練成;韞卿的個性就是這般不服輸,即使心裡知道,但她仍會咬牙練下去。只是心裡知道與開口明說是又不同,要是她真給韞卿這般說了,韞卿心底又怎能不難過傷心的呢?

      二哥那兒,韞卿已受過一番挫折。前幾天二哥私下找他,要他找個適當時機,將這件事兒給韞卿說開,如今今兒個靜韜又與她挑明了講;若他再前去阻止……這樣連續的打擊,韞卿肯定是承受不了的。

      思量間,已耗掉了半個時辰,就在張飛心底勉強有了個決定,猶豫著要動身時,正巧靜韜從廳堂走出,一張臉笑得比桃花還開,只聽見她開口喚他,「阿爹。」

      靜韜一手負於身後,舉著燭火,火光映著那又彎又細的眉兒,正微微挑著。「您打從用飽了飯就站在外頭,敢情是在賞月麼?」

      張飛這當頭,心底亂得很,哪可能注意頭頂上什麼月亮?不過情急之下,他便是順著靜韜的話虛應著,「是啊,俺瞧今兒個天氣好,就想……在外頭看看。」他咧開嘴笑;別看靜韜仍是個孩子,鬼點子可多了;而靜韜聰明伶俐,也只同簡雍先生學過一年議論。要不是她對兵法謀略什麼的不感興趣,他還真想讓她拜孔明軍師為師啊。對了,最近才來的,軍師的好友叫什麼……龐什麼的,也是個人物啊……

      「哦?這可奇了。」靜韜仰著頭,像是觀望著頭頂上的夜空,使得張飛也忍不住抬頭一看,只見天空中飄著幾朵雲兒,雖晴朗,可卻遍尋不著那淺淺的月牙兒,「算算日子,今兒個可是初一,阿爹啊,初一怎麼會有月呢?」

      張飛心裡暗叫不妙,靜韜拋了個餌誘他上鉤,沒想到他還真傻傻的應了。「阿爹,您一個人出來這兒,又不帶燭火,別告訴我你是來賞花的吧?」一舉進逼,將張飛的後路全給截斷,靜韜此刻的笑容瞧上去真是不懷好意到了極點,「只怕您心裡,有些什麼吧?」

      「沒、沒的事,俺、俺只是……」論口齒伶俐,他一個武人本就比不上家中的愛妻,甚至連兩個小姑娘也都早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甩個老遠。

      「阿娘同你說了?」靜韜斂起笑容來,「就是早上的事情。」

      原來靜韜關心的,與他腦子裡千思百轉的是同一件事兒。「沒錯,妳阿娘已經把早上的事兒全都跟阿爹說了。」知道靜韜來意後,張飛心裡反而踏實些,這小女兒平常雖然沒大沒小的,不僅將姊姊的名兒掛在嘴邊,還在前頭加個「傻」字。傻韞卿、傻韞卿的叫,但其實心底兒還是挺在意她這個姊姊的嘛。

      「沒想到阿爹居然也學起阿娘算計起人來了。」靜韜皺了皺鼻,上前去戳了戳阿爹的肚腹,「而且對象還是韞卿。」

      「靜兒啊,妳知道的嘛,阿爹的難處……」張飛躲開女兒的纖纖玉指,搔著頭說道。

      「什麼難處,還不就是怕娘?說白了就是這樣嘛。」

      張飛咧開嘴笑,這靜韜,還真是不給他這個阿爹面子。「阿爹,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要老實回答我。」靜韜抬起頭來,燭光照著父女兩人的臉龐,在這漆黑的夜空之下,似是隔出了一道空間,只有他們父女倆能夠看見彼此。

      「什麼事兒?妳儘管問,阿爹俺一定給妳說說。」

      「你當真,願意給韞卿上戰場去?」

      張飛搔著自己的鬍子,像是思索著什麼。

      「阿爹,是也不是啊?您倒是開個口呀!」

      「是卿兒要妳來探阿爹的意思的?」

      靜韜淺淺搖頭,「才不是,是我的主意,哪!阿爹你可別忘了,前幾天上二伯那兒的時候,你可說過了,要是韞卿能學會你的槍法,你就願意引薦她的。」看著張飛遲遲沒有點頭,靜韜心底不由得急了。

      「俺是說過,但那也要韞卿學會。」張飛拊著下顎,盯著靜韜看。「靜兒啊,妳特地跑來問阿爹,不就是為了韞卿嗎?」

      張飛的語調拉長,意味深遠,反倒是讓原本步步進逼的靜韜退了幾步,「當然是這樣,我怎麼忍心,看著韞卿練著她不可能學會的槍法呢?」她低下頭來,替韞卿憂心的語調,不言而喻。

      「告訴爹,妳心裡究竟怎麼盤算的呢?」張飛蹲低身子,接過靜韜手上的燭台,「妳要怎麼幫卿兒呢?」

      「當然是找個人來教導她呀!」迎上張飛的視線,靜韜說得理所當然,「韞卿她打小練劍,槍使起來是這麼的陌生,就算要學會阿爹的槍法,沒半點基礎,怎可能練成?」

      張飛看著小女兒,緩緩的笑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靜韜的髮。「好靜兒,還懂得為卿兒著想。那,妳已經想好人選了?」

      靜韜笑著點頭,「是啊,所以我才來問阿爹,究竟願不願意讓韞卿上戰場去。」

      「這跟找教導卿兒的人選有什麼關聯?」

      「有。」見事情步入正軌,靜韜揚唇,離張飛的耳際也近了,「阿爹啊,要請到那個人,還是由您出馬,比較恰當哪……」

      「三叔,您怎麼來了?」關翎綺前來應門,想不到叩門的居然是張飛,「快請進來。」她噙著笑,引著他進門。

      「敢問三叔可是來找爹親的?」翎綺走在前頭,踏入廳堂,準備好給張飛換用的鞋子。

      「俺知道二哥今兒個不在家裡。」張飛擺了擺手,他與關羽方才才在軍營中別了,他來這兒,找的自是另外一人。

      「哦?」翎綺眼底浮出淡淡疑惑,但心底卻又有些底。「是來找大哥的?」

      「翎綺妳聰明。平兒在家否?」張飛換了鞋子,踏入廳堂,在座墊上跪坐了下來。

      翎綺淺笑,這家裡除了爹親,她以及大哥之外,剩下的只是幾個家丁及廚娘;他上門來不是找爹親就是大哥,哪能再找他人?「大哥在後院兒練槍呢,他說最近少動,正加緊腳步勤練呢。」她自桌底下取了些點心來招待,「三叔可要前去見見大哥練槍?」

      張飛點點頭,站起身子,「也好啊!俺也許久未見平兒練習了,不知他近日來是否有所長進哪?」

      「只怕讓三叔見笑了。」翎綺挑了挑眉,雖然這並非關平的意思,不過她猜想,大哥定會這樣回答三叔的吧?

      一進後院,張飛便瞧見了,關平打著赤膊,拿著戰槍,正在練習著。

      只見關平手上的戰槍宛如游龍,銀芒一閃,右手平舉著,朝斜前方刺去,在半空中停過一會兒後,槍刃挑砍,接著雙手舉槍,抬起槍尾尖門面輕送;這是格擋敵人攻來之勢。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身形變換,槍刃由背後往前一送;刺入敵人胸腹,這便是回馬槍。

      一把戰槍,在關平手上,如鞭般靈活,又如鋼刀般凌厲,不過一眨眼功夫,關平手上的槍尖直抵地面,俐落的左右橫掃,再趁對手自顧不暇之際,槍尖前挑,攻其不備,饒是用慣戰槍的張飛,在瞧見關平這手俐落槍法後,亦不得不滿意的直點頭,「好,好啊!」他讚賞的鼓起掌來,引得關平往聲響處回望。

      「平兒,幾月不見,你的槍法是大有長進啊,俺看你已經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到大伯那兒去,領個軍職,到你阿爹帳下去啊?」張飛瞧得眉開眼笑,緩緩的向關平那兒走去。

      關平收起戰槍,微微朝張飛拱手,「讓三叔……見笑了,我差三叔以及爹親,還遠得很呢。」

      「說是這麼說,但看你練槍練了十年,你的進步俺可都與你爹一同看在眼裡,不錯、不錯!」張飛大笑,拍了拍關平那厚實的肩膀。

      關平微微一笑,看著翎綺就在迴廊那邊朝他攤手,輕睞了張飛一眼,從一旁取了巾帕抹汗,「不知三叔今日前來,找我有何要事相商?」他也不笨;無事不登三寶殿,三叔常來他們家拜訪,只因為這兒有爹親在,今兒個爹親尚未回來,便看三叔往他們這兒跑,肯定是有事兒要同他說的了。

      張飛點點頭,「俺不懂拐彎,就直接跟你說了,平兒啊,不知你是否願意,教我家卿兒槍法啊?」

      關平聞言,原本沉穩的心音陡然失了一拍,他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張飛,「三、三叔?」

      張飛指著關平,咧開嘴笑,「瞧你一臉興奮模樣,很好很好,那明兒個一早,你便到俺家裡去,讓韞卿拜你為師。」

      「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啊!」張飛蠻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邁開大步,揮手別了。徒留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反應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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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來告訴他,整件事情究竟怎麼決定的?

      又來到張家大門。關平的臉色很不好,倒不是因為來到張家讓他心情差,而是昨兒個下午,那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心神不寧;他甚至還失眠了一整晚。

      他還記得當三叔把這個消息砸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呆立在原地,直到翎綺到他面前他都還沒發現,後來是她伸手推了推他,他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打從那個時候他便開始煩惱;直到現在,人已經在他們家的大門口,他仍是覺得不踏實。

      是韞卿的主意嗎?不,不會的,韞卿避他都還來不及,怎麼會打算拜他為師,甚至還要他傳授她槍法?這肯定是三叔、或甚至是靜韜的主意。關平心裡百般躊躇,不曉得遇見韞卿後,究竟該怎生反應好。

      用晚膳的時候,他還詢問了翎綺的意見,可翎綺得知三叔與他提的事兒之後,居然很沒良心的取笑他,還在一旁說風涼話。「喲?要你做韞卿的師傅?那很好啊。」翎綺甩了甩袖,笑得比花還嬌媚。

      關平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哪裡好了?妳又不是不知道我與韞卿的過節?」說來也奇怪,韞卿對他不理不睬,反而與翎綺情同姊妹,更是親暱的喚著大她不過三個月的翎綺一聲「姊姊」。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妹子我才稱好的嘛。」

      「大哥,你不是正愁著找不著機會同韞卿致歉的嗎?」翎綺想的既簡單又美好,講白些,就是不顧他關平的死活。「那不正好?你當了她的師傅,她總不可能板著一張臉跟妳學槍吧?而你教導她槍法後,冰釋誤會的機會可不像河底的鯽魚一般多?」

      講得理所當然,問題是人家究竟肯不肯與他和解可還在未定之天。關平睞了她一眼,決定大口大口的把肚子餵飽,再也不同這個只想看好戲的妹子討論這件事兒。

      昨兒個晚沒談出個結果,他想了徹夜,只換來呵欠連連……關平不遮不掩,朝門板張大了嘴。不過就這麼猶豫著也不是辦法,三叔都當面請託他了,他也不能辜負三叔的期待。手上握著慣用的木棍,他揚手輕扣,靜待屋內回應。

      等了一會兒,從廳堂裡傳來腳步聲,關平正覺得來人步伐輕盈,大有可能是韞卿、靜韜姊妹其中一人時,裡頭前來應門的人,在他做出反應前他早一步拉開了門閂。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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