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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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要好的哥兒們今天頭七〉

最要好的哥兒們今天頭七。

我在出事的電線桿下替他點了煙,又交換抽了起來。

「怎麼不帶你的妞來看我?」

我嚇得踉蹌跌倒在地,卻看不見半點影子。我又急又惱,對電線桿吼:「你不是走了?操……你騙我!」

「老子用這七天幫你追到馬子,講話還這麼嗆喔?」他的話令我心塞。的確,有他亡靈的陪伴,我才和女孩告白成功。然而七天了,我仍接受不了他的死訊。

「……以前叫你去死都不去死,現在突然死掉是怎樣!」我失控地踢踹電線桿,那熟悉的笑聲卻悠悠傳來:「廢物,我死掉七天啦……!我要走了,在等你說再見啦。」他的雲淡風輕讓我語塞:他真的死了。

眼淚潰堤的當下,他說:「反正你揍不到現在的我……對你馬子好一點啦,我愛你,再會啦。」

無奈又無能為力的我,只能哭著點頭應好。

最愛我的人,原來已經死掉七天了。我花了七天才知道。

  

  

〈妳的編輯今天三十歲,等了妳的稿十五年……〉

十五年來夢見無數次十五歲的初戀,可就在夢中他也沒一次鼓起勇氣告白過。渾渾噩噩,今日起他三十歲了。猶記女孩喜好讀,更愛寫,所以隔壁桌的他跌入了文字海;往後當了八年編輯,成了總編,更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再見女孩的文字;如今透過臉書,得知對方結婚生子了,不創作了,他的初戀儼然死掉了,而他仍舊當著該死的編輯,繼續那十五年來魂牽夢繫的夢,日以繼夜不踏實地活著。

「老大救我、這段新聞稿好像……」新進的編輯很不靠譜,這是他尚未辭職引退的理由。在自助餐店和下屬邊吃晚飯,邊看著稿,還邊聽著電視新聞,忽地意識到自己三天沒睡、沒作夢了。他「嘖」了一聲,搶過紙張擬下大綱,一旁電視卻報導出一名孕婦發生車禍,母子命危……他抬首一瞥,心當場擰成了結,「老姊……」下屬翻倒了湯,弄濕了稿件,而他的手臂成了對方救命的浮木--他的初戀竟真的要死掉了。

電話裡、醫院手術室外,兩人心跳得狂亂,他的汗與下屬的淚讓他們變得比那份稿件還濕。面對初戀對象的丈夫,他不得不表現地比對方冷靜。他覺得上天玩笑開得太大,誰能料到十五年後的重逢竟在這樣場合發生。他想起三天沒作的夢:國中畢業典禮上女孩問他將來的打算,以及離別前一刻、夢醒瞬間,他十五年來說不出口的那句話。

最後一分鐘了,夢要醒了,初戀要死掉了,「老大……救我……老姊已經……」下屬崩潰地不成人形,他亦要崩潰了;然而,夢可以死掉,他的初戀可以死掉,但妳不能就此死掉;不管是為了妳筆下的孩子、為了妳血裡的孩子,妳都還要留下來繼續為人們作夢。他驀然冷靜地像血液凍結,隔著白牆,恍若對著夢裡十五歲的她說:「妳的編輯今天三十歲了,我等了妳的稿十五年……不管妳寫不寫完,稿子棄或不棄,書要出不出,妳都要親自聯絡我、和我商討,然後一起撐到死線之後。請妳盡快聯絡我。」

最後一分鐘,他給了初戀對象的丈夫名片,接著抓起下屬的手,說要為下個月新書加班,因為他們的作者要醒來了。

  

  

〈K先生知道我喜歡他〉

這世界病了,連暗戀人都沒有權力。

K先生知道我喜歡他,因而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可我並不想讓他知道。

接連幾日他在店裡繞著我打轉,三番兩次明示或暗示的要我攤牌承認。

我他媽的就剖開心給你看啊──!

看啊!

那滿滿的愛都是你的!

然後呢?

我沒說要送你啊!

……能夠這樣叫他滾,該有多好?

K坐上吧台區,翹著二郎腿,趾高氣昂說店裡播的音樂不適合我,爵士樂才襯得了我。沖著他的咖啡我裝作沒聽到,別過頭要朵兒送餐到三號桌。他大概是感到碰壁了吧,姿態不再那般倨傲,放下腿且十指交叉,兩隻姆指打轉個沒完,那是他隱忍不安時會有的動作。

「先生,你的卡布奇諾。」

想必是對我的冷淡有所不滿,對著卡布奇諾,他看似欲言又止,半晌才執杯輕啜了口,而我早已沖起下一杯咖啡,朵兒則回收一號桌吃盡的空杯空盤,便來到我身旁做起三明治。

「店長、你還好嗎?」

「放心,我沒事。」

我們不帶聲色地在菜單背面的空白筆談,然後相視而笑。K卻放下咖啡杯,撞出一聲鏗鏘。

「……你為什麼不理我?」

他齜牙咧嘴的,全然不像三十多歲暢銷愛情小說家該有的樣子。猶記他作者簡介上他青澀卻滿是雀躍的笑容,以及簽名會上為我署名時的瀟灑親切,那都去哪了?

「先生,因為我們不熟。」此時此刻,請原諒我還是潑了您冷水。請您將這份無助無奈發洩到下一部作品裡面吧。

「你、為什麼!為什麼不看著我說話?為什麼不想跟我交流多一點?難道你不想多認識我一點嗎?我不懂你啊!」

我喜歡K,僅限於讀者對作者的憧憬與感謝,不夾有任何男女私情,更何況我和K一樣都是男人,實在不懂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該怎麼做、你才……願意和我交朋友!」

在我一聲不吭將咖啡端到四號桌前,他拉住了我,當下他的大嗓門讓朵兒及臨座客人紛紛將目光轉移在我們身上,被注視著的我感到天旋地轉,好聲好氣要對方住手,咖啡就要翻了。

「那好、你回來再幫我沖你平常給我的特調,還有一塊蒙布朗。」

「……你卡布奇諾還沒喝完吧?」

「別管,照著做就是了。」

「好好好……」

接下來幾日,他依舊天天蒞臨本店,始終這麼的大牌又不懂人臉色。對此我不禁懷疑起他小說人物中應對時的細微精巧是哪來的?我對他有著偌多疑問。

「先生!請別在店裡這樣!」朵兒的喝斥連忙讓我回過頭,只見那人竟大剌剌地在店內玻璃落地窗上寫起字來。

「別吵!我的靈感要飛遠啦!」

這是我的店還是你的店?我差點就舉起菜刀衝了過去!然而我沒這麼做,因為他在寫詩。

「給你的!為你和你的店寫的!其他人都沒有!」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當朵兒及見義勇為的客人們要撲上前制止他時,我在吧檯大喊不要,所有人都踩了剎車,K也被嚇得舉起雙手並丟下筆。

我上前要他馬上離開並保證對此不追究,也對店員及顧客彎腰致歉,並宣布提早一個鐘頭打烊,以便好好整理環境。

K想必自知理虧,沒做任何反抗便低頭認錯了,且他向眾人發誓不再來鬧店,灰頭土臉走了。朵兒則安慰我白板筆的筆跡很好清除,要我喘口氣別苦著臉繼續受氣,我笑著提醒她冰櫃裡的蛋糕別忘了帶走。

等夕陽照入僅剩我一人的店裡時,凝視他留下的文字,我掩不住落淚的衝動,在窗前逕自跪了下來。

隔天我面不改色為氣勢萎靡的他沖了他的特調,不一樣的是,這次夾帶了張紙條,裡頭寫道「我喜歡你的文字,就像你喜歡我的咖啡一樣,彼此尊重一下吧,這樣朋友才好當」。

從他當下給我的表情,就知道K先生喜歡上我了。

  

  

〈關於每天寫信的這人啊〉

我想想,該怎麼說這個人才好。

枯瘦的獨居老人,每一天都提筆寫著信,卻寫著同樣的內容。

如今,寫好的信積滿了他的書桌和抽屜,卻都未曾貼上郵票寄出過。

每星期固定幾日,我來訪探視他,為他洗澡更衣,打掃居住環境,並和佝僂的他坐在院子看報紙,一邊替他量血壓。

「今天幾號?」

少話的他常這麼問,儘管記憶力衰退但邏輯犀利的清晰,舉手投足依稀展露一股英氣。他總四目相對地發問、說明、解答每一件事,單眼皮的眼不懂得迴避他人的目光,如同年輕時那樣無惡意、不傲慢,亦不妄自菲薄,只是比起一般人再認真不過。

「今天七月三十一了。信寫好了嗎?」

「還沒,就快了。」

每一次,見他顫巍巍地在臥室寫著同樣的信,我都感到焦慮和痛苦,曾想過替他代筆,也曾想過替他將信寄出,然而他對信著了魔的執著,不容任何人介入和碰觸,使我一次次挫敗卻步。因此我總是等待,等他將信寫得差不多,平整摺好,再塞入信封,趁他回床就寢時再拿出來細讀。

他的信很長,筆跡俐落,內容柔情似水,他交代年輕的對方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平安地活,他再撐過幾年幾日便能上門娶親。

我明白,一旦為他寄出信,他便會消失,因而僅能依循他的習慣,陪伴他,照護他,並默默讀著他的信。

我是收件人,他老了並認不得的戀人。今年今日我依舊愛他,因此我裝作不認識他。

  

  

〈我在書架排了這首詩給妳〉

妳離開以後

有一天

我出去一下

哭泣的樹

萊博維茲的讚歌

城市的憂鬱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無盡的戰爭

過於喧囂的孤獨

被遺忘的故事

被偷走的人生

一個人的朝聖

沒有我們的世界

躲進世界的角落

一月光哩的距離

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

六個夢

耶穌關心的七件事

回來以後

下一個天亮

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

如果我在那裡

如果我留下

再見寶貝,再見

  

(※每一行,都是一本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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