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亦希

    他是最沉默的畫家。他畫的花兒總是那樣令人感動。

    燦爛在地上的、招搖在樹上的、蜷曲在藤蔓的、出浴在水中的…   …各式千嬌百媚,他喜歡用色鉛筆模仿著它們的姿態。出自他手的花朵,無不像現摘下來再黏在紙上。

    沉默的他不喜歡接受訪問,人們對他的了解也就僅限於他的畫和「亦希」這個名字。

    我也一樣,不管怎樣祈求都沒有辦法更了解他。

    然而,當我帶著聽障的母親來到文化中心看他的畫展。和母親聊得正愉快時,他突然透過身旁的人表示願意和我聊聊。

    懷著忐忑的心在附近的咖啡廳和他見面,沒想到他卻比我更緊張。

    他開口時表情非常憂慮:「我…   …我的聲音會很奇怪嗎?」

    瞬間我所有思考都停擺,深深吸了口氣才搖搖頭:「不會的,請繼續。或是你想用手語也可以。」

    他靦腆地笑了用手語打出:『謝謝妳。我從出生就是聾人,不太會說話。』

    『謝謝你告訴我。你一定不容易吧!』我用手語回覆。

    『還可以。』他想了想『我記得你之前想問過我為什麼畫畫吧!』

    『是的!謝謝你還記得這件事。』

    他遞給我一封信,示意我讀它…   …

    信上是意外可愛的字體這麼寫著:「給我的寶貝亦希:…   …」

 

~*~

 

    給我的寶貝亦希:

    我一直知道你很害怕,害怕我會丟棄你。但希望你讀了我這段過去後,可以感到安心。

    事情要從那天開始說…   …

    那天,我就和平常一樣坐在教室的門口的長椅上、戴上耳機、彩繪夢想、等待上課的時間到來。因為興趣的緣故,我在這間補習班裡學習電腦繪圖。

    我最想要做的,是成為一位童書作家,希望用我的畫和文字去溫暖孩子們的心。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究竟看了多久,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就算問他,那個老是一問三不知的傢伙也早就忘記自己站了多久。

    「妳畫的花好漂亮,妳很喜歡畫畫嗎?」

    直到他開口,我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旁邊這麼靠近的地方就站了個人。

    我當下就愣住了,不論是回答問題或是質問眼前陌生人的身份的話語都硬生生哽在喉嚨裡,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也許是我受到驚嚇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於誇張,就算再遲鈍的人都能察覺我的恐懼。他慌忙解釋道:「我不是壞人…   …妳不用這麼害怕啦!」

    這麼一句奇怪的話,反倒是讓我笑出來。

    他看著我也輕輕笑了笑:「抱歉,嚇到妳。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隔壁班的,正在學文書處理。剛剛看到妳的能力,想請問是否能借重妳的力量?」

    「我的力量?」我困惑地看著他。打心底疑惑自己有什麼地方能配得上他使用「借重」這個包含敬意的字眼。

    「是這樣的,我屬於一個聾人的教育團體,幫助他們學習一些技能。因為聾人絕大部分不擅長閱讀文章,所以我想請問妳有沒有辦法把文章畫成簡單的圖畫,幫助他們理解呢?」

    這一個請求真是為難我。

    至於他所提出的事情,我反倒並沒有一點懷疑他的話包含謊言的成分。當然這是因為記憶中確實有著讀過「必須懂得聲音才能學好文字」這樣的理論,就算已經記不清是在哪讀過這樣的內容,卻已足以說服我去相信。

    再來,即便當時自己不願承認,但他那過於清澈又十足真誠的眼眸,也扎實地影響了我的決定。

    「可是我還有其他工作…   …所以常常會很忙,不知道會不會無法按時完成…   …唔,我不是要拒絕啦!我的意思是…   …不嫌棄的話,請讓我幫這個忙   。」

    「真的嗎?妳願意幫忙?」

    看見對方露出如此開心的神情,我心中忍不住偷笑了笑。「可以和我詳細說說我該做些什麼嗎?」

    「當然沒有問題。」

    他的笑容像是在大海中抓住浮木似的,我禁不住想他到底把這些自己所幫助的人看重到什麼程度呢?

    「在那之前,我也先自我介紹吧!我叫夏語悠。」我盡可能用最沒有戒備的笑容和善的面對。

    「我叫藍子明,子孫的子,光明的明。」

    「請多指教,藍先生。」這一句看似有禮的話其實是我想和對方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

    「那我先謝謝妳,語悠。往後也請多多指教了。」他卻截然不同,親切地直呼我的名字。

 

    因為課程的時間不同,我會在補習班碰到藍先生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個星期。這個星期裡,藍先生運用提早到的這三十分鐘和我說明工作的詳細內容、給我以前做這份工作的前輩留下的範本,還有把我的畫拿給在他工作的地方學習的聾人再把他們的意見告訴我。

    我認真研究過前輩的畫,是非常簡單的簡筆畫,每個人都長的一樣,卻透過稀少的文字輔助,清晰傳達信息。

    我在她的畫法中加入我個人的特色,簡筆畫的禿頭小人個個變的圓滾滾又有了自己的特色,特別需要強調的人物還得到自己的固定造形。我慣用的鉛筆畫和色鉛筆畫,也換成了顏色足夠清晰的擦擦筆。

    一來一往的修改後,我自覺很難掌握到他們希望我表現的方式。

    「我能見見他們嗎?」我耐不住性子,在見面的最後一天提出要求「我想要是能當面問問他們的想法,我一定會做得比現在更好!」

    藍先生思索幾秒,便答應我任性的要求。

    兩天後,我收到他的Line,上面是見面的時間,還有他工作地點的地址。

 

    我循著地址找到地點。從外表來看就像是普通的補習班。

    正想推開門時,早我一步打開門的是個看來比我稍長的男性,他衝著我比手畫腳好一陣。

    就算再努力盯著他的動作,我也不能明白一點。心中有些愧疚,早知道當初在讀書的時候就該選修手語。因為被藍先生拜託,就自大地以為自己可以幫助他們,卻連他們的語言都不能理解。

藍先生注意到我便走過來。他邊向剛剛的男性打著手語,邊對我解釋:「我在告訴他,妳看不懂手語還有妳是誰。」

    手語和嘴巴在說不一樣的內容!我打心底眼佩服藍先生。換作是我,肯定是辦不到,從以前我就沒辦法同時使用兩種語言。

    「進來吧!」

    回過神,藍先生和旁邊的男性都向我朝著手。

    「那就打擾了。」我說著,聲音出賣了我的怯懦。

    藍先生只是偷笑,用手語解釋我說的話。

    跟著他們走進應該是教室的地方,裡面坐著另一名男性、一名阿姨年紀的女性和一位老奶奶。

    「我跟妳介紹一下,剛剛一起進來的是『小英』,坐著的是『小紅』、『小俐』和『阿嬤』。」藍先生用手勢告訴我介紹的每一個人。看著茫然的我又補上一句「要說你好的話就這麼做。」

    「這樣嗎?」我學著他的動作把拳頭放在鼻子前。

    「對了。」藍先生依然微笑著,對我說「把妳的畫給大家看吧!小英和阿嬤如果看得懂就表示妳畫的夠簡單,小紅和小俐他們都可以理解聽人的想法,可以給妳建議。」

    那一天,短短的時間裡被修正的東西幾乎是要我從頭畫起,不知道原因為何,比起失落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踏實,突然之間所有的構想都有了方向。

    「這裡的發光和太陽太像了,兩個要有分別。」

    「人物再大一點比較清晰。」

    「文字的運用再少一點,只用簡單的字。」

    「圖片的順序不要太複雜,要標清楚。」

    藉由翻譯收到他們每一個人的建議,我仔細地記了下來。『就算不是最好的,我多少可以發揮一點作用吧!』我那時候是這麼想。

    在他們的幫助下,我順利的完成第一篇作品。同時稍稍回復不多的自信心。

 

    人果然是不能驕傲。

    才覺得自己說不定也可以做到,就再一次陷入瓶頸。我掙扎著,不好意思再一次求救,又有著不畫出來不行的壓力。眼角打轉著淚水,巨大的無力感和挫折排山倒海朝自己襲來。

    在期限的最後一天,我才帶著滿溢的歉意把稿子交給藍先生。

    「對不起!我拖了這麼久才完成。」道歉的時候,沒有控制住地連和語言一起學到的九十度鞠躬都用上。

    「沒事的!沒事的!」藍先生安撫我的語氣和以往相比明顯手忙腳亂「我們星期天才用到,就算妳星期六給我也還來得及。」

    「但是…   …本來說好昨天就該給你…   …」我越說聲音越小。

    「有這件事嗎?」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我只有跟妳說要給我,可沒有定期限喔!說著要昨天給我的是妳自己,所以不需要有壓力。」

    我愣在原地許久,自豪的聰明腦袋宣告罷工,好不容易弄明白他的意思。

五味雜陳在內心翻攪著,眼看藍先生就要回去忙他的工作,拿著硬是湊出來的勇氣,我第二次提出任性的要求:「那個,藍先生,可不可以…   …能不能教我手語。」

    「教妳?」藍先生沒有預想我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要教妳可能有點困難。說實在,我的程度並沒有妳想像的那麼好。」

    「這樣啊!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了!」

    「唉!別老是急著道歉。我沒有辦法教妳,但是我們這裡也有給聽人的手語課程,妳可以參加這個,一定會比我教妳學到更多。」

  「真的嗎?什麼時候?」我眼睛亮起來,興奮地問了許多相關的事。

 

    在這之後,我的休閒時間都用在畫圖和學習手語上。

    時光流轉,三個月之後基礎課程結束,我又接著學了有關翻譯的課程。

    同時我的作畫沒有停下。每一次、每一篇,笑著畫完也好、邊畫邊擦眼淚也好、差點放棄也好,我總會掩藏住自己的不安把完成的稿子交給藍先生。

    「要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告訴我喔!我馬上就修改。」在交稿的時候我一定都會說不膩似的這麼拜託。

    「沒有問題。」藍先生也不厭煩地都這麼回應。

    那段時間裡,藍先生不曾要我修改過,就連要求我修改一格的內容都沒有過。

    我驕傲的小尾巴不小心就露了出來,過度自己認定自己真的做得很好。

    要不是有天下課的時候,小俐說出了實話,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我當時的畫只能讓班裡的聾人理解一半。

    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下來,我哭了整整一晚都沒有辦法繼續做畫。

    我直到現在都沒有去問的勇氣,到底是小俐把事情告訴了藍先生,又或者是藍先生其實也覺得我做的不夠好呢?

    幸虧這份傲氣沒有維持太久。這樣的說法自然是在我已經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不再自暴自棄,不再透過淚水看這個世界以後,用欺騙全世界說自己很堅強的方式來表達。

    或許是重新拾起的信心就如同固執用膠帶黏起的玻璃,皆是那般不堪一擊。

    最後導火線是小俐和藍先生傳的圖片。

    我很明白,那都是好意,希望可以幫助我畫出更容易理解的圖。小俐傳來她北部的朋友的作品,藍先生傳來在我之前擔任這一份工作的前輩休閒時的作品,兩份都剛好和我這一週畫的是同一篇文章。

    「果然我還需要在進步啊!」我兩邊都這樣回應,用著平時的傻笑。

    誰也不會知道,我哭了多久。誰也不曉得砍傷我的,不是他們兩個人善意的舉動,是我過度的自責。

    有時絕望是讓人一蹶不振,有時卻會給予從灰燼中重生的人無與倫比的力量。

    我想要被需要,我想要幫助人,我想要成為他們的力量。

    在我心中不住吶喊的聲音,讓我總算有氣力抹去眼淚,再一次提起畫筆…   …

 

    這些如今都已成了久遠的記憶。在我負責作畫的系列文章開始有了手語影片版後,我自然也就功成身退。停下我的畫筆,卻熄滅不了我想要幫助他們的心意。也許在最初受到藍先生拜託時,他那誠摯的態度就已經進到我的心底形成一種堅不可摧的決心。

    我繼續學習,把多出來的時間全投注在手語上,目標是成為像藍先生和教室裡其他人那樣的翻譯員及協助者。

    如今的我,當我像過去那樣睜大眼睛看著小英的手語,我能夠理解他要和我說的話:『你這星期什麼時候會來呢?』

    『星期六、星期天會來。』也能夠流暢地回答他的問題。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依舊是我的太過自信,滿以為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如今的我還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著…   …

 

    在那之後,在我真正能熟練使用手語的時候,我和朋友一起來到山區的一間育幼院。她是來看她以前的學生,那個孩子因為父母突然離世而被送到那裡。

    在朋友和那孩子以及育幼院的老師說話的期間,我的目光不斷被另一名孩子吸引。他目測大約兩三歲,一直靜靜坐在角落,老師們和他說話,同學們在一旁大吵,他就連眨眨眼、挪動身體都沒有。

    我情不自禁就離開了朋友的身邊,走到那孩子面前。

    先是試著和他說話,果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接著我拿出餅乾,指指他再做了個吃掉的動作,最後把餅乾遞給他。

    這個孩子聽不見任何聲音。我立即就猜出他和身邊熟悉的人們情況相同。稚嫩的臉蛋,吃著餅乾滿足的笑容,多麼惹人憐愛的孩子。

    我抱起這個孩子,有一股衝動就希望把他留在身邊。

    耗費心力和時間的手續並難不倒我。終於我可以把這個孩子帶回家。

    看著懷中睡著的孩子,久違的淚水落了下來。不同於過往悲傷或是挫折的眼淚,那是一種心被填滿的感覺。

    我為深愛的孩子取名為「亦希」。既使如此,亦然希望。

 

    再來的故事你也很熟悉了。

    我記得你學的第一個手語、畫的第一幅畫、第一次和我出遠門、進入特殊學校的那一天、第一次學寫字、第一次考試、第一次運動會…   …還有第一次喊出:「媽媽」。

    我把自己改變的故事寫給你,我想讓你知道我感謝當初那個邀請我做畫的藍先生,我才能遇見這個絕美的語言,才能遇見我最愛的孩子,亦希。你的存在才有了現在的我。

                                                                                                                                                愛你的媽媽

~*~

 

    讀完了信,我慎重的把信還給他。

    『我想要更了解媽媽,所以才開始畫畫。』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那樣令人倏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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