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02

出乎鍾川航與管事預料之外的,顏靖堯以往聽到有人找他,多半是冷著臉推掉。

可這次,雖然是極其冷淡的應下,但卻沒有半點猶豫。

走上前摸了摸顏靖堯的臉,鍾川航緊張的說:「哥們,你病了?」

斜了鍾川行一眼,顏靖堯斜挑嘴角,渾身冷冽的說:「你說呢?」

認識久了,鍾川航哪裡會不知道,這是顏靖堯翻臉的預兆,連忙退到一邊,就怕這位大爺找他發洩怨氣。

管事見場面尷尬,連忙出來打起圓場:「顏爺文武全能,可是我們春江市的大名人,說不一定是賀爺有事要顏爺幫忙呀。」

這話說的也有點道理,自從顏靖堯接下顏家當家後,顏家勢力擴大不只一點,賀家來與他結盟也不是不可能。

鍾川航聽完後,立刻認同的狂點頭,也只有顏靖堯自己瞇起眼嗤笑,當中隱含的嘲諷,沒有人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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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靖堯從沒與人說過,旁人口中所謂的顏爺鬼才,不過是上輩子他跌跌撞撞,一路吃盡苦頭給磨出來的小聰明罷了。

人類並不是能生而知之的存在,他這樣普通的人,又如何能夠辦得著?

要不是他將上輩子的一切恩怨記憶都帶到了這輩子,或許除了那張臉,他也只會浮沉於眾生之間,最後不過成為一個落敗家族的繼承人。

比起別人的懵懂無知,顏靖堯很明白,他能擁有記憶並不是什麼上天眷戀的恩賜,而是用代價真真實實的換來機會,才能把上輩子的記憶延續到這世。

而要說到他的上輩子,比起顏家大爺的待遇,那可又是差得多了。

顏靖堯從上輩子到這輩子,不只靈魂用同一個,連名字都沒捨得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都叫顏靖堯。

可惜同樣的名諱,被取出來的方式,是大不相同。

這輩子是一大家子的人圍著他的爺爺,一齊絞盡腦汁給算出來的好名。

上輩子則是他偷偷摸摸從私塾邊上,撿了本富家子弟嫌舊,給隨意扔在地上的書。

又拿著舊書去找了個聽說以前是秀才,可惜屢次進考都沒上,兼之得罪人後無路可走,只得到丐幫混口飯吃的識字大爺。

用兩個饅頭的代價,指了上頭看得順眼的字,讓大爺念給他聽,自個定下的。

「顏靖堯、顏靖堯……以後我就是顏靖堯啦。」

拿著小樹枝在地上,對著書本上的字,一筆一畫的謄寫,那是他第一次擁有能陪伴自己的東西,就算是虛假的稱呼,也值得慶幸。

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從他有記憶開始,便不斷的顛沛流離在各家府邸,讓人賤賣出售。

他本來以為很多人都是這樣,還是直到長大了,有條件探聽過往,他才了解他不過是個一出生,就讓父母賣給人牙子的嬰孩罷了。

有不少人牙子都喜歡買嬰兒,還沒定型的嬰兒才有更多的培養空間,能好好配合不同的顧客需求養成,他們能獲得的盈頭自然更多。

也因為如此,聽說將他賣掉的父母,能拿到很大一筆錢,比他長大後一次又一次,被發配出去的價格都還要高。

本來像他這樣的嬰兒,在人牙子中會很搶手,但無奈的是,他實在長的不是很能入眼。

大門大戶的,就連倒茶的小兒都要能賞心悅目,又怎麼可能會容忍他這貌若無鹽之輩?

其實說起來,他的樣貌也說不上醜,不過黑了點,鼻頭大了點,臉上有天生的小雀斑,在路上走著的大多數人,也不過比他好看那麼一些。

可到底那一些,就足夠他被找到理由,一次又一次的被賣出去。

人牙子常說他的性子好,要不是臉的問題,肯定能賣進好人家。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喜歡他這張臉的,至少比起那些長得美,在一開始就會被挑去調教的人來得幸福。

那些人通常在他又一次看到他們時,單純的臉蛋都會染上濃重的胭脂,就是男孩亦然與女孩瞧起來一樣,行走間姿態婀娜嬌俏,就是要笑,都要用袖角小心的遮住唇齒,只留下笑得像是月牙般彎起的眼眉。

他往往沒機會多和他們聊上幾句,因為事隔幾月的又見面,已經是生死之差。

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渾身狼藉,在下葬時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發青的肌膚不帶一點生機,在生命還沒來得及燃燒前,就已經成為一片陰影,湮沒在黑暗中。

所以他始終找不到理由討厭他這張臉,就算常常因為這長相,而被人牙子扣了飯吃也一樣。

幾乎是每一次,他都是在被挑選時最先被撇開的那一個,單純身為一個商品,他並沒有擁有名字的權利,只等他的主人替他取名。

於是,直到他已經變成小少年,在某次天災時趕路,人牙子不慎出事,眾孩童們連忙逃跑時跟著走的他,都沒有屬於自己的稱呼。

在流浪的過程中,孩童們不是走散,便是生生餓死,要不就是又被其他人牙子抓走。

在某天幫一起逃出的最後一名夥伴安葬後,他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和衣襟裡藏得好好的一錠碎銀,與乾掉的大餅。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沒有水喝,顏靖堯就去溪邊接水,對著水裡倒映出來的畫面笑咧開嘴,上頭的人影本就普通,這下更因為露出換牙而缺洞的笑容顯得猙獰。

他很滿意,因為那些好看的人都被人牙子抓去了,而他一路乞討,徒步遠離人牙子的勢力範圍,靠的都是這張會讓人產生同情的臉。

大家都叫他小乞丐,他本來還以為這是別人幫他取的名字,直到有天別人又指著另一個小孩喊出那稱呼,他才忽然明白,那並不是他的唯一。

這樣想的他,才終於鼓足勇氣,接近那看起來完全不屬於他能靠近的私塾,偷撿走了這本書。

顏靖堯、顏靖堯,念了很多遍,他還是念不膩這個名字。

有了自己的名字,顏靖堯的生活就已經獲得了巨大的滿足,就算是常因為搶食而挨揍,生活還是沒有太多會讓他不快樂的地方。

直到那天,一個白衣華服男子款步向他走來,他的單純生活徹底遠去,所謂平靜成了永遠回不去的夢想。

顏靖堯不過遠遠看到那個男子,就馬上識趣得退遠了些。

那種人一般都是高高在上的,看到他們這樣的人擋路,就算說著無所謂,他們身邊的侍衛還是不會放過他們。

顏靖堯早就吃過苦頭,一點都沒有想再來一次的意願。

但他沒想到的事,不管他怎麼退後,白衣男子都依然向著他的方向走來,腳步不快不慢,卻札實的緩緩拉近兩人的距離。

渾身顫抖,顏靖堯也知道今天怕是躲不過了,乾脆繃起肩膀,露出挨揍時比較不會痛的背部面向白衣男子。

但事情依舊出乎他的預料之外,白衣男子繞了個彎走到他面前,沒有大打出手,反而對著他淺淺一笑,甚至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好一個無緣之人,天生無緣,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注定斷情離塵的命數,又是生而靈體,可不就是我尋找已久的接班人選?」

在白衣男子這句話說完後,他的身後驀然出現無數身著黑衣的蒙面人,動作俐落的單膝一跪後就是震天一吼:「恭喜國師!」

沒理會身後的祝賀聲,白衣男子只是比著他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白衣人要做什麼,但看他身後的陣仗,就算是自己反抗也沒用,顏靖堯也只能乖乖應答。

憋扭的扯著衣襬,顏靖堯很少有跟人說話的機會,好不容易開口也是磕磕絆絆,「我、我有名字,就就就叫做顏靖堯。」

一句話說下來,也只有一再練習的顏靖堯三個字說的通順。

白衣人有些驚訝的挑起眉,「你合該無父無母,還以為你會是叫狗子什麼的俗名,還不想大名這樣好聽。」

顏靖堯搖搖頭,又點點頭,從衣襟裡掏出寶貝呵護的書本,小聲地說:「指著字,自己,取的。」

「是麼?」

這下更是滿意,白衣男子唇角弧度再度上揚,雖然依舊溫雅,但仍然能看的出來變得濃郁的喜悅。

「言即有靈,對一個人而言,在世界上對他牽引力最大的力量,就是他的名字……靖堯你便是連名字都是自個取的,看來注定是孤身之命呀。」

顏靖堯聽不懂白衣男子的話,只是張大著眼,傻愣愣的看著他。

伸手摸上顏靖堯瑟縮的臉龐,白衣男子繼續說:「多麼剔透的眼,無欲無求,果然是好苗子。」

很久而後,長大成人的顏靖堯,再想起白衣男子的這段話,不過一笑置之。

不是無欲無求,只不過從來都只有他一人,見到的多是比他活得更淒慘的人,自然沒人教過他,原來世上還有更好的生活,他還有其他種生存方式。

別無所求,自然無忌無妒,就是連渴望都是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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