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譁眾取寵

      下課時間學校都醒了,走廊漸漸湧入人潮。跫音雜沓,咿啞一聲門彈開,兩、三個在外邊碰頭的老師走進辦公室。

      「剛發了通知要修繕第一教學樓啊,還斷電呢。之後八成要去班級上課了。」一名老師舉著通知單。

      一邊應和,穿純白嫘縈短襯衫的七班導師一路劃開黑色寬褲走來,把資料交給工讀生,接過她手邊遞上來的茶水。

      「噯!詡音,果然這時間你在工讀。是這樣的,」導師瞧了瞧周遭,她壓低聲音湊近,「易遙那孩子又被投訴了……她太固執了,你人緣好,可以的話你找她聊聊吧?」

      王詡音斜睨一眼老師,難得沒什麼底氣地妥協點頭。

      「喏,你託我幫忙的預付卡。下次別粗心弄丟了。」

      「好的,謝謝老師。爸媽都在外地工作,麻煩您了。」

      「詡音來工讀我們資料都要不知道往哪擺了。這孩子真貼心。」

      王詡音好奇地瞥一眼傳單日期。英文老師揶揄,「貼心的好孩子也是俗人呢。」

      不好意思接過空杯子,她走進茶水間,拿出手機對時。低目按下開關,水流涓涓,飲水機上剛好反照她秀氣的臉龐和端正的馬尾,燈光照射而青白的制服,黝黑的大眼睛失神在刮痕裡切割,神色徬徨,聽說無神的人都是沒福氣的。迷瞪間手被涼涼的東西滑過,猛然後彈,水已經漫過了手。

      她趕緊出去,把方才隨手放的單子收集堆好。

      二年級的教室左側走廊正中連接著樓梯間,右側的陽台走廊便空下來,學生陸續搬來幾組閒置的桌椅組成現在的交流廳。

      四樓陽光正媚,遠遠便看到女孩子的長髮披著金光發散在空中。

      王詡音上前挽住她的手,一如往常的溫熱且柔軟。手的主人怵然,轉身要抽見到人卻停住。

      「周易,很久沒和你好好說話了,你現在圓滑多了,理解你的人也更多了呢。」

      「王詡音,別套交情了。」

      「好吧……易遙。別拗了,我聽導師說,你又和班上鬧不愉快……」

      「討人喜歡有什麼意思,你看你討人喜歡討成什麼模樣?為什麼考試給林怡君答案?」

      「榮譽考試而已。這事你別管太多了。」

      「我沒資格,好,這點原則你都拿去放風箏了,怎麼這點友誼你不順便放?」她螢幕亮起秀出一幀照片,王詡音緩緩瞇起眼。

      向來形象良好的她略微緊張,表面不為所動,「才這點證據信你的人都傻了。」

      周易遙不說話了。以前王詡音欣賞她當仁不讓的正義感,被人報復時還是這閑靜又優秀的女孩拿新號碼一個個嚇唬回去,以為她真有背景後都偃旗息鼓,但那都是以前了,裝背景也比不上真正大背景的林怡君。多有手段,勾勾手指王栩深就出事,現在王詡音也跟灌了迷湯幫襯作壞。她怎麼可以視而不見呢?可真把曾經最好的姊妹送處分,周易遙又不願。

      「你……都不覺得,」從牙隙裡艱難地擠出聲音,「你對不起栩深?」

      王詡音別過頭,「交際而已,說什麼對不起他?再說,他也沒感覺了。什麼時候你不獨善其身了,來掃我家的雪?」

      她當真不在意王栩深了,以為她鎮定看得開,孰知竟是冷血。

      正張口要罵,又想起生疏以前她巧笑倩兮可人的樣子,哪像現在周易遙熱臉去貼冷屁股,恨恨欲狂,不撲過去撕咬洩忿都對不起自己,一時氣極了,貼身收著的另一只手機砸王詡音身上,頭也不回走了。

      「你愛滾就滾!」反正不是該她寶貝的東西。

      「周易,你脾氣要收斂……不然會很難過的。以後要是被欺負了,千萬不要想改變自己討好人,只會被耍得更難看。」

      「不過你人直爽,詡音性格堅韌也狠,應該都不會被人影響吧。我果然太遜了。」

      周易遙可以想見他即使沮喪仍不忘微笑的臉。他以為他過得去,他們都這麼以為。事實卻可笑的只是他們學會假裝,讓自己符合他人期待……他人的。

      這些字裡行間的浮光掠影栩栩如生,卻不再活生生。

      王栩深的簡訊寄去了深淵。

      周易遙揉揉被風烘乾的眼。熱鬧的課間燈光火力全開,女孩子去暗了幾個燈,小心避開櫃子上的書本、圖紙,交錯堆疊出的微妙平衡。向來不參與編排人的王詡音充當背景板,把玩一只別緻的手機,圍繞領頭女孩子的同學們爭相好奇。

      沒心機的男生隨口道,「啊!你們明星國中畢業的吧,認不認識王栩深?他人挺好的,活動還幫我過關。」

      怯弱的女孩子在四顧無言下偷偷拉了他袖子。

      「聽說從四樓掉下來了……撞得很慘喏。噯,怡君也耳聞過吧?」

      「……他看了就有點討厭。」林怡君小聲嘟嚷,見大家都注視她便嬌笑一陣,提高音量掩飾,「人一開始看不出深淺,也不一定啦。別提他了,多不吉利。」

      周易遙起身靠近王詡音,「你能跟我去……」

      林怡君擋開她的手,「周易遙,你該先去做你掃地工作吧。能快點去做嗎。」

      如果能狠狠掐住那張吃人的血盆大口,逼她閉嘴多好。周易遙收緊手指,她還是只能忍,要是不忍就輪她被編排了。也罷,王詡音大概也不需要她多餘的關心,人家朋友多著呢。

      沉甸甸的腳步聲漸遠。王詡音低頭玩了一陣子把手機遞還主人,「有人傳訊息給你喔。你這手機蠻好的。」

      「那當然,這可是最新出的旗艦款!」艷羨聲中,林怡君攏了攏她新做的頭髮,「那個周易遙好煩,早晚都臭著一張醜臉。詡音你怎麼能忍受?要是我的話──」

      拉長的語調方附和起尖銳的贊同聲,林怡君突地站起,失察碰到身後搖搖欲墜的雜物,嘩啦當頭砸了下來好不狼狽。她長長的的指甲掐緊了手機,慌亂瞅王詡音一眼,看她匆忙攙扶自己,林怡君按捺住自己,上臂輕撞一下身旁的她。

      「怡君?」王詡音不解問。

      燈被林怡君撞得全滅了,聽到同學抱怨要按,旁人搶過打亮了,他們繼續在無燈的一角。她在背後伸指偷偷拉最好的朋友的衣角,粗粗的。

      水汽蒸出白色的霧從敞開的浴室門湧出,被昏黃的燈光籠成淺硫磺色,既虛幻又像毒潛藏其中。蒼白的手抹掉螢幕上凝結的小水滴,她看見自己的倒影,輕巧的在一個按壓於燈光中湮滅。

      很久以前,手機主人燦笑指著一個頁面說:「詡音,你看看我們的未來。」她湊前瞧明白時還聞到衣服新曬的氣味,「這句話多像我們。我就負責賺錢養家,你來負責貌美如花。」

      後來她怎麼找都找不到這只手機。原來是被他藏去周易遙那裡了。

      念及往事,王詡音攏攏袖子。看鏡子裡的人笑得多溫柔,彷彿暖得能包容一切。

      「還真是個不合格的『好』姊姊啊……」

      林怡君整天整夜沒睡好。昨晚夜影幢幢裡,高貴的媽媽踩著和她標準一樣高的鞋跟走來,「我自己的孩子怎麼樣我怎麼不知道!別耍這種小把戲,只會讓你像個小丑一樣。」質疑她成績過份亮眼,真真做或不做都是錯。

      像王詡音這般聰慧,是不是早猜到她媽媽會因此更瞧不起她?這樣包裝的家庭,嫌棄她包裝拙劣!還有恐嚇簡訊……是不是也是一個人做的?但她是她高中最知心的朋友,唯有一件事情她不知道,關於王栩深──

      國中開學的分組活動時,她大方送出的見面禮,卻比不上他在蹩腳關卡的廉價援助,一個漂亮的笑容就能籠絡人心,倒襯得她像個笑話。結束後,她看見王栩深走近當時她同樣看不慣的王詡音,兩人神似的快樂筆直刺進她心頭。

      對,只有身邊圍繞著人,讓大家隨自己言語起舞,她才像是活著,不然……「叮咚!」驚醒了魔怔的林怡君。

      是前天約她出來的新陌生帳號,「真可笑,以為能遮住什麼嗎?我在等你喔。」

      林怡君握著手機久久沒有動彈。

      是誰?是不是周易遙?她曾經跟身邊的女孩子們說過周易遙不是,誰叫周易遙總愛幫那些看了就討厭的人出頭、愛唱反調,裝什麼清高。

      像王栩深那樣好得虛假的人,最後也乖乖低頭了。管他是誰,才不信對付不了。

      「詡音,你到底圖什麼,她有錢?」聯絡人周易。

      「你真膚淺。」她笑。

      「你怎麼了,人在哪裡?拜託了,看在栩深的份上,你遠離那個加害者吧。」

      「……好。」

      「告訴我,你在哪裡?」

      王詡音不回了。

      周易遙抿唇,她想自己該跟上那個鬼祟的人影,走進那佈滿陰影的大樓了。

      四層樓十幾公尺的高度,王栩深當年就翻下去了。他沒有對親姊直說的勇氣,或者正是她親手扼殺的。王詡音閉上眼,下午三點二十分的陽光鋪在她臉上,一點也不燙,反而袪走骨子裡的涼。

      王栩深或許就是被這陽光給同化,才會沉落下山。

      以前他嫌自己笨,讓她做好榜樣供他學習,她努力做到了。等回過神她身邊就圍繞著人,王栩深周遭也都是人,然而不懷好意,漸漸開始脫序。

      可惜他們都視而不見。王詡音就是,王栩深也是,周易遙亦是。

      手機鈴聲從未間斷,會這樣找人的只有林怡君了。而她在等人。第一教學樓恍若只有手機鈴在鬧騰,王詡音不太在意,社團時間大家總是特別有包容力的。

      她等的腳步聲來了,重重壓在階梯上,動聽得讓她總算有心情接電話了。

      「詡音?你怎麼現在才接電話──」林怡君聲音戛然而止,面對出現在她眼前的王詡音,她張了張口,「你怎麼在這?你為什麼在這裡?啊,你肯定,看到我簡訊了吧!」笑得乾乾的。

      「別說笑了,」王詡音舉起手機,「我為什麼在這裡,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呵、呵呵,詡音,怕是有什麼誤會,我們明明是最好的朋友……」隱約聽見有人跑上樓的聲音,林怡君瘋魔似撲上去,「明明這麼好,你快把東西給我!如果你是因為我惡言相向有不滿,那我道歉就好了啊!」

      王詡音一笑,大力推開礙眼的人,「你道歉是一回事,我願意是一回事。」

      「我那麼喜歡你,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什麼事情都只說給你聽……」

      「對,所以你真好騙。要擺弄你更加方便。」

      「什、什麼……?」

      「你以為栩深被威脅過不說所以天衣無縫,周易後來被你整也不說。你總是賣弄自己虛榮的優越感,不曾收斂,要非如此我也害不著你。」

      原諒我吧,弟弟,你也看不到了,就給我盡情醜那麼一次吧。姊姊落寞地想。

      像往常般能吸引人目光的一個轉身,王詡音抿嘴笑,「你記得栩深摔下去的高度嗎?」正是她們足下踩的高度。

      「啊、啊啊呀你走開──好痛,瘋了!你瘋了!」被掌摑的林怡君衝上去要掐她,「要當王栩深的陪葬品你自己去啊!」

      「好啊。」

      林怡君一愣。王詡音笑得太燦爛,神似曾經的王栩深第一次對她笑的模樣。這一瞬她反應不及,王詡音手臂擦過她,已經滾了下樓。

      順著劇烈的撞擊聲她跌坐原地,周易遙闖進她的視線,一臉空白彷若踩進雲裡霧中囁嚅著跌跌撞撞地又奔下樓,撲進那血腥氣籠罩的影子裡。林怡君緊抱的肩膀顫抖,吃吃笑了起來。

      「既然是最好的朋友,」在林怡君腦海殘影裡王詡音最後的回眸涼得刺骨,「那就一起下去懺悔吧。」

      「哈哈,哈哈……你死了,我還好好的呢。你們這些死人,都是死人。」

      椰子樹影鋪在地面,稀稀疏疏地搖散又攏合。

      兩張空白的桌椅太過靠前分散了眾人的注意,授課老師不勝其擾,招呼人來挪後卻無人上前。不少人躑躅起來,瞟往窗外西南方向的視線變多,議論聲也漸大。最後臺上的老師求助似地看向沒出聲過,坐在無人座位後的周易遙。

      「老師,我來吧,」她扣住桌椅的手指泛白,「搬一張就好吧?」

      人聲漸歇,但過沒多久又升高了起來,比之未曾停止的蟲鳴更轟隆作響。周易遙緊壓住耳朵,視線偶爾調轉臺前,反覆在紙本上麻木地書寫卻沒停過。恍然間一片深紅正在她眼中鬧著。

      直到有人撞她肩膀,才恍然原來已經下課了。

      男同學道歉過後低聲和旁人交談,「哇,她來了吔……沒想到她還敢來。」

      「不是來當了兩天啞巴,隔天家長就來請假了嗎?」接話的女孩子沒壓低聲音。

      被談論的主角頭更低慌忙收桌,「啪」地一聲起頭,七、八本書落地,她蹲下去撿,碰到桌子又掉了兩隻筆,起身時一頓。

      「……我旁邊的桌子搬去哪了?」轉頭發問卻對不上一個人的視線,她吸了口氣,呼出的聲微抖。

      「殺人兇手居然問起受害人吔。」

      「噯噯,只是有嫌疑啊……不過聽說是威脅人作弊,詡音不依要捅出去才殺人的?但是誰會這麼笨,殺人還不趕快跑的啊。」

      「噓──人家家裡有錢呢,說這麼大聲,小心輪到你。」看女孩子怕怕縮了一下,那人裝得神神叨叨地開口,「你不知道,人家大小姐一回生,二回熟,以前也發生過,忌妒人緣好呢。」

      「我我,我聽說過!難怪雷聲大雨點小呢,原來是關說掉了!」

      「好像叫王栩深……哎呀!你推什麼──」

      「哈哈,原來這才是你的意思……」

      林怡君落荒而逃,望著她背影的周易遙像意識到什麼,臉上變色,「快攔住她啊!」

      沒有一雙伸出去的手抓得到,而抱住陽光似的,林怡君躍進了讓人睜不開眼的光線裡。

      「死人了!跳下去了!」

      「不……不會有事吧。這個高度而已,死不了人的吧?」

      一步兩步,周易遙走到牆圍,掙開那些來拉她的手。

      俯瞰望去,赤紅色暖暖的循著長期龜裂的痕跡裂開綻放,開出一朵刺目的血紅太陽花,當中那雙眼睛正映著蒼白的日色。

      記得王栩深這麼說過。

      「其實我也知道,變再好只有你們看到……其實有你們就好了,人真是貪心啊。我是這麼希望其他人能看見我的努力,控制不住地去討好人,多好笑。但是他們不給機會的,不會給你機會,即使你不被多數人喜愛沒有錯。而我只是……」

      其實他們都一樣。

      這些他們引以為傲或暗自垂淚的一切,乃至為掩飾而在珍重的人面前收起自己的真情。

      「……只是希望能被接受而已。」

      周易遙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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