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三、我可以每天幫你做便當

仰望無月的黑夜,倪夏海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他從小回家,常常被告知誰去天堂做仙了。

      他知道這時間就算提早趕回家,面對的也是一片沉靜的黑,起因是前些日子下起大雨,阿嬤騎著K牌一二五機車去賣菜,輪胎打滑,不慎滑到對向水溝,右腿有長達十公分的撕裂傷,她疼得起不了身,幸好附近有熱心的民眾幫她叫救護車,不然要是在那邊待太久,她的糖尿病也會發作,到時可就不妙了。

      當時他接起醫院打來的電話,立刻從補習班搭公車殺去醫院,他話還說得不清楚,櫃檯的護士僅靠解讀他的唇語,判斷他要找誰,因為他太害怕失去阿嬤,怕要是連阿嬤都走了,身邊就真的誰也沒有了。

      住不慣醫院的阿嬤幾天後又回到家靜養,不想動用到倪夏海父母留給他的遺產,所以住院和看診的費用都是由她醫療險來負擔,告訴他過幾天保險公司的人會到家裡來說明這件事,不想給乖孫有不好的回憶。

      倪夏海掏出放在口袋的鑰匙,他把鑰匙插進去後,輕輕地轉了一下,大門隨即打開,他走了進去,裡面堆滿阿嬤去附近撿來的紙箱和空罐,她總是用塑膠繩把它們捆在一起,比較好送到附近的回收場換些零花。再走進去些,牆面掛時鐘的下方,有一面大鏡子,倪夏海站在那邊,看著嬴弱的自己。

      倪夏海放下書包後,快步走到二樓的小房間去看阿嬤,他不知道阿嬤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他最近為了要忘掉廢棄公車那件事情,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打工上,只有阿嬤住醫院那陣子比較忙碌,經常在兩處往返,有時還得住在醫院,照料阿嬤。

      不過他不怎麼喜歡醫院,那邊老是被烏雲瘴氣籠罩,倘若哪條黑煙鑽進了病房,那邊的緊急鈴聲一定會響起,而在那個房間的病人會被蓋上一片白布,宣告離世。

      好在阿嬤的身體好些,回家時還能一跛跛走著,雖然她需要倪夏海挽住手臂,但她基本上可以好好過原來的日子。醫生對倪夏海說,他阿嬤很堅強,可以活百歲的。

      接下來的日子,倪夏海的日常又恢復了,除了禮拜一到五學校有暑修外,其他時間幾乎都待在補習班,不然就是去國立公共資訊圖書館讀書,那邊是他唯一可以靜下來的場所。

      這個家,則是倪夏海唯一的歸宿。

      倪夏海敲了敲阿嬤房間的門,她沒有應聲,他著急地闖了進去,原本要大喊「阿嬤」,不過他看阿嬤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她,於是他躡手躡腳,來到阿嬤的床緣,坐在一旁,握住阿嬤的手,臉龐靠上去摩娑,鼻子還嗅了嗅阿嬤手上的水晶香皂味,那股味道令他感到萬分安心。

      電風扇轟轟響著,一股難聞的腐臭味從阿嬤的被子裡飄出來,倪夏海打開一看,他阿嬤受傷的那隻腳化膿了,那條十公分長的傷口沒有用紗布包起來,就這樣晾著,附近的皮膚都發炎了,變得有些紫紅。

      倪夏海慌張地搖了搖阿嬤的身體,阿嬤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受,嘴唇都白了。阿嬤的眼睛微微睜開,有氣無力地說:「阿海,你回來啊?肚子會不會餓?阿嬤煮麵給你吃?」

      「阿嬤,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啊……」倪夏海跪在地上,握住阿嬤的手,繼續說道:「阿嬤,等我一下!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來!」

      「不要!我不要去醫院,那邊都是消毒水的氣味,我最討厭那個了!我不要去,去都要花一堆錢!」阿嬤抓住倪夏海的手,不讓他去打電話。

      「阿嬤,放開我!我不能放你不管,我只剩你了,只剩……你了。」倪夏海的眼眶紅了起來,他沒注意到阿嬤已經病成這樣。

      阿嬤聽不懂國語,不過這幾年跟她孫子生活,多少聽得懂一點,她想倪夏海應該在擔心她會不會就此走了,留下他一個人生活。

      阿嬤挺起身子,粗糙的手掌摸著倪夏海的頭,說:「別怕,別怕,阿嬤會陪在你身邊,我身體很粗勇的,這小傷而已。」

      「阿嬤,都這樣了,要看病啦!」

      「好啦!快去,快去打電話,阿嬤去醫院。」

      倪夏海衝下樓,去客廳拿了直式電話筒打給一一九,五分鐘後一台救護車停在他家前,醫護人員上去把阿嬤抬到擔架上,他們看到阿嬤的腿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異狀,頂多傷口看起來比較紅腫而已。

      「少年啊,你阿嬤的腿這樣持續幾天了?」醫護人員好奇地問道,依照他初步觀察看來,阿嬤受傷的那條腿應該是碰到水,才會變得紅腫,除此之外,像是少年說的有膿汁流出,或者有異味飄散,這些根本沒有。

      「大概兩個禮拜了,大概是在七月七日那天受傷的。」

      「啊!等等,我好像對你們有一點印象,你們是之前上報的那對祖孫吧?」

      「不是,你認錯了。」倪夏海心臟跳得很快,怕自己看到的現象又被當成靈異事件看待。

      那位醫護人員見倪夏海怕事的模樣,也不便多問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阿嬤會沒事的,不過你今明兩天恐怕都要睡在醫院,你先去打包一些你和阿嬤的衣服,等等就送你們去醫院,你們上次去哪間醫院就診呢?」

      「C大醫院那邊……」

      「好的,別擔心啦,你快去準備一下。」

      「是……」倪夏海拖著沉重的步伐,已經分辨不太出來現世和異世之間的區別,他再次去阿嬤的房間,從衣櫃幫她拿一些衣服,順便環視了她的房間,並無特別的異狀,只是那股異味還殘留在阿嬤的房間裡。

      味道,到底從哪裡來的呢?倪夏海不解地提著大袋子,轉向自己的房間,看著牆上掛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那是上官曜的外套,總覺得自己最近還會遇到那個大叔。

      阿嬤會出事,搞不好也跟那個掃把星有關!倪夏海憤怒地抓了大把衣服到手提袋,幸好從那位醫護人員口中得知阿嬤的腳傷並沒惡化,減輕他的罪惡感,因為他多少帶有一些逃避的心態,想要像正常的高中生一樣過著每一天。

      但是,不行這麼想,倪夏海提起兩個大袋子,匆匆走下樓,關掉所有電源和瓦斯,他鎖上門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他得好好照顧阿嬤,不能怠惰,至於學校他還是得去,拿到文憑後找工作。

      「少年仔,該帶的都帶了吧?」那位醫護人員關心地問道。

      「嗯,都帶了。」倪夏海低頭看著他阿嬤,她暫時昏睡過去了,她的手卻不自覺地握住倪夏海的手,彷彿要他什麼都別擔心。

      救護車的頂頭發出紅光,疾駛在馬路上,倪夏海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拋在他們的車後,他緊張地搓著雙手,心裡默念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阿嬤被送到醫院後,同樣的醫生來看診,他說,阿嬤的傷口癒合狀況不太好,腳上還有些泥土,那些泥土險些造成細菌感染,再來阿嬤的嘴唇泛白,是因為她沒有按照時間吃飯,糖尿病有點發作。

      沒事的,醫生都這麼跟倪夏海說。

      這一夜,倪夏海的眼皮沒一刻敢闔上,全身顫抖著,看到幾個好奇的阿飄趴在他阿嬤的身旁,他怕得裝作沒看到,繼續看著他帶來的課本,明天有一個數學小考,得在那之前搞懂這些三角函數。

      說沒事都是騙人的。

      倪夏海努力揮手,想趕走那些阿飄,反而那些魂魄將好奇心轉移到他身上,一些女鬼盯著他看,其中一個說道:「小哥,你長得還真可愛啊!我待在病院太久,看到的都是一些有氣無力的男人,但是你和他們不一樣,身上滿是精氣……」

      「住手啊!」倪夏海小聲地說道,揮舞著雙手,想將那些女鬼趕跑,他拿課本趕他們,卻未產生任何作用,課本如電影情節那般穿過她們的身體,逗得她們笑哈哈。

      「小子,你忘了我們是鬼嗎?任何世間之物都會穿過我們的身體啊!」女鬼們嘻嬉笑笑地抓著倪夏海的頭髮玩,他氣得繼續用課本搧她們的身體。

      僵持了一段時間後,倪夏海累癱在椅子上,眼皮變得很沉重,他抿緊下唇,敲打大腿,試圖保持清醒,而那些女鬼卻故意在他耳邊吹氣,甚至趴在他身上,想要汲取一些精氣,好讓自己的力量變更強大。

      啪嚓──這時,房門忽然開了一個縫隙,一股檀香味飄了進來。

      那些阿飄咒罵了幾聲後,隨即一哄而散。

      倪夏海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了,房門自動關上前,他隱約看到一個人影。

      「是誰呢?難不成又是上官曜……」倪夏海喃喃自語著,逐漸睡去。

      翌日,倪夏海開窗吶喊道:「早上好啊!」

      這感覺真奇怪!倪夏海換上白色襯衫和黑褲,精神抖擻地前去搭車。他從來沒有這麼爽朗地醒來過,內心還肯定即使他離開病房,阿嬤也會沒事,因為那股腐臭味已消散。

      「啦啦啦……」倪夏海難得拾起笑容,走路都用跳的。上了公車後,還大聲跟司機問早,坐在靠窗的位子,看著遠方綻放光芒的太陽,默默哼起歌來,連坐在他旁邊的乘客都感到害怕,他們一看到隔壁有空位,立即離開倪夏海身邊,去其他地方坐著,要不直接站著。

      「到底是為什麼呢?總覺得會有好事發生。」倪夏海傻笑著,他難得不會感到頭昏腦脹,壓在肩膀上的沉重感也消失得一乾二淨,他真想每天都像今天這麼快活。

      一位近乎白髮的少女穿著和倪夏海同家的校服,坐在他身邊,她戳了戳他的肩膀,他轉過去看著她,少女微笑著說:「你好,學長,我是今天剛升上高一113班的黎冬花。」

      果然好事立刻就來了。

      倪夏海呆然地凝視黎冬花,雙頰微微泛紅──真可愛啊!這孩子是學妹耶!天底下有哪個正值青春的男生不會對學妹心動!

      黎冬花滿臉疑惑地看著倪夏海,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想說他怎麼一動都不動,會不會身體不舒服之類的,她擔心地問道:「那個……學長,你沒事吧?」

      倪夏海為了讓自己清醒些,一巴掌打在臉上,他帶著五爪的痕跡,轉向那位學妹說:「我沒事,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倪夏海,一樣是二類的,在214班。」

      「太好了,如果我到時有任何不熟悉之處,能請教學長嗎?」

      「當然……」倪夏海的肚子忽然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尷尬地拿書包遮住他的肚子,想起來自己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了,難怪現在會肚子餓。

      黎冬花不以為然地說:「學長,你的臉色不太好耶!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吃我做的飯糰呢?我今天早上想到要去學校報到,有些太興奮,不小心做太多。」

      「真的可以嗎?」倪夏海傻呼呼地笑著,今天真的走運了,在心中竊笑著,他想搞不好阿嬤今年準備看到他生命中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的女朋友了,下一步直接成親。

      「當然啊!因為學長身體太瘦了,得多吃一點才行!」黎冬花從她的黑色提袋中拿出幾個餐盒,遞給他兩個,繼續說道:「這些都給你,我家人說過,吃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沒有好的身體,等於無法有好的未來喔!」

      從來沒過初戀的倪夏海第一次體會心動的感覺,數了一下心臟到底跳了幾下,他記得有一本書說過,要是對面有女孩讓自己的心跳超過一百下,開始感到胸悶,想要占有她時,那就是「戀愛」!

      「謝謝你,冬花,可、可以……這麼叫吧?」倪夏海的耳根明顯轉紅,手抖地接過黎冬花的愛心便當。

      「當然可以啊!學長,可是這間學校裡面,我第一個認識的人呢!」

      天使!這位學妹是天使,她的皮膚那麼白,髮色看起來是染的,不過如果這世界上有天使存在的話,樣子肯定是黎冬花的模樣。

      「那、那冬花……我打開便當囉!」倪夏海用餘光看了黎冬花一眼,似乎非常期待倪夏海會給她的便當什麼樣的評語。

      第一盒便當放了許多個飯糰,每一個飯糰都捏成愛心的形狀,外面有的裹著蛋包和海苔,有的是純飯粒混有梅子和魚鬆,中間的料夾著魚卵、蝦子、鮪魚和肉鬆。旁邊的配菜放著切片的小番茄、牛蒡和花椰菜。

      「太豪華了!冬花,你真會做菜呢!」倪夏海看得都要哭了,他第一次看到內容這麼精緻的便當盒,他雙手合十,在內心對他阿嬤說:「對不起,阿嬤,我先代替你品嚐(你未來媳婦)精緻的便當。」

      「快點吃吧,學長,趁熱的時候,最好吃了!那是我早上四點爬起來做的,我幫你擋著大家的視線,你快吃。」黎冬花說道,瞇起她那紫色的雙瞳,冷冷地望著倪夏海。

      「我開動囉!」倪夏海小聲地說道,不過整車的人都知道他在做什麼。

      「對了,學長,我還有帶味噌海帶湯,在保溫瓶內,你要喝嗎?」

      在倪夏海回答之前,黎冬花已經把湯倒在杯蓋內,遞給他喝。

      倪夏海受寵若驚地接受黎冬花的好意,一邊大口地喝著湯,一邊大口地吃著飯糰,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說道:「冬花,真的很謝謝,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黎冬花給倪夏海的感覺就像媽媽一樣,他想要是媽媽還在世的話,大概也會準備這樣的便當盒,讓他帶去學校當午餐吃,只可惜他對於父母的記憶隨著時間淡去,不知道被父母關懷、一家出遊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每天幫你做便當,啊!中午的時候,我們乾脆一起吃便當,好不好呢?因為……剛開始一定都沒朋友,很孤單的,現在只認識你……」黎冬花撇頭面向另一邊,她有些害怕倪夏海的回應。

      「吃……吃飯可、可以啊!然後,關於每天……幫我做……便當的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就麻煩你了,拜託!」倪夏海把便當盒放腿上,朝黎冬花低著頭,想要得到她的回應。

      黎冬花紅著臉,轉頭握住他的雙手,說:「我真的可以每天、每天都幫你做便當,帶給你吃,把你養胖點!」

      養胖點?倪夏海雖然對這句話抱有懷疑的態度,不過他想黎冬花絕對不會想要害死他的,因為她對他來說,是拯救他的天使!

     

      倪夏海吃完第一個便當後,其實已經很飽了,他覺得肚子很沉重,然而他看到黎冬花又用滿是期待的眼神望著他,實在不好拒絕,他只好快點打開第二個便當盒,裝滿倪夏海最喜歡的甜點。

      「冬花,你也喜歡拔絲地瓜?」倪夏海露出閃亮的眼神看著黎冬花,若是吃這個的話,他知道自己還有另一個胃,可裝得下所有的拔絲地瓜。

      「那也是我的最愛。」黎冬花的笑靨突然轉變得有些怪異,倪夏海的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諧和感。

      到底是哪邊不對勁呢?倪夏海想不透,他總覺得黎冬花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不過是一個念頭罷了,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到學校附近的公車站牌後,倪夏海的肚子疼得無法走路,還需要司機扶著他下車,一步步走下公車的階梯後,肚子一絞痛,他得努力憋住屁股後門。

      「司機謝謝!然後,黎冬花,抱歉,我……先去廁所一下!」倪夏海以內八的姿勢衝到學校去,他不顧旁人的眼光,畢竟他的力氣全花在尋找廁所上。

      好不容易解脫後,倪夏海感到下腹空盪,他吃力地走出廁所外,他記得明明在車上時,吃了很多黎冬花做的食物,怎會那麼快就消化完畢呢?倪夏海捧著肚子走回教室。

      隨後,每天早上和中午黎冬花都帶著一堆便當盒來找倪夏海,她站在他們班門口時,倪夏海總是不好意思地左右張望,有些得意走出門外找漂亮的黎冬花。

      他們經常在頂樓的樓梯一起吃便當,因為那個地方最少人來,倪夏海吃完時,黎冬花還會讓他枕在她的雙腿上,用那雙細緻的雙手撫去照顧阿嬤的辛勞。

      可是吃完飯後,倪夏海肚子老是疼得想殺人,只要他去汙染過的廁所,大概都沒有人敢用。

      「我說,夏海,你是不是真的下海賺錢了?」倪夏海的同班同學兼從國小同班到現在的孽緣「孟秋」說道,他有些擔心倪夏海的狀況。

      倪夏海以他一貫的傻勁說道:「才沒有!但是,偷偷跟你說……我……」

      「裝神弄鬼什麼!快點說!」

      「我告別單身了。」

      「屁哩!你弱不禁風,誰喜歡你?對方是男的?」

      「才不是!你才屁話!對方是一個一年十三班的學妹,叫黎冬花,長得很可愛!」

      「你沒有被仙人跳?」孟秋這樣說不是沒有來由的,因為倪夏海每次去找完他口中的學妹,他就變得更像阿飄了,一臉死人白外,走路還歪來歪去,好像隨時都會直接倒地。

      「最好,我應該有幸福肥了,冬花每次都做給我便當吃。」

      「你哪來幸福肥,你根本在吃減肥餐!」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找冬花了,你看,她在外面啊!」

      孟秋順著倪夏海指的方向看去,班上的門口一個人也沒有,而倪夏海也一溜煙就走人了。

      「這個案情不對勁。」

      更奇怪的是,倪夏海上課動不動就舉手說,他要衝去廁所,而每一次去都過很久才回來,他總是撐不到最後一堂課,便舉手說要去保健室休息,他人不舒服,接著孟秋去找他時,一臉病懨懨的,看了就討厭。

      這種情況維持了一個禮拜了,孟秋已經看不下去那麼痛苦的倪夏海。

      老師們都說,倪夏海最近要忙照顧他阿嬤比較辛苦,所以難免上課會精神不濟,或是身體不適之類的,這些都可以理解,還要他加油,撐過這段苦日子,他之後會比較快活。

      全是一些屁話。

      孟秋想,這一切都是那位學妹害的。

      孟秋打聽過了,包括他,根本沒有人見過那位學妹,他還特地跑去一年十三班找那位學妹,那一排的教室全是空的,一年級的新生根本還沒入學,而且那位學妹提早了一個月來報到,這麼離譜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在他們學校的。

      「不行,我一定要對夏海說實話。」

      今天孟秋終於忿忿地走向午休回來癱在桌子上的倪夏海,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死氣,孟秋看過這種人,像是在他國三時去世的祖父那般陰沉。

      砰!

   「倪夏海,起床了!」

      孟秋大力拍著倪夏海的桌子,把他從夢中嚇醒,他頂著兩輪黑眼圈,嘴角微微上揚,「……呦……你沒被當掉啊……話說回來……現在……離上課時間……還有十分鐘吧……?」

      「你醒醒吧!那位學妹根本不存在!不要瘋狂地去找她了!」

      倪夏海瞪大眼睛,氣得推著孟秋的肩膀,吼道:「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根本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黎冬花學妹不一樣,她、她肯定相信我說所有的事情,還願意做便當給我吃,你根本不懂我過得有多累!因為……我們的人生不一樣啊!」

      倪夏海第一次看到孟秋失望的眼神,感到一陣暈眩,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扶著桌子,才能勉強站穩。

      「喂、倪夏海!你還好嗎?喂……」

      倪夏海漸漸聽不到孟秋的吼聲,閉起眼睛,只記得自己是如何倒了下去──我還真是可悲呢……

      倪夏海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空曠的水泥路上,一雙看起來昂貴的皮鞋站在他面前,笑道:「哈哈、你已經病到鬼和人都分不清楚的地步嗎?連自己吃的其實是泥土做的飯糰都不曉得?」

      「嘲笑我的痛苦,就讓你感到得意?」倪夏海認得這聲音,是討人厭的上官曜大叔。

      「沒錯!我的快樂就是建立在像你這種人身上,好好面對現實吧!我都從幽影街聽到你朋友對你說的話了。」上官曜蹲下來,朝病入膏肓的倪夏海吐出白煙,抱著想嗆死他的心態,繼續笑著說道:「我說過了吧!早點認清你想待的世界,才不會把兩者混為一談。」

      「我才沒看錯,比起病院遇到的阿飄,黎冬花是真實的存在,我碰得到她啊!」倪夏海爭辯著。

      上官曜戳了戳倪夏海的額頭,愉悅地說:「你這個蠢、蛋!比騾子還蠢!因為黎冬花的身上不知披著哪來的人皮啊!你難道沒有聞到一股腐臭味?不過,她可能是比較高段的惡靈,把身上的氣息都隱藏起來了。」

      經上官曜這麼一說,倪夏海回想之前與黎冬花在一起的記憶,他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不管怎樣,他都晚了一步。

      「學長,來、領、便、當、了、喔!」黎冬花在遠處喊著,手上拿的鐵器四處敲出聲音來,她走在距離他們不遠之處。

      上官曜從容地說:「欸、倪夏海少年,你的女朋友帶著一把刀,走來找你了!大概是聽到你昏倒,特別趕來的吧?真是甜蜜。」

      「少虧我了,你不是捉鬼世家的秘密兵器,快點保護我啊!」倪夏海怕得抓住上官曜的雙腳,沒有力氣從地上站起來。

      「我可是很貴的,雇用我的話,只收現金喔!」上官曜用食指和拇指交叉成一個圈的形狀。

      倪夏海小聲喊道:「……要多少我付給你,不夠的話,我用工作償還!」

      「很好,倪夏海少年,我收到你的委託了。」上官曜拔掉雙手的手套,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倪夏海,快步走到一旁的巷子躲著。

      天哪!這應該是天底下最淒慘的事情,倪夏海摀住臉,無奈地聽著上官曜細碎的笑聲。

      不過,上官曜再怎麼笑,也不會比黎冬花來的可怕。

      「都怪你啦,學長!為了你的便當,我沒時間打扮自己……」黎冬花詭異地咧嘴笑著,嘴角還掛著膿汁,臉上那張維持不久的人皮慢慢脫落,在那皮肉底下的是一張少了五官的臉,她拿著一把染了不知道是誰的鮮血的菜刀,一個人走在幽影街上,血一滴一滴落在水泥道路,記錄著她的行蹤。

      「吶、學長,你到底跑去哪裡了啊?」

      無臉的黎冬花無止盡地走著,刀子鏗鏘地劃過電線桿,正尋找倪夏海的蹤影。

      「快出來啊啊──」黎冬花對著空氣揮舞菜刀。

      月的紅光在藍莓夜裡增添奇異感,魚類和鳥類的骨架在黑海浮動,一隻白狐跳呀跳地劃破天際,擾亂了上空的秩序,埋在雲朵間的藍鯨不安地探出頭來,從頭頂噴灑銀色的星點。

      如此的夜晚於幽影街上,房屋靜謐地駐足在原處,一些魑魅魍魎在街上歡樂地遊走,步行於同條路的人類卻不知道「他們」的存在,而快要壞掉的路燈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響,電線桿被照出雙層疊影,誰知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影子?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倪夏海躲在隔壁的巷子,不停搓揉雙手,默念阿嬤傳授的四字訣,可憐的他在過不久,就快變成劊子手上的「便當」,全都要怪那位三流的捉鬼師上官曜。

      「唉、倪夏海少年,你信任我一點行不行?解決完這一場後,你第一個功課就是去搜尋關於『上官家捉鬼師』的資訊,絕對會在搜尋引擎第一排看到『蓋世捉鬼師』這幾個大字,我們打勾勾說好了,不然會吞千支針!」上官曜笑著勾住倪夏海的小指頭,最後還蓋上拇指,以示承諾。

      「放開我,才沒有和你做這個約定。」

      倪夏海努力動著全身,不認為自己沒去搜尋上官曜的身家資料,他就罪該萬死,而現在要緊的,應該是黎冬花逐漸逼近他們,卻無處可逃的悲慘結局。

      只有白痴才會躲在死巷,等著被刀捅。

      所幸倪夏海被上官曜碰觸到身體,恢復了一些精氣,他塵封一個禮拜的腦袋開始運轉,怎麼想都覺得這是一場死劫,即使逃回現世,還是會被黎冬花追殺。

      「來不及了,這個承諾就像你和我之間的契約一樣,一旦訂了,就無法解除,除非……」上官曜捏了捏倪夏海的鼻子,「除非你死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才會變成一張白紙,不過你要是陰魂不散的話,我們還是有機會再見。」

      「不對,我死的話,你才完蛋!因為……」倪夏海正想說要是沒幫他成功逃出黎冬花的魔爪,然後搜尋榜上「上官家捉鬼師」不是第一名的話,他死也會成為怨鬼,把上官家的招牌扯垮,要大家別信三流捉鬼師的話,讓他們做不了任何人的生意。

      上官曜摀住倪夏海的嘴,要他別出聲,接著那位大叔從嘴裡呼出一道白煙,形成一陣迷霧包圍他們的身影。

      喀啦、喀啦──刀子沿著街道上的電線桿發出鏗鏘的聲響。

      「夏海,快出來吧!你是個好孩子,我要做便當了,快來幫我啊!」黎冬花的聲音不像方才那麼甜美,講話非常沙啞,還帶一種微妙的氣音,不時吐出舌頭,嘶嘶地吐氣。

      「你到底跑去哪裡了呢?」

      黎冬花一板一眼地前進,雖然罩在臉上的人皮掉了,不過她的魂魄還躲在人類的空殼中,這具身體宛如陶瓷人偶,冒出數條裂痕,流出腥臭的血紅,為她尋找倪夏海的道路上,鋪了條紅地毯。

      唰唰──

      刀子揮霍的聲音離倪夏海的躲藏之處越來越近,隔了約一百公尺的距離,行蹤很快會被發現。

      「唔嗚……」倪夏海不安地亂動,光聽到那個聲音,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上官曜嚴肅地低頭,輕聲說道:「噓、你別怕,關於黎冬花,我自有妙計,現在你拿著這支菸,黎冬花就碰不到你。」

      一支菸?這到底能幹嘛啊!

      「少年幫我拿個口袋裡的手機,那個位置我不太好拿。」上官曜面對這種場面,格外冷靜的態度已經讓倪夏海感到寒顫,他鬆開了摀住倪夏海的手,開始撥號。

      「喂?阿曜!你這傢伙到底又跑去哪?我手上有些業務要你去執行……」

      倪夏海聽到手機的另一端傳來沉穩的男聲。

      「那個……大哥,我恐怕無法了。」上官曜看了倪夏海一眼,略小聲地說:「因為我現在跟倪夏海在幽影街,他碰到了我們追蹤的對象『殼』,去年暑假才出現的新生兒。」

      「這樣啊!看來你和那位少年處得很好,所以你打過來,是想確認什麼嗎?」

      「……你要跟我保證你不會生氣,我才說。」

      倪夏海望著上官曜,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大概是因為和另一邊被稱為「大哥」的關係還不錯。

      但是,那位大哥又是誰呢?關於上官曜的謎團實在太多,這個人實在太可疑。

      「我知道你這個人一直沒有身為秘密兵器的自覺,快說吧!我再決定要不要發火。」

      「……是這樣的,我跟倪夏海定下了兩種契約,其一為『驅鬼委託書』,其二為『言靈之實』,那麼我能接下這個額外的任務嗎?」

      「笨蛋!」手機另一端傳來大聲的怒罵,對方繼續唸道:「你這傻子,我不是以前教過你不能隨便和別人做出承諾!要是沒履行承諾的話,你接下來可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倪夏海不算『別人』吧?至少現在還不是。」上官曜再次瞧了倪夏海一眼,和他對上視線後,笑得很燦爛,倪夏海卻覺得這句話帶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現在的他無法理解罷了。

      「算了,我不想說了,你用什麼方法都可以,但我要『殼』的灰,這種東西在黑市值五金塊,算是給我的犒賞,誰叫前天幫你淨身時,費了好大工夫才把詛咒拔除,還有絕對不能再有詛咒纏身,不然……我很難保住你。」

      「好的,為了大哥的金塊,小的一定全力以赴。」上官曜捏了捏倪夏海的臉頰,要他把手機關掉,幫他放回去胸口上的口袋。

      接下來,倪夏海躲在一旁的牆面,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縮在牆邊,一手抓住上官曜的菸。

      倪夏海睜大雙瞳,仔細觀察這支菸到底哪裡特別,他曾在電影裡看過這一種紙包菸,是黑幫老大抽的那種。一般來說,中間的香料不是由自己,或是由認識的人抓的。他當起偵探來,嗅了嗅香料的味道,其中的檀香讓他想起在醫院照顧阿嬤的某晚,有一個神秘的人經過他們門前,替他趕走那群女鬼的事。

      當時的人會是上官曜嗎?倪夏海暗自忖付。

      沒有後顧之憂的上官曜從霧中優雅地走出來,把黑色的手套戴回去,左邊用來看鬼的冰藍色眼瞳閃爍光芒,那是用他半條命換來的陰陽眼,畢竟他本來的體質並不能隨便撞見阿飄。

      因為上官家的人一向陽氣最強,想見到阿飄真不容易,得先送出一條命,才能換來這種能力,不過這又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了。

      「啊啦啦……」上官曜悠然拍手叫好,道:「這不是最近鼎鼎有名的黎冬花小姐嗎?你用『她』的身體長達一年,現在才開始腐化,可見能力增長不少啊!」

      警告。

      是上官家的人來了。

      黎冬花豎起耳朵,捏住鼻子,她可不想聞到上官曜身上那股濃厚的檀香味。

      上官曜正站在黎冬花的面前,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令她不悅。

      「你是誰?」黎冬花停下腳步,戒備地握住手上的菜刀,她沒想到那個未成年的孩子居然有本事請到上官家的人,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摸透了倪夏海所有的底子,真是失策了。

      「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的名字,因為你將葬身在此處。」

      「真是好笑,最後死的人不知道會是誰呢!說起來,我還沒用過男性的身體,你的體格看起來不錯,感覺是很好的器皿,不過我最想要的還是夏海的……」

      「你應該沒那個機會,區區一隻新生惡靈,我用一隻手就能解決你了。」

      上官曜不知何時握住黎冬花的手,讓她來不及應對,看著他蹲下來,在她手背上親吻,那隻手立即化為灰燼,還持續蔓延至整條手臂,她趕緊用左手拿起菜刀,剁掉右手被淨氣傷到的部分。

      仍待在巷子裡的倪夏海不知道外面的狀況如何,剛開始他聽到的是上官曜和黎冬花說話的聲音,接著那些聲音變得不太對勁──黎冬花的尖叫聲、上官曜的笑聲,以及某個東西被她剁掉的聲音。

      「原來這種殘破的渣還可賣到五個金塊之多啊!」上官曜從西裝外套的內側翻出兩個小瓶子,裝了些「殼」的灰燼,一個眨眼便達成與大哥的約定,還順便海撈一筆。

      「可惡、我不會饒過你的,我會用你的手臂來接砍斷的部分……」黎冬花瞪著上官曜,從胸口掏出一個寫了「厲」字的面具,那是去年她奪走這女孩性命時,街上一個戴著斗笠的紙匠送她的,還跟她說,要是以後遇到危險,只要戴上這個面具,力量會加倍。那位紙匠在現場親自示範給黎冬花看,他戴上「蝕」的字,輕輕一推那排十二間的屋子,在幽影街瞬間坍塌。活在現世的人們說,是一陣怪風把他們的屋子都吹垮。

      黎冬花心想,現在正是使用面具的好時機。

      黎冬花戴上面具後,感受到一股龐大的力量從面具傳至全身,她現在知道「厲」是厲鬼的「厲」,於是她頂上的頭皮開始撕裂,頭蓋骨裡長出一對螺旋長角,雙手的指甲變得又細又長,原先失去的右手,受到面具力量的影響,重新組合成完整的一隻手。

      附在黎冬花身上的惡靈,嘴巴流出不少唾液來,無法維持人類淑女的模樣,臉上的面具控制她的行為,意識只剩下這條「要奪得倪夏海身體」的指令,其他都不重要。

      「嘶嘶嘶……」黎冬花四腳站在上官曜面前,如野獸般繞著他走了一圈,她緊盯著眼前的獵物不放。

      「一個大男人毆打小女孩,實在不是我的作風呢!」上官曜注意到這個新生惡靈戴上面具後,她的能力一夕增強,他忽然想到大哥調查奇怪面具的事情有一段時間了。

      他將領口的釦子扯開,使得黑色的領帶能放鬆一點,袖子捲了上去,他已經準備要來幹一場架。

      黎冬花當然不等上官曜準備好,直接朝他的方向撲去,握住他的右手臂,她隔著那件西裝外套,躲避他身上的淨氣,她用力一拽對方的右手,手臂立刻發出喀啦的聲響,要斷不斷地撐在那兒。

      上官曜嘖了一聲,左手肘向下敲擊黎冬花的頭,卻沒成功,他趕緊收回左手,用嘴巴咬下手套,使出淨氣來驅趕惡靈。

      黎冬花雖然沒了自主意識,不過她的身體還記得,要是被上官家的手碰到,就會化為萬劫不復的灰燼,在上官曜碰到她之前,跳至上方,站在電線桿上。

      上官曜忍著右臂的痛楚,在空中解開一套金光神咒的手印,唸道:「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萬劫,證我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金光速現,覆護真人,急急如律令!」

      上官曜的面前出現了金色的符文,閃爍光芒,那道神光令黎冬花感到非常不適,臉上戴的面具從尾端燃燒,一團濃密的黑煙慢慢聚集成一位長髮女子的外型,故意指向倪夏海躲藏之處,一個謎樣的聲音說:「那孩子在那裡。」

      黎冬花帶著殘缺的面具,拚命地把握最後的力量,衝到保護倪夏海的那團白霧之中,跳進去的那一刻,半身霎時成了灰燼,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意識隨著面具的消逝而恢復,原本填補起來的右手也變回原狀。她僅用一隻手撐著,匍匐前進。

      「我不能就這麼死了!這女孩……跟我有一個約定啊……」黎冬花得到這個名字之前,承諾身體的主人會幫她實現願望,以此為代價,換取她的身體。

      倪夏海望向黎冬花的方向,那人已經不是每天會做便當給他吃的女孩,些許不忍地扶著牆壁,走到她面前蹲下,「你和這身體的主人有什麼約定呢?」

      「她啊,黎冬花本來就是一個快要死的孩子,只有這種孩子會進入幽影街徘徊,所以她將願望和身體託付了我,要我幫她實現難得的高中生活……」這個惡靈即使快要成了一團散灰,還是想得到倪夏海的身體,像人類一樣活著,她握住他的腳,繼續說道:「所以啊、所以啊!你也是快死了的孩子!快把你的身體給我吧!」

      「不要,但是你吃了黎冬花之前,是叫什麼名字呢?」

      「妖魔鬼怪是沒有名字的,那些都是後人取的,除了這孩子以外……」這個惡靈笑著說。

      有那麼一刻,倪夏海以為真正的黎冬花回來了,低下頭握住這個惡靈的手,那傢伙瞬間化為一盤散沙。

      一道微風吹過,在倪夏海的耳旁說:「謝謝你。」

      倪夏海雙目呆滯地看著手中殘留的灰燼。

      「報告倪夏海少年,現在危機解除,你可以安心回去了!」上官曜向倪夏海舉手敬禮,擠出笑容,恢復以往悠然自得的模樣,他身上的衣服凌亂,黑色的西裝外套正好遮掩隱隱作痛的右手臂,他想回去之後,大概又要被大哥罵一頓了。

      倪夏海沒有答話,上官曜只好蹲下來,拍著他的肩膀,「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現在你懂了吧?那女孩和魂魄都是自願的,就像之前遇到的那些動物魂魄一樣,都是選擇哪一邊的問題,誰叫他們剛好選了一個沒有退路的選項。」

      倪夏海還是想不通,因為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只要肯認錯跟悔改,就可以重新來過,然而,鬼魂難道就不行嗎?他不明白的是上官曜為何老是把他們逼到無路可退的絕境。

      上官曜見這孩子一副非常愧疚的模樣,不禁又想捉弄他,掐住他的雙頰,「唉,你這年紀最容易多愁善感,別想了,快點回去吧!待在這條街太久,可是會長不高的!」

      「……飯……該……窩!」倪夏海扯開上官曜不斷玩弄他臉頰的手,「我們該如何離開這裡呢?」

      「當、然、是……」上官曜摩拳擦掌,露出一個至今最邪惡的表情。

      倪夏海看見上官曜的神情後,他深深體會到買意外險的重要性。

      「老師,倪夏海沒事吧?」

      「他在這邊躺了一段時間後,氣色有好很多,我有大致檢查一下他的身體,沒什麼特別的異狀,大概是最近太過操勞的緣故。」

      「老師,你檢查倪夏海的身體時,沒趁機做其他事情吧?」

      「怎麼可能!你這精蟲上腦的小鬼!」

      「說說而已,因為我家阿海的臉可是男女都通吃。」

      「吵死了!」倪夏海眼睛一打開,喊出這句話嚇壞在場所有人。

      這裡是保健室。

      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直撲倪夏海,環顧四周,他總算從幽影街回來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這邊的,但他醒來時,覺得後頸有些疼痛,心想肯定上官曜做的好事。

      孟秋看到他的摯友醒來了,趕緊衝到他那兒,「你還知道要醒來啊?沒跟你夢中的黎冬花一起走,真是皆大歡喜。」

      黎冬花。

      光是這三個字,就能喚醒倪夏海的記憶,身體打了幾個寒顫,他這輩子可不想再遇到這種恐怖情人了。

      「別說她的名字,不然我的肚子又會發疼。」倪夏海苦笑著說。

      「黎冬花、黎冬花、黎冬花,我會說到你記起來這次的經驗,誰叫你隨便喜歡一個來路不明的女生!」

      「我真的不想聽她的名字啊!」

      倪夏海摀住雙耳,偏偏孟秋就是想讓他的腦袋記住,一直在耳邊喊這個名字。

      一位身穿白掛,穿著兔寶寶室內拖的男老師走向他們,聽見了他們吵鬧之中,說出來的那個名字──

      黎冬花。

      他記得這個女孩。

      是去年來不及報到的孩子,後來失蹤了三個月,又忽然出現在家門口,她家人發現後,趕緊將她送醫。

      然而等到救護車抵達,為時已晚,她早已暴斃身亡。

      學校依然有把她的學號納入名冊,只是沒對外公布這件事。

      由於死因過於離奇,警方追蹤了幾個禮拜後,這件事情便歸類為自殺而不了了之……

      這麼玄的事情,還是不要亂說好了,那名男老師心想。

      「有體力可以吵嘴,那麼你們可以一起回家,我也可以準時下班了。」那名男老師打了個哈欠說道。

      不過,在那名男老師打著下班後的如意算盤時,倪夏海突然握緊被單,他的肚子又不知不覺地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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