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綠繡眼

      少女自夢中驚醒。

      準確來說,少女猜想自己從夢中驚醒。

      她坐直身子環顧四周,空無一人的教室。視線轉至前方綠色的黑板,粉筆留下幾個大字:到操場上課。

      「操場。」少女喃喃說,同時思考為何沒人叫醒她。

      少女想起,她沒辦法在太陽下久待,之前體育課因半節課的曝曬而暈倒,嚇壞老師和同學們。

      少女意外獲得自由時間,她在重新趴回桌面打盹和起身走到窗邊間猶豫不決;偷閒入夢固然好,但外頭不斷傳來嬉鬧的尖叫和亂吼的玩鬧聲同樣吸引她。

      少女準備站起,這時走廊傳來奔跑的聲音,忽然,一道人影由窗戶閃進視野。

      「嘿咻!」來者蹲在窗上,寬鬆的衣褲讓動作毫無窒礙。

      少女挑眉,「妳為什麼要從窗戶進來啊?」

      「嗚啊!」翻進教室的人被少女的提問驚嚇,身子不穩地前後晃,最後跳進室內搖晃地穩住身體,「妳怎麼還在教室裡啊,不是該去操場上體育課嗎?」

      少女細看質問自己為何翹課的人。

      齊平瀏海旁分於左側,髮尾一節染成不符校規的翠綠,黑溜溜的瞳孔和無雜質的眼白,充滿靈氣的美麗圓眼。

      長得挺可愛的,感覺很開朗,少女想。

      「我沒辦法,曬太陽會出事。」少女應。

      「原來如此!」

      「話說回來,妳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爬窗戶進來?」

      「喔。」單手握拳,敲打另一手心,「大家都叫我西西德。」

      「哈啊?」少女的臉皺成一團,她沒聽過誰的名字這麼怪異,「西西德?也太奇怪了。」

      西西德面對少女的反應並無不滿,掛著笑以輕快步伐往少女走近。她的大圓眼很快便離少女剩幾公分距離,「妳才奇怪呢!妳忘記體育課會鎖門嗎?」

      少女從後方的窗戶玻璃瞥見她髒兮兮的後背和頭髮,好似剛從泥巴坑中爬出。

      「妳的背好髒,上課跌倒的嗎?」

      「啊,這個啊?今天還算乾淨了!」西西德直起背,用手拍著試圖拍落塵土,「在操場弄到的,沒什麼,拍拍就掉了!」

      少女覺得西西德是個好的朋友人選,並回想自己在班上的朋友們,一秒、兩秒、三秒,少女沒辦法想出誰是朋友,同時感到奇怪,為什麼自己對自身的事情毫無頭緒。

      「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西西德走到前方的座位,抬腳面向椅背跨坐,雙手抱著椅背與少女面對面互望。

      少女望進西西德明亮的眼珠裡,瞪大的雙眼讓少女看見倒影。

      總會用瀏海遮住討厭的高額頭,束著高馬尾,臉龐兩側留有頭髮遮掩頰邊肉,眼睛大小雖不敵西西德,卻仍能驕傲的跟普通人相比,普通高中生的樣子。

      「沒有啦,我想不起來好多事。」少女回,擅自將西西德歸類為朋友:「現在還在上課,妳怎麼回到教室了?」

      「曬夠太陽了,我的毛都被曬得熱呼呼的,不想要中暑!」西西德捏起一搓頭髮,用顯眼的綠色髮尾搔癢鼻子。

      少女看向吊掛式風扇,「會熱嗎?我去開電風扇。」

      「不用啦!」西西德微笑,「而且已經是最後一節課,大家都收好書包,下課就往校門口跑啦!」

      「好吧。」

      「妳再睡一下?還有……」西西德往時鐘看,「半節課的時間,放學我再叫妳,我們一起走回家!」

      不知怎地,少女於她提出意見後感到睏意,想來應該是自己昨天沒睡好,於是腦袋一片空白的少女順著她的意思,「也好,突然有點累。」

      少女打個哈欠,雙手交疊放到桌面,趴上睡去。

      少女因西西德的叫喚醒來,她骨節分明的手搖晃著少女。

      「放學了嗎?」少女茫然問道。

      「對呀,放學了!」

      「那我們走吧。」少女離開座椅,訝異雙腳並無久坐造成的痠麻。

      西西德迅速站起,右手勾住少女的手臂後插進褲子口袋,笑嘻嘻地說:「走吧走吧!」

      少女回頭拎走掛於書桌旁的書包,想著原來自己跟對方的感情還不錯,「妳的書包呢?」

      「我來學校不帶書包的。」西西德舉起大拇指比出完美的讚。

      這不值得炫耀啊,西西德,少女想著。

     

      兩人走在走廊,少女時而認真時而敷衍地與西西德聊天。

      當兩人於後棟走到前面的樓梯時,少女不解地開口問:「為什麼不從剛剛的樓梯下去就好,教室旁邊不就有樓梯嗎?」

      「這裡下去通往玄關啊!」西西德說:「不覺得這樣有種走得比較快的感覺嗎?」

      「路程一樣遠啊。」少女碎念。

      不知覺就下到一樓,穿越玄關時,少女發現不遠處嬉笑打鬧的一群人。

      少女和某位同學對上眼,他們的談話音量以此為界線漸弱。

      少女有股似曾相識的預感。

      人群裡的每個人都轉過頭看向她們,西西德沒察覺,繼續吱吱喳喳地跟少女說東說西。

      少女皺起眉,那群人明顯彎向她們的方位。

      少女覺得那群人不懷好意,隨人群愈靠愈近,壞預感愈加愈重。少女設想拉著粗神經的西西德逃跑和勇敢好言相勸哪個成功機率較大,最後,少女沒做選擇。

      正確說法為,那群人沒給少女做選擇的機會,他們在接近兩人一公尺左右時撿拾小石頭,使勁將石頭丟在少女和西西德身上。

      「啊!」西西德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到,抬起手擋住朝臉直擊的石頭,「好痛啊!快停下來!」

      「嘶、痛!」少女比西西德幸運得多,西西德站的位置幾乎替少女擋去所有痛楚。少女伸出手護住西西德的肩膀試圖分擔,細緻的嗓音不滿地吼:「快住手,你們這些壞蛋!」

      「哈哈!怎麼不叫著求救?瞧瞧她們的蠢模樣!」人群中丟得特別起勁的女生歪嘴大笑,她的語氣充滿嘲諷,引來她施暴的同伴們的笑,也引起少女的氣憤。

      「你們……」少女壓低聲音低吼。

      「我們快跑吧!」西西德打斷少女的話,抓住她的手拔腿狂奔。

      「哈啊?」少女對只是逃跑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卻因為被抓著而跟著逃離。

      一群人沒有追趕,任由兩人跑離攻擊範圍。

      成功脫逃後少女悶悶的,她看著西西德扶著磚牆喘氣,不明白為什麼西西德不反抗,更不明白為何對方要欺負她們。

      「嚇死人啦,如果慢點跑可能就受傷了。」西西德笑道。

      「妳被他們打到受傷過嗎?」少女問,回想自己過去是否也受過同樣待遇。

      「如果只是逃跑的話沒有,反抗會被打得更嚴重。」西西德無所謂地撥整被風吹得零亂的頭髮,重新牽起少女的手,「好啦,回家吧!」

      「嗯。」少女頭微低,悶悶不樂。

      隨西西德的腳步前行,少女腦海中反覆重播剛才的場景,漸漸地,她想起過往的脈絡。

      少女低頭站在校園角落,被同學們圍住,有些人用言語謾罵,有些徒手抓著她的頭髮拉扯,有些用鐵尺或塑膠尺像教訓不聽話的孩子般打。

      少女想起場景,卻想不起他們用來謾罵的言辭與欺負的理由。

      「到了。」西西德抬腳往窗戶一跨,一副要從窗戶爬入的模樣。

      「咦?」少女傻傻地看她從窗戶進去。

      「快進來吧!」

      「怎麼那麼愛窗戶,門不能進去嗎?」少女碎念,卻也跟著爬進去。

      翻進房子後進入客廳,溫馨的咖啡色調,偌大沙發上坐一位男子,頭髮斑白,眉目間流露哀傷和煩擾。

      男子聽見窗戶傳來動靜便看往她們,西西德愉快地跳躍奔跑向男子,嘴裡喊著:「爸爸!我回來了!」

      瞬間,男子面容的憂愁揮散,他伸手輕撫跳到沙發共坐的西西德的綠色髮尾,替整顆頭靠著他肩膀旋轉撒嬌的女兒順順頭髮,「西西德,玩回來啦?要不要跟爸爸去醫院看媽媽和姊姊?」

      「要去看媽媽和姊姊……」西西德轉過頭對少女問:「妳要去嗎?」

      少女仍在觀察西西德的父親,她對他有印象,但想不起來在哪看過。

      「啊。」少女閃過一個念頭,脫口而出:「善平。」

      西西德的父親再次對西西德問道:「不想去嗎?」

      「想!」西西德用力點頭,對著少女喊:「走吧,我們一起去!」

      「咦?」少女回過神,「好啊。」

      由於醫院離家不遠,三人散步前往,期間少女不敢多言,僅是偶爾應西西德的話,並不時偷瞄安靜微笑的西西德的父親。

      到醫院後直達加護病房。

      時間抓得剛好,到了家屬探病的時刻,感應門開啟穿著隔離衣的護士走出。

      「金先生。」護士點頭招呼,「來看女兒嗎?」

      「是。」西西德的父親微笑回應,對站在一旁的西西德說:「西西德在這等吧。」

      「好。」她一手抓過少女,「妳要去看嗎?」

      少女不明白為什麼西西德要詢問她,她是外人吧?

      困惑握緊西西德的手,少女感受她高於自己的體溫。

      「好。」少女其實並不想,但像被控制意識似回答。

      少女在西西德父親的後面進入,當他穿好防護衣隔絕加護病房的第二道門滑開,走出一位身著護士服,幹練卻不乏溫柔的女性。

      少女覺得自己也見過她。

      她對西西德的父親點頭:「老公,你來了。」

      原來是西西德的母親。

      「是,西西德也來了。女兒在等我們,進去吧。」

      少女趕緊跟上他們的腳步,繞過一排排病床,少女愈靠近目標步伐就放得愈慢。

      直至西西德的父母站到某個病床前,少女還杵在前幾個床位,遠遠地能望見純白棉被外纏有繃帶的手。

      少女再往前,望見西西德父母親半垂眼簾故作堅強的神情。

      再往前,少女看見只露出一顆眼睛和嘴巴的臉。

      「善平。」

      「善平。」少女看往同時說話的西西德的母親,少女才發現,她們長得有五成相似。

      「沒辦法了。」西西德的母親滿是不捨,凝視躺在病床的人,眼神充滿濃烈的難過與悲愴,她露出勉強的笑容,向她的丈夫說:「別讓善平受苦,等會兒,簽名吧?」

      西西德的父親沒有答腔,眼眶濕潤。

      「善平選擇了結自己的性命,我們沒能及時阻止……」西西德的母親哽咽,手心摀住嘴巴,深吸口氣,「現在,就別再折磨善平了。」

      西西德的父親忍不住癱跪在地,頭靠著西西德母親的腿,少女站在不遠處便能聽見他發出的哭泣。

      少女鼻頭一酸,站到床尾不曉得該怎樣安慰。

      「!」

      少女看見床上的人是誰。

      即便被紗布和繃帶纏得無法看見面容,少女就是知道,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躺在床上的是善平,善平,就是少女。

      少女的腦中浮現畫面,一群人圍著她譏笑謾罵不時踢打,還有人在旁邊閒聊。

      「別打頭,可以揍揍看胸部啊!」

      「臭女人!之前因為妳男人沒敢對妳怎樣,現在看妳怎麼逃!」

      「他只是想上她而已。」

      「婊子……應該被很多人上過了吧?」

      「聽她前男友說很難搞啊!」

      善平狠狠瞪著他們不發一語。

      她曾經頂撞或反抗,卻讓他們更加興奮,欺負和玩弄的興致更加高昂;善平自此不再作任何反應,頂多憤怒地瞪眼。

      眨眼間少女已離開加護病房,站在西西德身旁。

      「妳是我妹妹?」少女覺得口乾舌燥,僵硬地詢問。

      「不是。」西西德嘴角勾起笑容,「但我知道妳所有的一切。」

      少女放棄追問兩人的關係,切入她想知道的,「我是什麼?為什麼我躺在床上?父母親說我自殺?」

      不必西西德回答,少女想起片段。

      善平高二的暑假交了一位男朋友,對象為學校的風雲人物。善平很欣賞他,成績優異、籃球很強、身邊總是成群的朋友。

      於是善平趁著暑假前跟他告白,本不抱著希望,畢竟他的耀眼吸引許多愛慕者;但結局令她訝異,對方答應與善平交往。

      這個暑假是她最幸福的時光,除了在家外就是跟他出門,他們偶爾會到對方家過夜。

      開學後善平受到矚目,也多了很多朋友。

      某天,善平到男友家過夜,他要求發生性關係,善平打著馬虎眼帶過,但男友對她變得冷漠異常。

      隔天,身旁的朋友告訴善平這樣不對,男女朋友發生關係是天經地義。

      聽信朋友,於是當機會再次到來,她順了男友的意。

      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們發生關係的次數日益漸增,甚至時常沒做好安全措施。

      年輕的善平很快就買來驗孕棒,一深一淺的紅線。

      善平不敢與他人訴說,連男朋友都未曾告知,只是開始拒絕求歡;一個月兩個月,隨善平拒絕的次數增加,男友與她之間的關係也降到冰點。

      正當善平為之後肚子瞞不了的窘境而困擾,事情發生了。

      某次體育克的陽光過於毒辣,懷孕的善平忽然身體發冷,一個強烈的暈眩後她失去意識,在草皮暈倒,因此,善平懷孕的事情鬧得眾所皆知。

      善平的父母得知後並未對善平加以責罰,僅是對善平無條件支持,繼續過著原本的生活。

      但父母親不明白,善平的心靈受到創傷,不僅因男友和她分手,更因孕婦的身份曝光在學校飽受欺凌,同學間的閒言閒語、受鼓譟而出手傷害的人群,還有冷眼相待的其他人。

      層層疊加的壓力和無處釋放的情緒,壓垮善平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失去肚子內的小生命。

      自然流產。

     

      回過神少女已經跟西西德站在學校頂樓。

      「為什麼要自殺呢?」西西德的頭髮被風吹得飄揚。「以妳堅強又倔強的性格,不可能為此輕生。」

      「再堅強也有倒下的一天,我才十七歲。」少女的聲音溶於風中,想起那天在此處的心境。

     

      善平失去孩子後想了很多,風雲人物當男朋友使她躍升到交際中心,儘管不想做傷害她人的事,但為了合群,也曾對被欺侮的陌生同學譏笑。

      她更多是冷眼旁觀。

      分手後,除了要面對普通人的碎嘴,還得承受本是朋友的人欺負,更遑論懷孕被爆出後的處境。

      巨大落差下,支撐善平的僅有肚子裡的骨肉。

     

      「憑什麼只有我受到譴責?」少女跨出一步。「明明那男的也有錯。」

      「為什麼我對霸凌要忍氣吞聲?」少女站到牆邊。

      「為什麼要對我的處境視而不見?」少女攀上牆站立。

      「我當初為什麼,要欺負別人?一定是如此……上天才要把我的小孩奪走。」少女落淚,縱身跳躍。

  

      『對不起,我的家人。』

      『對不起,我曾經姑息的所有事情。』

     

      拔掉維持生命的機器,善平在今日下午宣告死亡。

     

      西西德無言地看著。

      幾秒後,她到剛才少女跳落的位置,一躍而下。

     

      教室的玻璃窗倒映,一隻由善平家養育,美麗的綠繡眼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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