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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 Alice and the April Amnestic syndrome

      Alice的一年只有三百三十五天、四十八週、十一個月。

      也就是說,她比正常人少了三十天、四週、一個月。

      而她沒有的,是四月。

      天氣宜人,萬物甦醒,四月正值春季。不冷也不熱,好似一切都那麼恰好適宜,大概可以算是個備受愛戴的月份吧。

      可Alice只能從他人口中聽聞關於四月的各種形容。

      她忘了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失去四月的,只是某天突然覺得不對勁,翻了翻行事曆,才赫然發現那個月是一片空白。

      以為是偶然,不死心地找出往年的日記、電腦和手機記錄,全都沒有她曾活在四月過的痕跡。

      問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大家也說她每到了四月就會失去蹤影。三月末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前兆,五月初又會自動出現,久而久之所有人也都習慣了。

      好奇怪,Alice想著。

      她下定了決心,今年絕對要好好記住下一個四月。為此,她還在三月三十一號就寢前,於手心裡寫下「記住四月」這幾個字。

      時間不會突然蒸發,既然如此,只要提醒自己要記住,她就能知道她的四月到底會發生什麼了。

      Alice梳了梳她金色的長髮後,才躺上柔軟的床鋪。闔上雙眼,僅管心中有些不安穩,但抱著已經十幾歲的小熊先生,她終究還是陷入沉睡。

      鬧鐘響起,Alice睜開雙眼,在床上翻了幾圈,才猛然想到自己還有要緊事,於是她抖著手滑開螢幕。

      今天,是四月一號。

      是四月。

      歡呼了聲,Alice跳下床,打開手機上的社交軟體,迫不急待想昭告全世界她終於也有四月了。

      「Alice。」

      手指停下動作,Alice驚恐地掃視了一圈房間,卻沒看見任何她以外的人。

      安慰著是自己太興奮所以聽錯了,Alice將目光移回手機,心情卻沒了方才的雀躍。

      「Alice,我在這裡,在妳床上。」

      Alice咬緊下唇,猛然回頭,發現是她的小熊先生在講話。

      這是怎麼回事?她還沒睡醒嗎?

      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咖啡色的絨毛小熊便從床上站起,緩步走到她面前。

      「別、別過來!」

      心臟跳得飛快,Alice莫名有種感覺,覺得小熊先生和那些她被偷走的四月脫不了關係。

      「哎呀,又是這一句。雖然我們是老朋友了,但每年都還是會覺得妳很失禮呢,Alice。」

      熊玩偶的嘴巴並沒有因為說話,而像人類一樣開開合合的,那彷彿隨時都在微笑的曲線沒有任何變化。

      「小熊先生,我、我……」

      「好咧,既然妳睡醒了,我們就準備出發吧。」

      語畢,熊玩偶小心翼翼地爬下床,走到這單人套房的門口。

      「去、去哪裡?我可沒說要去啊。」

      Alice還未從惶恐中恢復,腦子盡是一片混亂,只能遠遠望著小熊先生艱辛地想打開大門。

      直到門被打開,Alice才暫時拋開恐慌,不由得被門外的景象給吸引了注意力。

      門外不再是蒼白的牆壁和灰色水泥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的翠綠草地和一輛造型復古的馬車。

      不明白這世界、或者該說是她自己到底怎麼了,Alice突然很想哭。

      她瘋了嗎?因為漠視她一切努力的這世界,而發瘋了嗎?

      有人見人愛的成功者,就必然存在她這種人見人嫌的失敗者。這個世界不需要她,就算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她還是很厚臉皮地繼續苟延殘喘。

      她知道真正的自己不夠好,總是沒辦法符合大家的期待。所以只能披著華美卻沉重的殼,假裝她天生如此。

      「別哭了,Alice。跟我一起走吧,我會好好守護妳的四月。」

      熊玩偶不知何時走到Alice的腳邊,小小的手掌正安慰似地輕拍著她的小腿。

      Alice拉開嘴角,但那稱不上是笑。她居然可悲到只剩玩偶能安慰她,太荒唐了。但這也沒什麼不好,要瘋就瘋個徹底吧。

      於是,Alice抱起小熊先生,搭上那輛不知會駛往何處的馬車。

      馬車規律的搖晃讓Alice時醒時睡,她已經放棄思考這一切有多不對勁了。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抵達目的地後,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那棟小巧可愛的木屋。

      她小時候曾和家人去森林遊玩過,當時所住的地方跟眼前的小木屋簡直一模一樣。走進屋內,才發現連家具和擺設全都和腦海中的印象如出一轍。

      「很棒吧,這裡。」

      「……嗯。但是,我們來這裡要幹嘛?」

      窗外除了草地就是樹木,Alice什麼東西都沒帶來,根本不知道在這種荒郊野外可以幹嘛。

      「當然是度過妳的四月啊。妳記性不好,所以忘了我們每個四月都會來這裡是很正常的事。」

      怎麼可能。

      Alice滿腦子都在抗拒著小熊先生所說的話,她不想再接受任何荒誕怪異的事情,思緒終於清晰了點。

      如果她每年都會來這裡,是絕對不可能會忘記的。這棟木屋有她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即便是瞥上那麼一眼,都不會遺忘自己來過的事情才對。

      不應該這樣欺騙自己的。

      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她都不能繼續留在這裡,再這麼待下去真的會瘋掉的。

      「小熊先生,我、我想回家了。」

      「……妳每次都會這樣說,但如果我真讓妳回去了,下場都不怎麼好。」

      「我知道自己不正常,可是逃避是不對的。人應該正視自己的問題,然後努力改進不是嗎?」

      「Alice,別再聽信那些不懂妳痛苦之人的話了。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就算妳現在已經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但是妳快樂嗎?扒下自己的一切,拼拼湊湊地貼上別人喜歡的皮,妳已經誰都不是了。」

      熊玩偶的話狠狠地刺進Alice的心中。她為了獲得別人的肯定和青睞,犧牲掉太多的東西,連真正的自己也被她親手放逐了。

      縮在床上,Alice徹底覺得她迷失了。

      腦中撥放著空洞的過往回憶,沒了時間觀念和方向感,她在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了小熊先生的耳語。

      「既然妳想回去,就回去吧。過幾天……不,晚點我再去接妳,如果妳還想回來這的話。」

      嗚咽了幾聲,Alice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哭泣。等到拭去眼淚後,才意識到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間了,而小熊先生正好端端地躺在她懷裡。

      拿起手機,她突然覺得今天是幾月幾號好像不是那麼重要了,但還是有氣無力地輸入解鎖密碼。

      四月十七號。

      Alice不知道她該期待什麼,或許是四月一號,或許是五月一號,但不論如何好像都不該是這奇異的日期。

      「小熊先生,我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啊。」

      熊玩偶嘴巴上的微笑縫線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回答Alice的問題,只是那樣靜靜地、沉默地看著前方。

      儲藏室突然傳來微弱的聲響,讓她嚇得把熊玩偶給拋了出去。

      這次又是什麼?繼小熊先生之後,這次會說話的又是什麼了?

      Alice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往儲藏室移動。小熊先生說的對,她記性的確不好,早已記不得自己在裡頭放了些什麼。

      做好了心理準備,Alice打開了門,卻在瞬間被嚇的跌倒在地,連尖叫都哽在喉嚨發不出來。

      一名男子倒在儲藏室的門口,不僅全身被綑綁著、嘴裡也被塞了布,衣服上還有血跡。

      男子哀求似地望著Alice,讓她很不知所措。

      Alice現在連現實跟夢境都分不清楚了,根本不敢胡亂行動。但男子發現她沒有想要幫忙的意思後,居然哭了起來。心軟的Alice也只好將男子口中的布抽出。

      「小姐,快幫我把繩子解開,然後跟我一起逃離這裡吧!」

      「逃?可是這裡是我家啊。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被一個黑色短髮的濃妝女人綁架了。她把我打暈綁來之後,說晚點會回來殺我,還說要在這個她所痛恨之人的家裡殺了我。那女人一定是想嫁禍給妳,快點!我們一起離開吧!」

      Alice眨了眨眼,絲毫不記得她有惹過哪個黑短髮的女性。可是男子懇切的眼神和語氣都不像是在說謊。

      她明明都要發瘋了,為何這種認錯仇家的麻煩事還會找上門?

      說不上是為什麼,Alice不是很想幫男子鬆綁,大概多少對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還有些戒心。

      於是她安撫完男子後,決定先去換掉睡衣、洗把臉,再來好好處理這件事。

      打開衣櫃,一袋沒放好的東西滾落下來,不偏不移地落在Alice的左腳。因為重量不輕,讓她痛得連忙縮起腳,輕嘶了幾聲。將視線移到部分從袋子滾出來的東西,她倒想看看自己是被什麼給砸中的。

      一條她不敢擦的豔紅唇膏、一件沾滿血漬的素色上衣、一頂柔順的黑色的假短髮。

      不要……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一定是那男子口中的女人真想嫁禍給她,故意把犯罪證物留在她房間的。

      Alice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好似阻去了那些東西的身影,它們就不存在一般。過了幾秒,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掌裡,有著那時她還沒來到四月的理智。

      像是什麼救贖一般,Alice現在異常渴望能看見任何不是四月裡的她的存在。就算心裡明白那些字過了這麼久,早已不可能還存在,她還是殷盼著、將手緩緩放下。

      手心的那四個字居然還在,只是看起來補寫過很多次,而且還被加上了兩個字,變成了「不要記住四月」

      不要記住四月。

      這是給她的救贖,也是給她的警告。

      「小熊先生你說,我下次回去後,是不是就會遺忘這一切了?」

      「會的,所有事情都會不著痕跡地回歸平靜。直到下個四月來臨,我們才會再相見。」

      「話說,我被討厭了呢,而且還是到痛恨的那種程度。」

      「那也是沒辦法事嘛。」

      Alice乾笑幾聲,眼皮沉了下來。她好累,累到無法正常思考,累到無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又或者發生了什麼。

      「睡吧,Alice,明年見。」

      「……要來接我喔,小熊先生,不可以放女生鴿子……」

      「嗯。妳的四月,我帶走了。」

      全身痠痛的非常嚴重,Alice懷疑自己的骨頭都要散了,起床的非常不甘願。按掉手機的鬧鐘,她無意間看了眼日期。

      今天,是五月一號。

      是五月。

      嘖,她的四月又消失了。她記得曾在手上寫過字的,果然不管用嗎?

      停止胡思亂想,Alice認命地下了床。她畢竟請了整整一個月的假,老闆都如此寬容了,開工第一天遲到可不好。她打開衣櫃,開始翻找著那些訂製套裝。

      終於挑好衣服後,畫上淡妝、挽起金色長髮,鏡裡的她看起來是個自信的上班族女郎。

      Alice拎起要價不斐的真皮手提包,穿上名牌高跟鞋,直到出門前一刻才想起她忘了某件事。

      「拜拜,小熊先生。」

      抱了抱陪伴她十幾年的熊玩偶,Alice才安心地離開家門。她一直都把這個稚氣的習慣當作秘密,從不告訴別人。

      話說回來,她真的好想知道她的四月到底跑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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