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東漢末年的呂不韋—麋竺的歷史再定位

        麋竺,東漢末年徐州富商,先仕陶謙,後仕劉備,後官拜安漢將軍,《三國志》將麋竺和許靖、孫乾、簡雍、伊籍、秦宓等人合傳,係取「類傳」之故,但從現有涉及麋竺的相關文獻來看,或許可重新商榷麋竺的歷史定位,將之視為東漢末年的呂不韋。

        筆者此見,蓋因兩人經歷頗似,首先兩人都是商人,當年呂不韋係因「奇貨可居」,而長期贊助在趙當人質的贏異人;而麋竺對於還不成氣候的劉備也是資助甚多,甚至到了傾家當產,職是筆者認為兩人在性質上頗有疊影。

        東漢末年,地方勢力除了軍閥外,還有各地的土豪,當時多為軍閥入主當地後,和土豪的結合,也就是說,軍閥是外來政權,土豪為本土勢力,但因軍閥多為朝廷命官,故雙方通常能合作愉快。

        但若當有新的軍閥出現時,土豪們為了保全己身,若不與舊有的外來政權攜手抗敵,就會倒戈,迎接新的勢力入主,蓋對其而言,都是外來政權,沒有差別,保住自身勢力最重要。

        如荊州,朝廷命官的劉表雖然長期穩定地統治荊州,亦與當地的大族蔡氏通婚,但當曹操南征時,蔡家的大家長蔡瑁就力主投降;同樣的,劉備攻西川時,大批的益州人士棄劉璋而效忠劉備,以保重位,而時至今日,亦是有辜顯榮開台北城降日之事,辜家至今還是「台灣五大家族」之一,從這些歷史經驗便可窺見到這些大家族的生存方式。

        回頭來看麋竺,依《三國志》所載,麋竺「字子仲,東海朐人也。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巨億。後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太平廣記》亦載「麋竺用陶朱公計術,日益億萬之利,貲擬王侯,有寶庫千間。」顯然麋家本為青徐一帶有名的富商家族,而到麋竺時,因他經商有道,家業更興。

        另外,晉干寶《搜神記》亦曾載:「竺嘗從洛歸,未達家數十里,路傍見一婦人,從竺求寄載。行可數里,婦謝去,謂竺曰:『我天使也,當往燒東海麋竺家,感君見載,故以相語。』竺因私請之,婦曰:『不可得不燒。如此,君可馳去,我當緩行,日中火當發。』竺乃還家,遽出財物,日中而火大發。」姑且不論此段野史真偽,其背後所顯現出來的真正史實有二,一者即是麋竺確實家業驚人,二者為他待人處事確實符合《三國志》對其所評價的「雍容風議,見禮於世」。

        但麋竺和荊州、益州等大家族不一樣的是,他資助劉備看起來不像是和外來統治者妥協,而是完全的追随。故筆者認為,麋竺對於劉備的態度,應是像呂不韋一樣認定「奇貨可居」,才會不惜一切地進行政治押寶。

        麋竺原仕陶謙,但未必是情願的,蓋歷史上的陶謙,許多行為頗似像董卓,他原任盧縣令,後西羌入侵,陶謙轉揚武都尉,隨皇甫嵩西征,大破西羌;而韓遂、邊章作亂時,陶謙亦隨司空張溫出征,但陶謙看不起張溫,還在酒會上辱罵張溫,但張溫並未計較。

        而陶謙入主徐州,乃因朝廷要他去平定徐州的黃巾餘黨。陶謙上任後,要當地土豪合作,後來成為東吳重臣的張昭,陶謙也想招聘,但張昭不願,陶謙認為張昭瞧不起他是武人出身,便將他監禁,幸賴張昭好友趙昱相救。這點陶謙和董卓是一樣的,董卓因蔡邕不願出仕,怒道「我力能族人」,蔡邕懼而聽命,兩人的手段如出一轍。

        《三國演義》把陶謙統治的徐州塑造為人間伊甸園,實待商榷,史載「徐州百姓殷盛,穀米封贍,流民多歸之。」陶謙奉行屯田制是成功的,但「流民多歸之」即代表各地的流浪軍隊會來依附。對於流浪軍隊,陶謙的辦法是,沒有利益價值的,就殺掉頭子,收編其部隊,像和他共同平定徐州的闕宣就是這樣被幹掉的;有利用價值的,就給予軍隊或資金贊助,不說別的,抗拒曹操後,劉備的流浪軍隊不就是這樣離開田楷,來到徐州了嗎?

        流浪軍隊當然會造成徐州的治安問題,例如佛教徒領袖笮融,他率眾到徐州後,以「浴佛」為名目,幾乎是到一地就掠一地,並誅殺當地太守以奪該城資源,張昭的好友趙昱擔任廣陵太守時,就是在禮遇笮融後,反遭其殺害。蓋因流浪軍隊雖然是依附陶謙,但實質上只是一種私人武力,東漢叫這叫「部曲」,蜀漢名將魏延就是部曲出身。而地方勢力和流浪軍隊只能算是一種聯盟,例如臧霸,初附陶謙,再從呂布,後隨曹操,自始至終沒有人能完全控制這支部隊,職是《三國志》評曰:「陶謙昏亂而憂死。」《後漢書》評曰:「徐方殲耗,實謙為梗。」都是在罵陶謙這一點,徐州人討厭流浪軍隊不是沒道理的,所以徐州人曹豹面對流浪軍隊的張飛當了他的上司,難怪不爽到開城門請呂布進城了。

        陶謙死後,麋竺奉其遺命,力主劉備入主徐州,筆者認為麋竺在這裡選人的眼光頗值一論,畢竟陶謙的遺命不具任何實質作用力,當時也有臧霸,也有陶謙之子陶商和陶應,麋竺卻選擇了身為客將的劉備,顯然是經過多方比較的考慮,也許真的是他眼光獨到,或者是因為接手陶謙的四千丹陽兵的劉備是當時流浪軍隊裡勢力最強的,但再怎麼說,麋竺從此輔佐劉備,將一切都賭在劉備身上,即使劉備再怎麼不順利,他和弟弟麋芳都沒有背叛劉備,而沒多久,呂布也以流浪軍隊的身份來寄宿徐州,並趁劉備和袁術開戰時奪了徐州。

        丟了領地的劉備只好再度當流浪軍隊,轉戰廣陵海西,途中遇上楊奉、韓暹等流浪軍隊,劉備就併吞他們,但人一多,軍隊開始缺糧,所以軍隊開始吃人肉,《英雄記》載「吏士大小互相啖食,窮餓侵逼。」《資治通鑑》亦載「官兵互相格殺,煮吃屍體。」軍隊瀕臨瓦解狀態,這時麋竺「於是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於時困匱,賴此復振。」他以私人的力量幫助劉備軍隊重整,使得後來劉備投降呂布時,還能有個「軍隊」的樣子。

        這便是筆者認為在歷史定位上,可以把麋竺當成東漢末年的呂不韋來看待之因,當時他的私人武裝竟就有兩千人,竟沒動念併吞劉備,或許正是在廣陵海西這段缺軍糧的狀況讓麋竺覺得劉備「奇貨可居」,值得投資,缺糧缺到這個地步,劉備的軍隊寧可格鬥相食,也沒有發生兵變,而且很多都還是降兵。

        麋竺這位大商人讓曹操也想挖角,曹操表麋竺:「泰山郡界廣遠,舊多輕悍,權時之宜,可分五縣為嬴郡,揀選清廉以為守將。偏將軍麋竺,素履忠貞,文武昭烈,請以竺領嬴郡太守,撫慰吏民。」《三國志》亦載「後曹公表竺領嬴郡太守,竺弟芳為彭城相,皆去官,隨先主周旋。」兄弟倆都寧可放棄官職跟隨劉備。

        《三國演義》把麋竺描述成外交官,大概就是這樣子,後來劉備想投靠荊州的劉表,就是派麋竺去的。楊戲在《季漢輔臣贊》中贊麋竺:「安漢雍容,或婚或賓,見禮當時,是謂循臣。」就是講麋竺的外交能力。而劉備對於麋竺也一直很尊敬,平定益州之後,《三國志》說:「拜為安漢將軍,班在軍師將軍之右。」地位甚至在諸葛亮之上,待遇可謂為蜀漢文臣中最高,他的呂不韋投資之計,看起來是成功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若呂不韋算不到贏政是一頭狼的話,那麋竺也失算了一個人,那就是親弟弟麋芳,在擔任南郡太守時,「私好攜貳,叛迎孫權,羽因覆敗。」

        照理來講,麋芳在劉備陣營裡是元老級重臣,從徐州開始,他隨哥哥放棄官職,和劉備一起四處流浪,在劉備最艱困的時候他都沒有叛變。他當到南郡太守,和關羽的襄陽太守同階級,他的哥哥是蜀漢文臣之首,他的妹妹是劉備的老婆,他是劉禪的舅舅,身份極為尊榮,卻選擇在劉備的勢力成為一方之霸後,叛變投降東吳,實令人費解。

        只能說正是因為他的地位太高了,所以才會和關羽不和。關羽史載為人「剛而自矜」,「然性頗自負,好陵人」,名義上他雖只是襄陽太守,實際上他卻是荊州的軍團長,但就麋芳看來,兩人官階是同格,不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嫌隙遂生。或許因麋芳出身富裕,有其驕性,無法忍受出身底層社會的關羽成為他的領導,蓋就算是為人謙和的麋竺,在《太平廣記》裡,也是有著「竺為性多忌,信厭術之士,有言中忤,即加刑戮」的記錄存在,可見麋家亦有驕矜跋扈的一面。

        關羽覆亡後,投降東吳的麋芳並沒有消失,西元二二三年,吳將賀齊討伐叛吳投魏的晉宗,麋芳也是出征的吳國將領之一,換句話說他若無才幹,一個老降將還能有軍權嗎?況且,麋竺雖是文官,麋芳卻是長期任軍職,可見他在軍事方面頗有能力,蓋麋家兄弟皆善於射御,後來麋竺的兒子麋威、孫子麋照也都精通射御,麋威官至虎賁中郎將,麋照官至虎騎監,皆是武職,這大概跟漢末徐州多盜匪有關,商人不以武自衛,必遭匪劫,顯係麋家實際上是能文能武。

        但在東吳士人眼中,麋芳等同於日本戰國時代在「關原之戰」裡從西軍倒戈到東軍的小早川秀實,一直看不起他,《三國志‧虞翻傳》曾載:「翻甞乘船行,與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驅曰:『避將軍船!』翻厲聲曰:『失忠與信,何以事君?傾人二城,而稱將軍,可乎?』芳闔戶不應而遽避之。後翻乘車行,又經芳營門,吏閉門,車不得過。翻復怒曰:『當閉反開,當開反閉,豈得事宜邪?』芳聞之,有慙色。」

        關羽死後,身為哥哥的麋竺內心恐懼,《三國志》載其「面縛請罪,先主慰諭以兄弟罪不相及,崇待如初。竺慚恚發病,歲餘卒。」

        劉備沒有殺麋竺,或因念恩,或因麋竺權力慾沒有呂不韋那麼大,權力抓得沒那麼多,但就像當年秦始皇終究是沒有殺呂不韋一樣,待遇沒有差,然疏遠的態度讓人害怕隨時會遇禍。呂不韋失勢後遷至蜀地,不能自安,故飲鴆自殺;從徐州追隨劉備的麋竺到了蜀地,最後憂懼而死,兩人都是一代巨富,因為投資政治而位尊於當世,但最後都因為政治原因而死,或許,四川這個中國至今仍是最窮困的地方,真的不是商人該來的地方吧。

(本文發表於《中鋼半月刊》.中華民國105年2月1日)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