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交握著麥克風，感覺指節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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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新郎新娘請我推薦婚禮歌曲曲目，我都會在歌單中偷渡這首歌，但總是被新人刪掉，理由只有一個：「這是什麼歌？校園民歌嗎？我聽都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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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想平靜激動的心緒，我好想傳這樣的Line訊息給老哥：「不得了不得了，我黎大歌手，即將生平第一次在婚宴上，在三十六桌賓客面前唱老爸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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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男指了指自己，示意我讓他先唱，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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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是雲，我願如風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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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著唱：「如果你是雲，我願如天空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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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鼓起勇氣，不唱主旋律，放輕音量，幫迷彩男合音：「讓妳停留在我的胸襟，作妳生命的底色，任妳彩繪夢的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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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男琥珀色的瞳仁亮起讚許的光芒，台下揚起一片驚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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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和迷彩男事先演練，但他是個有經驗的歌者，穩穩地守住主唱的聲線，不被我的聲音拉走；不只如此，我的合音非常搭襯迷彩男厚實又細膩的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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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是雲，雲的所在，就是幸福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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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甚至還有親友鼓譟：「在一起！在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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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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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迷彩男一鞠躬，彎腰俯身時，我感覺心臟卜卜卜地跳得好厲害；我唱了幾十場的婚宴，第一次覺得唱歌給這麼多人是件開心的事，而不是一心盤算著待會兒就要魏主任將演唱費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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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看到台下的主桌成員──鄭恬佳掛著滿意的笑容；姑姑看起來很鎮定，但她緊抿的薄唇、促攏的濃眉，顯示她正壓抑著不悅；而馥湄表姊的媚眼，完全停駐在迷彩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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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台後，鄭恬佳和新郎倌在雙方家長簇擁下開始巡行敬酒；我尋找那位迷彩男的身影，想要謝謝他邀我合唱老爸的歌，卻只見到迷彩男輕拍了馥湄表姊的肩膀搭話，我聽不見他們的談話聲，但我看得見，表姊笑得好開心，纖巧的肩膀不住地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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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迷彩男邀我唱歌，是因為聽見姑姑對我的訓斥而拔刀相助，原來他其實是想在美女面前表演才藝拉我伴唱罷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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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甩頭，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得將敬酒後的三首歌唱完，我的婚禮歌手人生，不過就是一首〈金包銀〉，舞台上的盡力演出，其實只是為了幫新郎新娘的婚禮，增添一筆薄薄金粉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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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結束後，我卸下長裙和高跟鞋，換回原本的牛仔褲和針織上衣，確認所有賓客離席後，我才動身回家，以免被迫和鄭恬佳還有高中合唱班同學們照面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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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繞過卡爾登飯店門口的植生牆，呼！只要五分鐘，就可以回到我位在北門街口的家啦，我要好好睡個長長的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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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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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是迷彩男，不過應該不是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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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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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不想和人說話，我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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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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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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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小姐！月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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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我叫黎憶星，星星的星，不是什麼月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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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問出妳的名字了。」該死，我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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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男臉上掛著一抹頑皮的笑容，「叫妳月亮小姐，是因為月亮不會自體發光，靠著反射太陽光來發亮；妳唱誰像誰，沒有自己的聲音，不就像月亮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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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我以為他叫我月亮，是嫌我臉圓，沒想到理由比我所想的更沒禮貌，這個男人還是唱歌時比較可愛，至少不用聽他虧我的不堪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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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回身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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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要妳的聯絡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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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氣不喘，一點也不見羞澀，看來是位搭訕高手；看他高個子，長得也不錯，應該很受女生歡迎，但是，先前才向我表姊搭話，現在又要我的聯絡方式，這位迷彩男的心，和他衣服上的圖案一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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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好氣地回答，「你要結婚了嗎？需要婚禮歌手嗎？你很厲害，自己唱就可以了，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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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打算結婚，我想問妳，妳這麼會唱歌，長得也很漂亮，有沒有自己組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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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團要趕場，東奔西跑，太累了，我只在卡爾登駐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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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只跑新竹縣市的喜宴，怎麼會太累，只是妳應該走出自己的路，不需要copy別人的唱腔，像妳唱〈雲歸何處〉，沒有學任何人，其實比其他首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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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當月亮就可以了！」我忍不住提高聲量，表哥先生嚇得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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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討論音樂可不是個很好的把妹理由哦，而且，我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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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男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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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有些男生會不斷貶抑女生，來拉抬自己的聲勢，搏得女生的注意，這個迷彩男，心態和小學生一樣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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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也不回，拎著裝了禮服和樂譜的沈重大包包，沿著北門街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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