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章一

(上)

      兩天沒上班的下場就是一桌堆積如山、隨時會從桌子一角坍陷的公文,我無奈地搖頭嘆氣,做好今晚加班的覺悟。

      所有公文都必須經由上頭審核才能發佈,而我的工作就是檢查公文的內容是否有誤。

      我深吸一口氣,著手進行類別整理,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把大部分的公文處理完畢,並且用電子信箱寄出去,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我才能看見壓在桌墊下的塗鴉,那是……

      就在這時,躺在桌面上的手機悄悄地抖動。

      我沒有多想,就接起來了。

      「禾治,我想和你談一談。」

      電話那頭傳來她的聲音,我來不及要自己冷靜一點,心情開始變得好煩躁。

      到底想做什麼呢?難道贍養費不夠嗎?我厭倦地猜測,如果沒事根本不可能打來嘛!話說回來,上一次通話是多久前的事了?不過思考兩分多鐘,我便苦笑搖頭放棄了,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的事我也記不得了。

      我們分開快三年,各自有了全新的生活。

      往後那個數字將有增無減。

      『怎麼了?』我深吸好幾口氣,緩緩地問。

      她停頓好會兒才說:「明天早上我要參加社區活動,直到禮拜五才會回來。譚美必須交給你照顧。」

      譚美是我的女兒,今年剛好滿十歲,我經常喊她「小淘氣」。她既可愛又聰明。

      還有,壓在桌墊下的那張塗鴉就是女兒送給我的,是去年父親節的禮物。畫中有三個人牽著手,分別是我、譚美和她,我們的臉上都掛著大大的笑容,很幸福的模樣;上頭還用最亮眼的黃色蠟筆寫了一句「我愛你,爸爸」,同時說了一句至今在我的腦海裡千迴百轉,永遠忘不掉的話。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不要分開喔!」

      譚美會說這句話,也是因為我說了一句話。

      百感交集……

      充滿悲傷的一句話……

      「爸爸收到譚美的卡片真的開心喔,不過,畫裡面只要有我和譚美就好了呀!」

      當我看見她也被譚美畫進卡片裡、置身在充滿歡熱的氛圍時,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極度不平衡。

      所以我才會說出這種充滿憤恨不平的話來。

      她根本不該在裡頭。

      她不該牽著譚美的手,跟著露出幸福的笑容。

      因為她背叛我。

      背叛譚美。

      背叛我們曾經擁有幸褔的家。

      我好恨她,好怨她。

      可是……

      「不可以喔!因為我們要永遠在一起,不要分開。」

      譚美的天真和單純不曉得消除多少藏在我心中的黑暗。

      所以我……

      「禾治?」

      「嗯、什麼?」

      「你剛剛走神了?」

      「嗯,沒事,剛剛說到哪裡?」

      「明日上午十點,我會帶譚美到斗六火車站,到時候就拜託你了。」

      「喔好,知道了。」

      結束通話。

      我疲倦地按摩太陽穴,最近頭疼得相當厲害,為了讓自己舒緩些,稍微起身走動一下。

      先去茶水間為自己泡杯咖啡、跑一趟廁所,為了讓自己打起精神,不斷與擦身而過的同事打聲招呼,再回到座位上……現在,我的內心只剩下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被影響了,不要被影響了。」

      是啊,不要被影響了。十年的婚姻實在太漫長了,連愛都被被沖淡了。

      隔日,我提早十分鐘到達斗六火車站。沒想到一走進火車站,正好瞧見她們一同進入剪票口,我站在原地,不曉得該不該上前迎接他們。

      我的女兒譚美乖巧地被牽著,直到後來看見我才甩開卉霖的手、張開雙手直奔我而來。我蹲下身用胸膛接住她,然後擁抱她:「譚美,我好想妳喔!」說完,我才驚覺自己臉上的笑容,那是打從心底的笑容,我感到安慰又心安。

      來的這段路程不過二十分鐘,可是這段期間裡,我不斷地練習微笑,就怕自己笑得太僵硬,看來我多心了。

      「我和媽媽也很想爸爸喔!」譚美微微一笑,雙腳還在跳啊跳的,像隻好動的小麻雀。

      看見女兒一如往常活潑好動,便安心了。

      她會繼續快樂下去。一直、一直下去,不會變,永遠不會。

      瞧著譚美臉上開心的笑容,思緒飄到更遠的地方。

      那是三十多年前、十二歲的夏季,我的雙親選擇分開。在好多好多年前,我試圖拉近他們的距離,可是他們好像恨不得對方馬上消失,所以母親離開了。

      「禾治,媽媽要去外婆家,暫時不會回來。」母親拉著深紅色的行李箱,摸摸我的頭,帶著歉意的笑容離開;父親則是嘴裡叼著一支菸,語氣平淡地說:「你媽媽決定離開,你就跟我吧,禾治!」媽媽這麼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聽外婆說,媽媽住不到一星期就出國了。

      從那時候起,我的內心起了很大的變化,即使置身在充滿繽紛色彩的街景中,我也感受不到半點歡樂,我的世界就好像五零年代的電視機,只剩下黑白兩色……除此之外,我也變得很冷漠,誰都不敢靠近我。

      在很多時候,我都會從記憶當中翻找他們的身影,然後想像他們就站在我的眼前、用力埋怨他們為什麼不好好相處?為什麼不多給對方一點時間?

      如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選擇分開,因為找不到在一起的理由。

      我也曾想過,當初若我能跟母親走,人生是不是會不一樣呢?這樣的話……一切都會變得很不一樣,對吧?我是不是會更有自信呢?

                 

      「麻煩了。」她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當我把目光拉回她身上,就瞧見她伸手把行李交給我。

      「沒什麼。」

      那包行李的重量少說也有二十公斤,拉動我的心臟,拉長跳動的間隔。

      「譚美她‧‧‧   ‧‧‧不能喝牛奶。」

      「嗯。」

      譚美到處亂跑,最後在離我們大約十步遠的地方,回頭凝望我們。現在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她又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呢?

      「孩子長得好快啊!」

      我把語氣放軟,嘗試好好聊上幾句,她是不是感受到這份心情,終於願意抬眼注視我。

      「嗯,是呀!之前我打算寄一些譚美小時候的照片給你,不過老是忘記。」

      「孩子咻的一下長大了,不好好珍惜可會後悔呢!」

      她沉默良久才開口,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若沒事的話我先行離開了。要回去整理行李、還有準備晚餐的食材。」

      再見。

      車上。

      「爸爸,明天我們去看媽媽好嗎?」坐在後座譚美發問。

      「她明天要參加活動,可能不行喔!」

      「爸爸如果不行動,媽媽就會被鴻彥叔叔搶走喔!」譚美的表情似乎很擔心。

      譚美的話讓我欣慰又動容,我對她微笑。

      「李鴻彥叔叔對妳好不好呢?」

      「叔叔對我很好,會買玩具給我!」

      「那妳喜歡叔叔嗎?」

      她先是遲疑了一下。「如果我說喜歡,爸爸會生氣嗎?」

      「不會。」……是接近無所適從。

      「嗯……我不會討厭叔叔,是不是就喜歡呢?」她困惑地自問。看她煩惱的模樣,我也決定不去知道答案,所以轉開話題:「譚美,今天晚餐就吃麥當勞吧!」

      「真的嗎?」譚美的眼睛一亮。

      「嗯!然後,明天去見媽媽,如果她答應的話就見面喔……」如果不答應的話,只好乖乖地等媽媽回來囉。

      後面那句話還沒出口,譚美已經緊緊抱住我興奮地大叫,雖然不曉得她為什麼那麼開心,我只希望答案不是跟媽媽在一起比較快樂。這麼一來,我開始擔心要是見不到面,又該如何是好?或許該讓她明白見面的事還說不準,至少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可是即使是窄小的車廂,她還是能活蹦亂跳,我更是說不出口了,再多幾眼我便決定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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