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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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絲亞是個典型的精靈。我的意思是,符合人類心目中形象的精靈。

他的溫柔慈愛有如拯救蒼生的大司祭,聖潔宛如天使,沉穩如同靜謐無聲的夜空;那白瓷般的肌膚在月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細膩光澤,眼睛是最碧綠無暇的翡翠,銀色的髮像星光鑄成的瀑布,流洩進我的心坎,驅散我靈魂裡的陰影。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他奮不顧身地對我伸出手,將我從黑暗中拉向光明。光明神在上──不會有任何人比他更加善良了!我毫不懷疑他就是您的使者!

「羅文洛,你不會孤單一人。塞希恩看顧著你,我也會在你身旁支持著你,為你祈禱。」他說,輕柔的嗓音帶著精靈特有的空靈;我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喜悅填滿我的胸腔,在塔斯蘭冰冷的夜晚,我只覺得溫暖而安心。

「你……你是說你會陪著我?真的嗎,迪絲亞?」

「當然。我從以前就很喜歡冒險,那會讓你認識未知、豐富你的生命,而我總期待著和你一同成長的那天。」

「迪絲亞……我真高興。真的,千言萬語無法表達我的感激,只有你能帶給我這樣無法形容的喜悅。」

迪絲亞的碧綠眼睛柔柔地彎了起來,我覺得自己快溺死在那美好的弧度裡,那簡直是場美夢……喔,夢。想到這裡我還是頭痛起來──精靈釀的月桂酒過於甜美,導致我不小心攝取太多;我記得不太清楚,但我當時似乎緊抱著某個精靈不放,我還記得他暗夜中閃爍著微光的綠眼睛……

我有些扭捏地望著迪絲亞──那位有著翠綠眼眸的美麗精靈。

「我得向你道歉。」我小聲說:「昨晚我喝醉了……如果做了什麼冒犯你的事,請一定要原諒我。」

迪絲亞溫和地望著我。「你知道這種小事不會影響我們的情誼的,羅文洛。」

「迪絲亞……」

「那麼,三天後,村裡最勇猛的戰士會隨你一同踏上旅途。」他溫聲說:「願你此行順利。」

我猛然抬起頭。「什麼?」

「無需擔心。」他說:「在找到人類的大賢者前,長老之子特蘭薩會負責保護你。」

「等……等等,」我說:「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走嗎?」

「不,羅文洛,我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你不是說……說什麼會在我身旁,什麼一同成長的……」

「我的朋友,我們的心如此貼近,不論距離多麼遙遠都像在一起不是嗎?」

我張著嘴瞪他,同時發現自己並不怎麼了解眼前的精靈,典型的精靈是不會說這種像調情像胡扯又像是敷衍的鬼話的,絕對不會。

「我非常想和你一起去,但我不能,羅文洛。」迪絲亞繼續說:「我得留下來陪伴我的伴侶,已婚精靈不該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嗯?我沒說過嗎?」

他笑了起來,笑得天真又誠摯,沒有比這更純粹潔淨的笑容了。

「我結婚了。」

他柔聲說,我只覺得想哭。

有著小麥色皮膚的白髮精靈緊貼在我背後,顯然找到了個完美的盾牌;十來雙眼睛殺氣騰騰瞪著我,被敵意包圍的現在,我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段記憶。

迪絲亞,我想念你。我是個悲慘的男人,愛上不該愛的人……

「放下武器!」穿著盔甲的士兵大喊,毫不留情打斷我的惆悵與悲傷。

我聽見匡噹的聲響,被精靈視若生命的長弓落在地上,連一秒鐘的猶豫也沒有。

「舉起手!慢慢後退!」

我趕緊擋在他前面。那些士兵不能直接殺死我,精靈可就任憑他們處置了;不論是殺掉或帶回去交涉,我可不想讓我唯一的盟友離我而去。

「我無意與你們爭鬥,人類。我代表精靈前來表示友誼,正巧遇上你們的同伴,他說他能領我去找你們的領主。」

精靈倒是挺識時務,真是該死,噢不,光明神在上,我不是在詛咒他,那只是一種感嘆、發語詞,表示驚訝,之類的──

士兵們使了個眼色,像是隊長的人走向前,一臉肅殺地說出友好的言論。  

「吾王樂於接受任何友誼。但您誤信了叛賊的虛言,精靈族的使節。您保護的人是個逃兵,棄同族不顧的懦夫!」

見鬼,你哪隻眼睛看見他保護我了?這兩個人應該好好聊個天,他們肯定很合得來。

身後的精靈假惺惺地噢了一聲,好像他當真深感沉痛似的。

「我與我的小隊將為您指引正確的道路。請隨我來。」

在土壤濕滑的小徑上,我不斷試圖對精靈使眼色,無奈後者依然對我視而不見──這並非僅僅只是精靈的演技。他總是這樣,彷彿我們是職場上不對盤的死對頭,而非共同落入敵營的夥伴。

雖然因此感到憤怒,但這總是讓他很快獲得旁人的信任,並且一次次讓我們脫離險境。

「精靈族的使節,您不需要和囚犯站在一起。」領頭的隊長說,招手示意精靈過去。

「不。」精靈回答:「我想好好問他,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被欺騙……畢竟精靈一向擅於辨別真偽。」

他轉過頭,怒目瞪視我。我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若您堅持的話。」士兵說,「但請務必讓我們聽見,否則我可就會誤會您是叛賊的同伴了。」

他仍在瞪著我,一臉激憤,簡直跟個被騙財騙色的人類沒兩樣。聖光在上,我都不知道他可以這麼表情豐富。

「你當真欺騙我?」精靈咬牙切齒地質問我。

「我……對,怎麼樣、我……呃,我這個人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慌亂中搬出前前任女朋友的口頭禪──每次我們吵架,她就會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叫:對,怎麼樣,我這個人就是這樣!

光明神在上,那真是個夢靨。

「你說過需要我的幫助!」精靈義憤填膺地說:「你說為了報答我趕走那頭凶暴的野豬,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我……」見鬼,我沒說過那種話!我也不會丟臉到被野豬擊倒!

「你趴伏在地上,滿臉淚水,抖得跟誤入叢林的羔羊一樣!」  

「……什麼?」

「而我相信你。你甚至舔舐我的鞋尖,說你會服從我!」

「……」

你到底有多討厭我啊?

士兵們爆出哄笑,投射在我身上的輕蔑目光帶上了曖昧──這讓我不舒服到了極點!

「聖光在上,我絕對沒有這麼做!」

我朝他怒吼,卻在看到他的表情後愣了愣;總是面無表情的精靈緊繃著臉,嘴角勾起了奇異的弧度,只差沒有渾身抖動。

這精靈真是低級得超乎我的想像!

「好吧,也許我真的這麼做了!」我憤怒地大喊:「但也是因為你說我不這麼做就要強姦那隻……那不是野豬,那是我心愛的寵物莉莉!你這變態的精靈!」

精靈臉上的微笑凍結了。士兵停下了哄笑,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震驚於我富有創意的超展開,我不爭氣地感到有些洋洋得意。

「你知道……就算我這麼說,也不是真的想對那頭豬做什麼。」他恬不知恥地聳肩,「我只是覺得你很適合趴在地上流淚請求,羅文洛。」

我洩氣地放棄這場口舌之爭。我的羞恥心無法達到精靈的境界,他這是做什麼……羞辱我洩憤?我知道你萬分不想離開你的家鄉,但也不至於這樣吧──你不是應該奮勇殺敵,再不然就告訴我逃跑的暗號嗎?我絕望地想,但我心底很清楚:我可不能指望一個被敵人包圍的弓箭手。牧師跟聖騎士、戰士或法師搭檔,還能擬定出幾個突破重圍的計畫,但使弓箭的……還是一個被沒收長弓的弓箭手!

好吧,如果我是他,這時候除了晃過來惹毛自己的隊友好像也別無辦法了。

「牧師跟弓箭手的組合實在不怎麼樣,你好歹得是個站在我前面的吧。」我悄聲抱怨,我知道精靈的耳朵能清楚聽見這程度的音量。

「愚蠢的人類,別把你們那可笑的雜耍和我族戰士混為一談!」

我忍不住轉過頭看他。這種話可不適合從使節口中說出,這傢伙在幹什麼?

精靈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眼裡卻透著不容忽視的輕視與嘲諷。

「你以為精靈戰士代表什麼?」他說,這會兒連人話都用不上了。

「呃……不會魔法?」

我看著特蘭薩陡然黑下來的臉色,扯了個笑容以示友善。

「精靈,別說我們聽不懂的話!」

身旁的士兵厲聲說,然後毫無預警地倒了下去。

我有些呆愣地看著,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直到此起彼落的叫喊傳來,我才發現精靈已經從我的身後消失。

我轉過頭,一抹白影從我的眼角餘光掠過,我勉強看到他勒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將那可憐蟲送到他夥伴的劍尖,然後伏下身閃過後頭攻擊,回頭將另一人掃倒在地的同時某個白花花的東西從他手裡飛出,分毫不差插在跑過來的士兵心口上;此時他已出現在另一人背後,那倒楣蛋倒下時他又用飛刀解決了附近兩個人……喔不,三個。

什麼東西貼著我的頸側飛過去,我聽見身後的慘叫,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更多刀劍在我四周飛舞──左前方,武器被擊落的隊長怒吼著撲向精靈,後者低下身從旁閃過,勾住他的腳往前一帶,讓他以臉朝下的姿勢承受背後毫不留情的刺擊──那一刀乾脆俐落,沒留給他任何掙扎的機會。現在,精靈已經站在最後一人身旁了,這過程不知道有沒有經過一分鐘。  

那人穿著盔甲,但精靈在閃躲攻擊的同時精準地找到夾縫的間隙,將匕首送了進去;他倒下去的時候精靈終於停下一連串行雲流水的攻擊,轉過頭一動也不動望著我。

他的身形修長矯健,白髮隨風飛揚,神情睥睨,嘴邊抿起的線條剛毅而驕傲──我突然想起了迪絲亞。他飄逸的銀色長髮、美麗精緻的面容和空靈沉靜的氣質,明明不論性情外貌都與眼前的精靈大不相同,但兩者卻奇異地給了我極為相似的感受。

那是被拯救者對於拯救者的感激及嚮往。這一刻,我彷彿感覺到了光明神對我伸出了臂膀,擁我入懷──

耳邊淒厲的叫聲讓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啊啊啊──!」  

噢。

原來如此,還有一個嚇得半死的倖存者。然後我的脖子正被劍卡著,那柄劍晃動得厲害,劍鋒嵌進肉裡,有些深。

聖光在上,拜託他別不小心把他唯一的人質給砍了!

精靈乾脆地丟下匕首,雙手舉高。我不禁有些感動,原來他不是只有拿我當人質時才會那麼輕易放棄;更令人驚訝的是挾持我的人也丟下了武器。劍無聲無息滑落,掉在柔軟的泥地上,屬於人的體溫和吐息也離我而去。

我不明所以地想一動腳步,卻雙腿一軟,向後倒去。  

我睜大眼睛,看著精靈走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從胸前拿出了個破碎的小瓶子。  

「只有精靈能不被這種迷藥迷倒。」他說:「以體質而言你撐得算久,人類。」

他一刀刺進最後一人的喉嚨,我有些不忍地轉過頭去。  

迷藥就算了,他那些刀到底都藏在哪?也許要他放下武器一點都不困難,反正他總有辦法掏出另一把捅你。

他捏碎另一個瓶子,將液體倒進我的喉嚨,直到我終於可以不靠他的攙扶坐起身來。

「責任、榮譽……」他緩緩開了口:「人類的詞彙遠遠不及其中的意義。」

「啥?」

我茫然地望著他。他冷著臉瞪著我一陣,終於開始解釋他那沒頭沒腦的開頭。

「我剛剛問你,精靈戰士代表什麼。」他說。  

我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光明神在上,他還在介意這件事?

「責任、榮譽……人類的詞彙遠遠不及其中的意義。」

他還煞有介事地重複了一次。

「沒有自我、沒有恐懼、沒有愛與恨,我們的生命中只有精靈族的興衰延續,僅此而已。」

「別把人類的愚蠢分類套在我們頭上。你們的弓箭手只能躲在暗處偷襲,精靈戰士不只如此。無論在陰影之處或是盛陽之下,我們無畏無懼;當弓箭伸展不開時我們的利刃會劃開一切,沒有什麼能阻擋精靈戰士,人類。」

我無言地看著眼前高傲的精靈。

他是很有一手,但迷藥不算偷襲的一種嗎?不是弓箭手,那就是弓箭手兼任刺客還是盜賊,你們精靈活那麼長多會幾種技術也是理所當然的……那個詞叫什麼,遊俠?一個丟在屁股上的火球術就能燒得他們到處跑,我的一個法師朋友是這麼說的。

雖然我不會火球術,但至少我的防護咒可以保護別人免於法師的火焰纏身,包括我自己,而我可不會說什麼沒有什麼能阻擋人類牧師之類的話──那聽起來太蠢了,倒是可以在敵人大笑的時候增加偷襲機會。

在我拾起迪絲亞給我的簡易法杖時,精靈也撿回分散在各處的飛刀及箭矢,並從其中一個士兵的屍體手中拿走他的精靈長弓。接著他吹了一聲口哨,一頭異常巨大的獵豹緩緩自灌木中現身,亦步亦趨跟著他走向樹林;我趕緊跳起來,被滿地的屍體投以歉意的一眼後跟上他的腳步。

我們的旅行持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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