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書之貳.憶

      那一天早晨,是個看不見陽光的陰天。

      也是少年升上高中的第一天。

      因為有著「那樣的」症狀,少年刻意和其他學生保持距離,默默的緊靠著學校圍牆前進。

      就在接近校門口時,少年鐵青著臉停了下來,冷汗由他的額間滑落,他的嶄新制服也開始被汗水濡濕。

      少年的手一鬆,提在手上的書包掉落在地上;書包裡那幾罐裝著百憂解(PROZAC--抗憂鬱藥物)的罐子也跟著滾了出來。

      其他同學由他身旁擦身而過,大部分都沒有停留下腳步和目光;就連少部分有注意到他的人,也都是緊皺眉頭快步走開。

      他們的反應絲毫沒有影響到少年,因為他早就習慣了不去奢求其他人的幫助。

      但是……

      「你還好嗎?」

      那是一張純真的臉,有著發自內心的真誠和擔心;她的長髮柔柔的披散在她的肩膀,瀏海微微遮住了她的臉頰。

      「謝謝,我沒事……」少年的防衛本能讓他拒絕了少女伸出的手。

      但少女還是主動幫他撿起地上的罐子。

      「看你的制服,你是新生吧?我也是,我是一年八班的陳美卿,你好……」

      少女再次笑著伸出了她的手,似乎完全不在意剛剛的拒絕。

      「呃……我也是一年八班的……」少年並不是很習慣這樣的善意,他猶豫了一下,這次伸出了手:「我叫閻統明……」

      當兩人的雙手相握的同時,天空開始有了陽光……

*       *       *       *       *       *       *       *       *       *

      「同學,你還好嗎?」

      輔導老師在我眼前揮揮手,喚醒了陷入回憶中的我。

      我搖搖手,表示我沒事。輔導老師點點頭,繼續對著全班說:

      「所以,剛剛我們提到:記得第一次見到陳美卿同學時的感覺,那是很重要的,可以幫助我們在心裡記住陳同學的好,就不會只拘泥在她的悲劇中……」

      我憤恨的瞪了輔導老師的背影,就是這個白痴提起了第一次見到卿卿的話題,才讓我想起了往事。

      「辛老師,打擾一下……」就在這個時候,訓導主任敲了敲教室的門:「要跟你借一位同學……」

      就在全班同學都在疑惑的同時,主任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閻統明同學,請跟我來。」

      我微微一愣;訓導主任找我會有什麼事?

      「閻同學?」「有!」主任又叫了一次,這次我站起了身,在全班同學狐疑的眼神中,跟著訓導主任離開。

      「等一下他們問你的話,你全都要老老實實的回答,知道嗎?」訓導主任一離開教室,就壓低了聲音對我說。

      他們是誰?要問什麼?老老實實回答什麼?

      這幾個疑問飛快的閃過我腦中,然後,我注意到訓導主任看著我的眼神相當的奇怪。

      繞過了一個轉角,我認出了這是要往校長室的方向。

      「校長,人我帶來了……」果然,在標著校長室三個金黃大字的門前,訓導主任卑恭的開了門。

      雖然校長室內的裝潢相當的華貴高尚,但這些都不足以吸引我的目光。

      我視線的焦點,是在校長室那一套華麗真皮沙發組上,除了校長之外的那兩個人──那兩個穿著廉價西裝的中年男子。

      「閻同學呀?來來,這邊請坐!」那兩人中的其中一位熱情的招呼著我。

      我注意到他要我坐下的空位,正好是他對面的位置。

      既然他能在那個不可一世的校長面前發號施令,看樣子地位應該還在校長之上。

      我不客氣的坐了下去,直視著我對面的這個又瘦又高的中年漢子:年約四十出頭、似乎不常梳理的亂髮夾雜著半片的灰,而且,下巴還有沒刮乾淨的鬍渣。

      雖然,他看起來只是個掛著和藹的微笑、不修邊幅的落魄小職員,但一和他的眼神相接,我竟然就不由自主的開始緊張。

      那是一雙很銳利的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你的內心;所有的謊言和虛假在這雙眼前完全無用。

      「我是市刑大的組長,姓譚,你可以叫我老譚……」他笑著自我介紹,向我伸出手作勢要握手。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在什麼狀況下,一個警察會主動跟一個學生握手?所以我並沒有動作。

      「請問,這是正式的偵訊嗎?」我冷冷的問。

      似乎有點尷尬的刑警苦笑了:「唉呀……當然不是,只是純聊天而已……你要喝咖啡嗎?」

      「那我也可以隨時中斷這場談話離開囉?畢竟你們沒有權限拘留我。」

      「當然當然,閻同學,看起來你的防衛心很重呢……」

      隨之,他由一旁的公事包中拿出一本書。

      我的心頭一震,那本粉紅書皮的筆記本……我並不陌生,因為那是卿卿的日記。

      「我想先問你一件事:有關前幾天發生不幸的陳美卿同學,你們的關係怎麼樣?」

      我相當清楚卿卿的日記裡寫了什麼,早在卿卿發生意外的那天,我就想到這本日記了;當天藉口去到卿卿家裡,卻始終找不到日記,在聽伯母說警察來調查過,我就知道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對一定看過日記的警察,隱瞞應該也起不了作用了。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鎮靜的說。

      「這我相信,」刑警別有深意的笑望了我ㄧ眼:「畢竟可以互相交換日記的,一定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他的話,狠狠的由我的記憶深處勾出了某些東西:

      升上高中的第二天,也就是和她相遇的第二天……

      教室裏,我縮在我那最末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座位裡看著書。

      「閻同學,」一個輕輕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我是新任的康樂股長,想問你有沒有打算參加什麼社團?」

      我連頭也沒有回的說:「沒有!」

      聲音的主人站到了我面前,雙手叉腰。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呀!」她就是昨天那個對我伸出手的少女,我只知道她姓陳。

      她教訓似的繼續說:「一點都不開朗活潑,這樣怎麼像高中新生呀?」

      「靠近我的人……都會不幸,所以妳還是離我遠一點吧?」我打斷了她的話。

      我原本是想說『都會死』,但想了一想,我沒必要對她詳細說明這種事。

      「吼!你這個人!」她叫了起來,然後一把搶下我的書。

      「到底要怎樣妳才不會來煩我?」我沒好氣的說。

      她歪著頭想了一想,然後興奮的說:「這樣好了!我們來交換日記!」

      「我不寫日記!」我由她手裡搶回我的書。

      「只要你和我交換日記,我就不來煩你──一篇日記換你半天清閒!」她緊抓我的書不讓我拿回去。

      「一篇日記換三天!」我一面說著一面加強了搶書的力道。

      「一天!」她不但不鬆手,反而更用力了,完全不在乎我的書會不會被扯破。

      我嘆了口氣,妥協了:「成交;現在可以把書還我了吧?」

      她這才又笑了起來……

      隔天,我的日記上,只寫了一行字:同昨天,無聊的今天,沒有值得期待的明天。

      一開始,我完全抱著敷衍的心態,隨便寫著我的日記;不過,卿卿的每一篇日記卻寫得非常認真──她毫不遮掩的和我分享著她的心情、她的快樂──久而久之,我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辜負她的用心。

      從此以後,我們不只交換日記,舉凡演唱會、園遊會、去遊樂園;只要有任何玩樂的活動,我一定會被卿卿拉去。

      這三年來,她不停的用著她的開朗、她的笑容,嘗試著要把陽光帶給非親非故的我,只為了一個簡單的理由:

      她不喜歡看見有人孤獨、有人悲傷。

      當她告訴我這個原因時,我愣住了;如果不是因為我能感覺得出她沒在說謊,我甚至就要以為她是不是瘋了!

      由我出生到現在,十六年來,除了我的家人,卿卿是第二個對我付出這麼多、對我這麼好,而不求回報的女生。

      而那第一個女生……她是被我殺死的,就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懷裏……

*       *       *       *       *       *       *       *       *       *

      「因為陳同學沒有留下任何遺書,所以我們稍微整理了一下她的遺物;在她的日記裡,我們找到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刑警的聲音響起,讓我脫離了回憶。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為什麼單純的自殺事件,會讓專門負責刑案的刑警出面?

      「閻同學,你在半個月前曾經向陳同學告白,但是失敗了吧?你們的交換日記,也是到那一天終止的吧?」

      我吞了口口水,卿卿的聲音同時間在我的回憶中響了起來:對不起,小明……可是……我只把你當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強迫自己鎮定,因為我知道刑警是故意在引誘我說出些什麼。

      「卿卿是很好的女生,沒有人不喜歡她……」我細若蚊聲的在口中低喃,但那句話卻彷彿在提醒著我:我是喜歡你!但是……不是愛情的那種喜歡……

      那聲音仍舊動聽,卻沉痛的縈繞在我心底。

      「所以……你會不會因為這樣而由愛生恨呢?」刑警看似隨意的換了個坐姿,但現在他離我更近了。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所愛的權利,我不可能……因為這樣就去憎恨卿卿的……」

      深呼吸、吐氣……我盡量不著痕跡的重複這些動作,設法讓自己冷靜。

      「喔……那麼,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刑警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但他的眼睛裡沒有半點笑意:「你向她告白的當天,陳同學日記裡所寫的那件你對她做的『可怕的事』,到底是什麼事?」

      左手臂上那幾近痊癒的傷口在此時忽然刺痛了起來,左手抽了一下,我下意識的想用右手去遮掩傷口,但立刻又有了警覺而停了下來。

      但我很清楚,這一切全映入了刑警那雙冷冷的雙眼中。

      「你的左手受傷了呀?不知道我能不能看一下?」刑警雖然用著輕描淡寫的語氣這麼說,但他的話中卻有著無法反抗的威嚴。

      我僵硬的伸出左手,讓手臂上那道結痂的傷疤呈現在刑警眼前。

      (『別這樣,小明……』身下的卿卿掙扎著想要擺脫我。)

      現在不只聲音,就連當天的影像也竄了出來。

      該死!快給我停止!我已經沒辦法集中精神面對眼前的警察了!

      「這傷口……是人類的咬痕吧?如果我們把這傷口和陳同學屍體的齒模做比對,該不會剛好相同吧?」

      我的回憶在這時完全潰堤失守,那天那夜的情景,瞬間出現在我眼前:

      「再過一年,我們就畢業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們就不會在有機會再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告訴妳:我喜歡妳;妳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半個月前的夜晚,我約出了卿卿,這麼對她說。

      但,出乎意料的,我竟然在她臉上看到了為難的表情。

      「對不起,小明……」她用著歉然的語氣說:「可是……我只把你當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一時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妳是說……妳不喜歡我?」為求確定,我又問了一次。

      「我是喜歡你!」她連忙否認,但接下來卻又低聲說:「但是……不是愛情的那種喜歡……」

      一陣暈眩,我踉蹌了一下。

      「我以為……我以為妳也是喜歡我的!所以妳才會對我這麼好!」我不自覺的抓住了她的手,疾聲說著。

      「別這樣,小明……」她掙扎著想要擺脫我,但我一點都沒有放開的打算,從我心裡湧起了一種混著酸澀和悽楚的怒火,一點一點的燃著我的理智。

      我將她壓倒在地上,她柔軟的身子被我緊壓在身下。

      「小明!你弄痛我了!快放手!」她的聲音顫抖著,掙扎更加強烈了。

      她的掙扎更加觸動了我的瘋狂。

      「妳怎麼可以這樣?我是那麼的喜歡妳!妳怎麼可以不接受我!妳說呀!」

      她的表情充滿了恐懼,眼淚由她的眼眶冒了出來;突然……

      「啊啊啊!」

      卿卿用力的咬了我的手,讓我痛的縮回了手。

      卿卿則趁這個時候擺脫了我的壓制,頭也不回的往前跑。

      「卿卿!」我在她身後聲竭力嘶的吼著。

      她只回過頭望了我ㄧ眼,用帶著眼淚、極度驚恐的眼神望了我,然後,就這樣消失在黑暗裡了。

      我並沒有追上去,因為她的這一眼,讓我徹底的心碎、也終於冷靜了。

      呵……我到底在期待什麼?我是個生來就不幸的人,愛情這種東西,不是我這種人能擁有的。

      而且,剛剛那一眼也讓我頓悟了一件事:

      卿卿和我是不可能在一起了,甚至,在她的有生之年裡,我想她也不會原諒我了……

      在她的有生之年……

*       *       *       *       *       *       *       *       *       *

      「閻同學,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喔?」雖然刑警這麼說著,但我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的關心。

      我放縱著心中另一種情緒滋長:憤怒,憤怒著眼前這個讓我想起這一切痛苦回憶的男人。

      因為這股憤怒,也讓我崩潰的內心再度平穩下來。

      「那晚……因為我太過傷心,所以情緒有些失控;不過……我沒有傷害她……」

      我抽回了左手,冷冷的回答他的問題。

      「根據你的醫療紀錄,曾經被診斷出患有重度的憂鬱症吧?」刑警在這時候轉換了話題,由公事包中掏出另一份文件。

      「你在我的醫療紀錄上,也可以看見心理醫生在這三年來對我的病症恢復評估吧?」我知道那份文件是心理醫生對我的醫療評估。

      「嗯……『恢復程度顯著,已可脫離藥物控制』;不過這不代表痊癒吧?」他翻了一下資料說。

      「請問你究竟想表達什麼?」我微慍的說。

      「你的父母和弟弟通通在你國小時去世了,所以你現在是一個人住吧?」

      「那是我個人的私事吧?」在我一開口後,我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又被他激怒了。

      「三天前的深夜十二點到今天凌晨三點的這段時間,你人在哪裡?有人能證明你的行蹤嗎?」他突然用力的一拍桌子,整個人傾到了我面前。

      「我在家裡睡覺,你隨時可以調閱我所住的公寓的監視錄影和門禁卡的紀錄。」我不為所動,冷冷的說。

      我們就這樣互瞪了一會兒,刑警突然又笑了起來。

      「閻同學,不好意思呀!嚇到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如果你有什麼其他的線索,請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警方呀!」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以離開了嗎?

      雖然有點訝異這個精明的刑警這麼簡單就放我離開,但想了想,沒有任何證據,他們也無權對我採取任何行動。

      「那我回去上課了。」我起身往門口走去,只聽到背後的刑警趕忙說著:「我送你吧……唉呀!好燙燙!」

      刑警好像很喜歡校長幫他沖的咖啡,他端著咖啡杯和杯盤送我到門口。

      「我給你我的名片,有任何線索一定要打給我,我找找……不好意思,幫我拿一下吧?」刑警不由分說的就把手中的咖啡杯盤推給我。

      我不耐煩的接過咖啡,卻注意到這咖啡早冷了,一點也不燙。

      「奇怪……在哪裡呢?」他一面翻找著自己的西裝口袋,一面若無其事的隨口對我說:「對了!你知道陳同學已經懷孕的事嗎?」

      『磅啷!』

      手中的咖啡杯在地上摔成粉碎,淌了一地的咖啡。

      「你說什麼!?」我不敢置信的張大眼,抓著刑警大聲的吼著。

      「二周……半個多月了,因為還在調查中,所以我們向媒體封鎖了消息。因為只要透過DNA,我們就可以比對出孩子父親到底是誰了?」刑警似乎非常滿意的看著我。

      卿卿……懷孕了?!

      我的眼前一黑,幾乎就要站不住的軟倒在地,刑警趕忙撐住我。

      我的腦子已經完全無法思考……心裡不斷的湧上又酸又苦的浪潮。

      為什麼!?為什麼妳從來沒告訴我這件事!?為什麼?!

      「比對的時間大概是一星期,如果這段時間裡,你想起什麼事,再打給我吧?」

      我已經聽不清楚是誰在說話,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了,因為我的耳裡轟然乍響,眼裡也滿是淚光。

      她有了……孩子?

(圖片為韓國恐怖片-青苔,,和本文無任何關係,來源網路,如有親權敬請告知即刻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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