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04章、無名山(1)

      就如同久病成醫的概念那樣,席樂這輩子見得鬼多了,自然也成為專家階級。而根據他長久以來的見鬼經驗,大約能將鬼分作三種:

      第一種,黑影鬼。純屬死者怨氣或執念殘留世間所造成,形態同一團灰霧般,無實體形象,也無自體意志,是種不好的負面能量,假若囤積的多了,則可能使某個地方磁場怪異。

      第二種,笨蛋鬼。都說死者昇天入地時,猶有一魂或一魄留存人間。它們組織型態並不完整,思想也多是渾渾噩噩,做事只憑直覺或單一念想,故民間常有『死人直』的說法述其思慮單純。這種已經不是單純的負面能量而已,而是初具魂體之形,若是受到有心人驅使,也可能成為禍害世間的兇器。

      第三種,聰明鬼。這種鬼是由於死樣太慘、執念深重,所以身亡後也能擁有自己的價值觀,進而獨立思考判斷,並且擁有較高的法力,不大好控制。所以一般會以許願或者條件交換的形態,來懇請祂們做事。但這種鬼也容易貪得無厭,長期合作下來可能會被討價還價,甚至有宿主被騙取胡亂立定契約也是常有之,仔細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然而袁曦之所以讓席樂如此傷腦筋,不是因為他是兇惡的聰明鬼,而是因為──他根本不屬於以上任一種鬼的類型。

      這是席樂從未聽聞的狀況。

      袁曦有心跳體溫與否尚且不知,但就昨日所見,他的臉龐與體態在畢業後的這四年來,顯然都有其成長與衰老的現象。可要知道,若是在尋常狀況下,靈體一旦成形後,無論時間長短都是不會有容貌轉變的,所以這點顯然與袁曦的情況不相符。

      且當時,他與席樂一同在超市結帳時,旁人見他的目光也並無異常。即使是怨念再深重、能量再強大的鬼,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有這麼穩定顯像的能力。

      所以這實在太怪異了。

      若非席樂腦海裡仍清楚記得,那日在太平間的低溫空氣裡,他親眼看見躺在冰櫃的袁曦睫毛結霜的僵冷模樣,他肯定也只把他當許久未見的老同學,而不是一道玄之又玄的未解之謎。

      「──唉呀!這真是太難辦了。」席樂抱頭哀歎著。

      可就像福爾摩斯看到難解的謎題,會感到興奮與期待一樣。現在見著袁曦這樣異於常態的鬼,席樂也同樣抱持著相當大的好奇心,甚至他能隱約感受到,自己靈魂深處有種不明念想,正蠢蠢欲動著。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有個人陪同他厘清思緒。

      但趴在紅檜桌上,以餘光看向正踢著自己頭顱玩的鬼魂B,與用斷臂往背後撓癢的鬼魂C,他隨即意志消沉的認知到:求這兩鬼實在不夠靠譜。

      而以往通常遇到難解的問題時,最好的辦法總是向富有生活歷練與正常三觀的老A尋求答案。

      走進倉庫,熟練地點燃矮几上的白蠟燭。微弱飄忽的幽光下,席樂如羽絨觸感般輕輕撫摸著某骨灰甕,溫柔的道:

      「老A,我幫你買了一車的西瓜喔。」

      四下無聲。

      沒有回應,只好再加碼。

      「真的是一車喔,估計不下二十顆,不管是琥珀內餡的小玉西瓜,或是嬌嫩欲滴的紅肉西瓜,通通都有喔!」

      席樂努力說服著,低沉的聲線如同深夜DJ般足以蠱惑人心。

      可惜,對方是隻鬼。還是隻公的老鬼。

      所以老A只甕聲甕氣的道:【滾吧,雜毛屁孩。】

      席樂只好抱著西瓜恨恨回去。

      不久後,席樂又出現在倉庫,他拿著一箱泛黃雜誌,不情不願地擺在老A的骨灰甕前,語帶哽咽的說:

      「這是我這兩年的珍貴收藏,B與C和我要了許久都沒借祂們看,現在全送你了。」

      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老A這才從甕裡探頭,卻又瞬間黑了臉:【這是什麼……】

      席樂一臉『老A你好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介紹道:「這是2015跟2016每一期的Play   Boy雜誌,好幾本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了,你要代替我好好珍藏啊。」

      他啜泣半會,又抽噎地道:「希望你能時常向我報備它們的近況,讓我知道寶貝們仍好好的。」

      一臉像送走親生骨肉般傷心欲絕。

      【給我滾!】老A縮進骨灰甕裡,悲哀的心想:明知道祂幾十年來擼不得,還給祂這種東西,根本徒增晦氣。

      來回磨了幾次,即使倉庫裡的東西愈堆愈多,死性子的老A還是巴著甕子邊緣不肯出來。

      正當席樂氣得籌備著法器,準備軟的不行來硬的時,就有正經事找上門了。

      林小魚跌跌撞撞地拿著無線話筒跑過來,緊張地道:「老闆,又是奇怪的來電。」

      席樂心不在焉地道:「沒聲音?你耳屎該挖了。」畢竟今天不是週末,地獄裡線路可打不上來。

      但顧慮到林小魚的智商,席樂沒好氣地臆測道:「別是電話欠費了吧,你這驢腦袋,上禮拜不是讓你繳了嗎。」

      「才不是呢,電話那頭有一個女人的哭聲!咿咿嗚嗚沒完沒了,哭得特慘特淒厲,簡直太難聽、太邪門了!」

      林小魚認真地說:「鬼哭神號大概就是這副德行。」

      這時話筒裡卻傳來尖銳的吼叫:「我去你媽的爛接線生,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席樂抬眼看著傻愣住的林小魚,幽幽地說:「說你蠢你還不信,欠費的就是你的驢腦袋,坑人家爹還忘了按靜音。」

      給了林小魚一個『這帳你記著!』的眼神,席樂接過電話輕飄飄地晃到前廳去了。

      席樂才掛斷電話不久,就有台拉風的大紅法拉利一陣急煞兼帶甩尾,歪歪斜斜的停在事務所門前。

      一下車,是個陌生女人,一身名牌差點閃瞎林小魚的3k金魚眼。

      「請用咖啡。」遞上茶飲後,林小魚閃到角落假裝辦公,實際上卻在觀察這位唯恐別人不知她是暴發戶的傢伙。

      剛在電話裡鬼哭神號的女人,叫作朱倩碧。

      名字又紅又綠的她,臉上也塗抹著又紅又綠的妝。

      盯著朱女士的野獸派草綠色眼影,與那張豬肝色的血盆大口,林小魚認為這女人能保持絕佳自信走到21世紀的今天,絕對是人類對奇異物種太過友善。

      也許是由於林小魚心底對朱倩碧的評價早已低到地平線以下,所以連帶著能和朱女士順暢交談的席樂那人渣,形象也瞬間光輝了起來。

      殊不知,席樂此時根本看不到朱倩碧臉上的厚重妝容,惟見她手腕上那顆閃閃發亮的名牌鑽表。他甚至心裡暗自謀劃著,坑了這筆後,該去哪兒度個長假。

      就保持著這樣的心理活動,他像把鑽表當作朱倩碧本體一般,對著朱倩碧的手腕進行此次委託的相關詢問。眼神深情的,連四十多歲的朱倩碧也不禁羞紅了臉。

      朱倩碧說,這次要委託的案件,是想請事務所調查她的先生。

      她先生姓尤,是個成功的商人,也是個和善的好丈夫。早年做織造業,賺了不少銀兩。近年來覺得賺夠了,想定下來了,所以開始收手準備回故鄉作慈善公益,好替後代子孫積陰德。

      可不知怎的,事情突然有了變卦。

      三個月前,朱倩碧聽先生說,有個余姓好友邀請他在收手回鄉之前,投資一起土地開發案。照她先生說,這是一個穩賺不賠的好案子,只介紹給幾個朋友知道,大夥兒集資好一起把這事情辦了,肥水總不能落外人田。

      說到這,朱倩碧咿咿嗚嗚地哭了起來:「也不知那姓余的安得是什麼心,這案子哪裡是能接的,說要蓋一家遊樂場兼度假村,開得卻是一整山頭的野墳啊!」

      可這事情談得急,行動得也快。

      她先生同意合夥後的一個月,工程招標什麼的都搞定了,由於趕著搭建好要開張,上頭一逼急,下面二話不說就直接鏟地。

      而這不由分說地一鏟,就鏟出人命。

      自開始動工後,禍事不斷,第一天兩個工人被輾斃在挖土機下;之後大大小小死傷幾乎沒停過,卻都給姓余的給用錢壓下了;一直到第四周,沒來由地發生一陣山崩,活活得將十多人埋在下頭,全當場絕了氣,這才終於鬧大。鎂光燈下,姓余的為維護公司形象,好不容易同意暫時停工。

      朱倩碧道:「我先生從那陣子起,就變得神神叨叨的,老一個人對空氣說話,有時像個動物般對著我與孩子們吼叫、翻出冰箱裡的生肉直接吃,而且身體也愈見疲乏,在家裡時常動不動一睡就整整48小時,醒來卻還是吵著要回那座山上。回返往復也有把個月了。」

      她擤了擤鼻涕,又道:「他的狀況實在太糟了,連我讓他給我個睡前吻都拒絕,他從前不曾這樣的。」語畢,又咿咿嗚嗚地哭了起來。

      席樂不自主的心道:沒給你睡前吻,只是尤先生視力忽然變好了吧。

      但深情地看了眼朱女士手上的腕表,席樂把吐槽吞進肚,在唇邊化成一抹老少通殺的和煦笑容:「那我大概明白過程了。但這件事挺複雜,我大概需要三個月時間做個詳盡的瞭解。」

      朱女士急道:「也太久了吧!我老公都多少天沒睡好了,我身邊還有錢不急著拿遺產啊!能快點辦成嗎?」

      她強調道:「錢不是問題的。」

      席樂就愛聽這句。充滿萬惡有錢人濃郁的銅臭味。

      「我是能將效率提高三倍,但礙於資金部分與我要遣派的人手多寡,我必須收取三倍的傭金。」席樂蹙著眉頭望向窗外,一臉愁容的道:「雖然我不大喜歡用錢衡量人的價值,但我想像朱女士這樣游走上流社會的貴婦,應當也不希望自己先生的命太廉價吧?」

      十分鐘後,席樂就滿面堆笑的將朱倩碧送出門了。

      手裡除了拿著與案子相關的資料以外,還有一張寫著80萬的支票──據說還只是頭期首付。

      每次觀摩席樂惚悠人的過程,林小魚都感到無限崇拜:「席老闆,您交際手腕真是太高了!您對人性實在理解得太透徹了!」

      席樂被捧得飄飄欲仙,直道好說好說:「這有什麼呢?等我把事兒辦了,你回頭找幾個朋友,我招待大夥兒去度個假吧!」

      話說至此,又像是忽然醒悟一般,想到林小魚的朋友可能長得與她同系列,連忙補述道:「但前提是你得找長相解析度高點兒的,萬一都跟你生得一個樣,我還不戳瞎自己眼睛。」

      說著說著,兩人唧唧歪歪地打鬧了起來。討論著該去哪玩合適。

      但理想很高遠,現實很殘酷。

      沒有老A,席樂顯然就是個低能兒。

      鬼魂B提著頭顱憂傷地想道:愚蠢的生人啊,不做正經事淨發白日夢!連我這沒頭顱的都嗅到這事棘手的味兒了,你們未免過度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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