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啟程

1.

      就如同每則童話故事裡必定有龍,煉金術的世界也需要傳說。

      傳說最大的作用是帶來希望。

      諾維‧哈金森被稱作天才,天才煉金術士。這其中當然有穿鑿附會〈例如諾維根本就不懂航海術,更有人說他是精靈的孩子〉但大多數的事蹟還是跟事實相符。

      十歲時鍊成了整片冰雕,十二歲那年破例比一般人早了三年進入煉金術的學院就讀。

      他的確充滿創造力,卻也製造了很多麻煩。

      目中無人,不懂禮節,這是最常聽聞關於他的評價。

      但是能夠遙遙領先走在所有人的前端往往都是忠於自我的人。

      學院的院長,或者說煉金術界無不對諾維抱有期待,就像是蝴蝶渴求花蜜一般,諾維也回應了他們的期待。

      直到,

      他犯下大錯為止。

2.

      朝陽升起在日晷上拉起了一道影子,山的另一頭漸漸帶來白日盎然的生機。

      村莊內。

      紅瓦屋頂的雞舍前,光禿禿的黃土沙地上,陽光與房舍交織出一道道的光影圖景。

      伴隨著雞鳴以及晨風敲打在樹葉上的窸窣聲,艾奎爾‧哈金森跪在白線劃出的圓圈之中,謹慎地將手上剩下的白色粉末落下。

      艾奎爾上半身只穿著棉質的襯衣,一頭蓬鬆雜亂的深色短髮讓他顯得有些滑稽,腳底踏的是早已磨薄的亞麻棉鞋,一點也看不出身為煉金術士該有的莊重儀表。

      仔細一看,白色的大圓圈裡藏著不同的圖案及文字。所有的白色線條尾端都延伸匯聚至中心點,儼然就是迷宮的心臟。

      簡單的三角形、四邊形的排列組合,象徵自然力量的星星太陽,艾奎爾小心翼翼避開白線在圓圈世界裡走動,仔細檢查每樣物件的擺放位置。

      黃鐵、紅礦、生鏽齒輪。

      他跨過了火圖騰到了外頭,從各個角度觀察鍊成陣。

      躲藏在群山後方的朝陽悄悄地探了頭,萬物的影子像是拄著拐杖的老爺爺一般延伸。艾奎爾微微瞇起眼。

      他在襯衣領口附近摸索,將垂掛的懷錶一口氣抽出握在掌心,包覆懷錶的拳頭舉到了眉心的位置,閉起雙眼祈禱著鍊成的成功。

      好了,準備就緒。

      手一放,金錶在空中彈跳了幾下回歸平靜,他緩步走回圓圈中心,這次從褲子右邊鼓鼓的口袋掏出白色束口袋往手上一倒,從中掉落出硬幣大小的三角稜狀紫色水晶,水晶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在朝陽的映照下折射出紫羅蘭的光芒。

      這次就奢侈一點吧。他想。

      他搖搖頭,把吝嗇的念頭趕走,雙膝跪地把水晶擺置在圓中央、所有白線的焦點中心,雙手平放在旁,再度閉上了眼。

      他的腦內逐漸且清楚地浮現底下的鍊成圖陣,光明慢慢滲透閉眼世界的黑暗。

      鍊成中心的紫水晶光芒愈發強烈,紫光順著白色的線條暈散,轉眼之間便完全籠罩圓圈。

      艾奎爾更加集中注意力在無形的世界。光明已經完全滲透那頭,紫色的光筆刻劃出輪廓。   

      接著,他想像。

      想像成品完成時的美好樣子、計算金屬之間的相容性、分解它們、計算、組合、想像、組合。他將演練過好幾次的抽象轉幻成現實。

      在那頭的世界。

      藉由這邊的鍊成圖陣。

      他右額上的汗滴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陽光在日晷上移動了些微的角度。

      底下紫色的光芒凝華成光盤,轉動著。

      擺置在上的金屬材料跟著騰空浮起、集中、融合成一團圓球形黑色泥狀物質與水晶結合。

      他蹙起眉頭,一滴汗滑過臉頰。

      頭頂上的黑球內凹、拉長,逐漸接近他想像的輪廓。

      主要軀幹分為三節、手臂修長多節以便於工作,與人類一樣擁有五支指頭,啊、對了,胸部前得加上一片硬鋼板,這樣就能幫忙搬重物......

      黑球漸漸成形,依照著艾奎爾的的想像。

      他不禁感到興奮,心跳驅使想像、想像加快心跳。

      然後──

      ──碰。突如的一陣聲響致使光芒瞬間消散,隨之而來的是塵土飛揚。

      艾奎爾的想像終止。

      白色的世界瞬間轉變成塵土迷霧。

      「啊…」

      他不禁發出了失望的感嘆聲,茫然等著時間流動。塵土簡直就像是嘲笑自己的狼狽遲遲不肯散去。

      「果然不行啊…」

      他嘆了口氣,臉上毫不掩飾自己失望的情緒。

      等待煙霧散去之後,白色的圓圈沒有任何變化,不,的確是有些改變,土地被炸開了一個洞,只不過這名年輕的煉金術士期望的煉成並沒有發生。

      想像的物體倒臥在地上,黑色的工具人偶。但沒有靈魂,沒有他所注入的願望。

      ──失敗。

        彷彿宣判自己失敗似的,村莊中心的塔鐘敲了一下,那聲音低沉又渾厚。

3.

      「我不是早就說了嗎。」

      順著聲音的方向青年抬起頭來,通往城市中央的磚頭道路端出現了一位婆婆。

      「不需要做這種事情的。」

      婆婆拄著木杖,往雞舍也就是艾奎爾的位置慢步前來,嘴角的皺紋在慈祥的臉龐顯得更加深刻。

      「像是在逼我服老似的。你說那是什麼?何蒙…」

      「何蒙庫魯茲。正確來說是概念相似的煉成人偶,我沒有想做出多麼精密的人造人,我只是…別說是何蒙庫魯茲了,就連工作人偶的煉成我也搞得亂七八糟…」

      婆婆走到了艾奎爾的面前,伏滿皺紋的大手輕撫著他黑褐色的髮絲。

      「你覺得我已經老到沒辦法工作了嗎?年輕人,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啊。」

      婆婆拍拍艾奎爾的肩膀,硬是將他拉了起來。

      雞舍後方的瓦房煙囪上縷縷白煙,一股淡淡的甜味觸動了艾奎爾的味覺神經。

      「好了好了,麵包冷了就不好入口了,回去吧。」

      婆婆輕推他的肩膀一同返回磚頭道路的另一端。

      回到屋內,艾奎爾窩在木製的矮桌前不斷翻閱著這幾天的實驗紀錄。

      他眉頭深鎖,像是解不開數學難題的學生一樣臉皺成了一塊。

      失敗了。

      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的實驗,也是第五次的失敗。

      艾奎爾嘆了一口氣,雙手交背向上舉解放筋骨的疲勞,順勢把手中泛黃記事本放到桌上,筆記本封面的鍍金文字隱約滲出了鏽色。

      「還再為奇怪的事情傷腦筋嗎?」

      婆婆從廚房走了出來,兩手往身上一抹,抹掉水滴,動作粗魯地翻閱筆記本。

      「我看看…你到底在寫些什麼東西啊?這些像是鬼畫符的東西真虧你有辦法整天抱著它。」

      婆婆瞧了一眼眉頭深鎖的艾奎爾,語帶詼諧輕呼一口氣:「真是奇怪了,明明就這麼認真為什麼卻還是一直失敗呢…我說啊,艾奎爾,原因果然是出在人…」

      「婆婆!」

      艾奎爾彷彿要跳起來似地迅速從慵懶的姿勢轉為正坐。

      「人…的資質?婆婆你是想說這對吧?不對,不對不對不對!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我的能力不好,絕對不是這個關係!是魔法石!魔法石的問題!」

        他激動地大喊,然後又開始那好長好長一串的說明。

        從煉金術士是如何藉由想像來創造、煉金術的五種元素概念、以及每個煉金術士在十五歲那年就會被賦予使用魔法石的資格等等…

        當然,話題的最後就如同以往,永遠停在解釋他與其他煉金術士不同之處。

      「所以說,關鍵就在這裡。我沒有魔法石。魔法石的能量能夠將我們的想像化為現實,可惜我沒有。所以我只能用鍊成水晶代替。但是鍊成水晶是用來給初學者練習用的,魔力承載量很低,水晶的魔力無法供給我的想像具現化,對,原因就是出在這裡。若是比較『想像』的品質,我有把握不輸給任何同年紀的任何人,真的,真的喔!所以說…」

        「好、好,好了,冷靜冷靜,這個我已經聽你說過不下百次啦。總之…結論是,這也就是你之所以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的原因,對吧?」

      真是的,只不過想開個玩笑罷了。但這小子總是對於這件事情過於鑽牛角尖啊,婆婆想。

      她催促艾奎爾坐下,艾奎爾臉紅氣喘抓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氣灌下。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沒關係,我好像也習慣了。」

        婆婆笑了笑,想起第一天他們相遇的情景。

        那天下午剛下過雨,天氣還算不錯,她從鄰鎮回來的小路上撞見了倒臥在泥巴裡的艾奎爾。

        「還活著嗎?」

        「真可惜,好像是這樣。」

        「你在這做什麼?」

        「為了躲開馬車一不小心掉進了泥巴坑,想爬起來但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就索性躺著。」

        「那你要不要索性當馬糞看看?」

        「這就有點傷腦筋了,得先找到我想找的東西。」

      一切就這麼順理成章,艾奎爾被婆婆撿了回家。

      婆婆準備了一套她孫子的服裝給艾奎爾換上,又準備了一桌滿滿的料理。

      「你來這裡做什麼?」婆婆對著滿口食物的青年問。

      青年回答,他是一名煉金術士,是為了找一種叫做「星塵」的物質來到這裡。

      「擁有『星塵』是所有煉金術士的夢想,跟一般的魔法石不一樣,星塵擁有的是更奇幻的力量。那是被選上的人才能看見的曙光。」

      艾奎爾人看起來挺傻氣的,但一提到煉金術整個人就像變了個人。

      嗯,或者說,變得很囉唆。

      「而使用它鍊成的魔法石更是煉金術士的夢幻逸品,至今只有三個人做到這件事,三名偉大的煉金術士…而我,」

      他故意停頓一下。

      「將會是那第四個。」他說,接著啃了一口雞腿誇張地嚼動。

      婆婆聳聳肩,將他沾滿泥巴的衣物拿出外頭搓洗,衣物慘不忍睹,唯有在他褲頭左邊上繫的束口袋沒有遭殃。

      麻布束口袋沉甸甸的,在陽光的折射下,裡頭透過布袋反射出了七彩的光芒。

      「這就是魔法石?」婆婆舉起手,抬到窗內可以看到的高度問。

      「不,我並沒有魔法石。那是水晶。」艾奎爾回答。

      所有的煉金術士都有魔法石,被賦予魔法石。艾奎爾曾經這麼說過。

      那你為什麼沒有魔法石?   婆婆問。

      從外頭看不見他的表情,艾奎爾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停下了進食的動作,嘆了口氣。

      他說,只怪煉金術的世界是個很重家族關係的體系吧。

4.

      艾奎爾理所當然地住了下來。

      白天幫忙劈材晚上幫忙炊飯,在第三天晚上他突然開口:他想幫婆婆製作一個工作人偶。

      「那是什麼東西?」

      「哈金森家的拿手好戲,就當作是報答婆婆妳的救命之恩吧。」

      可是結果卻是失敗、失敗,累積今日第五個失敗。

      只有爆破發生卻什麼也沒有產生,他總是嘆著氣,糾結能量不足這件事上頭。婆婆知道他很努力,他總是一個人念著奇怪的算式,一個人閉眼思考,甚至廢寢忘食。

      就連現在也是如此。

      「艾奎爾,你完全誤解我的意思了。」

      婆婆坐到了艾奎爾的身邊,放下筆記本。

      「嗯?」

      看吧,一個不注意又心神不寧了,婆婆想,他肯定又在糾結奇怪的計算方程式了吧。

      「我想說的是,問題不是什麼魔法石當然也不會是什麼資質,是你的想法。」

      「想法?」

      「嗯,就是想法。婆婆我不懂什麼煉金術,當然也不知道水晶與魔法石,或是你說的星塵,只不過,我也不覺得這些會成為問題。」

      她刻意停頓。

      「問題是,艾奎爾,你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會做到。你執著於問題發生的原因,卻從來不相信你自己。不行這樣。你該多執著於相信,相信你自己。」

      結果變成了說教的老頑固啊。真糟糕,年輕人最不聽這一套的。

      婆婆原本不想對艾奎爾說這些的。

      反正就是個有點囉嗦的年輕人,是這漫長人生中的小小過客,既然有緣相遇就讓他吃飽喝足吧,原本只是這樣想。但婆婆卻忍不住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為什麼呢?或許是艾奎爾跟自己的孫子有點相似吧。

      「婆婆…」

      艾奎爾的臉上沒有表情。或者說,他並沒有露出婆婆預想中的嫌惡,相反地,態度溫和,無奈中帶著反省。

      「我不覺得自己妄自菲薄喔,我對自己挺有自信的,不如說太過自信了吧,基本上我只相信自己。」

      因為只有自己可以相信。他說。

      「而我現在只是就事論事,魔法的不足是事實,就算…」

      「盲目的自信不等於相信。相信是一種力量。」  

      「…可是我。」

      「我相信你做得到。」

      婆婆口氣強硬搶在前頭,加強其中一個語彙的力道,相信。

      艾奎爾停止回話。

      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卻不炎熱,太陽躲在藍天之後俯視大地,就如同每個故事的開端一樣風平浪靜。

      就如同所有變異發生前的寧靜一般撩人。

      碰碰碰碰─碰─

      此時,外頭傳來了急促拍打的敲門聲。

      「不得了啦!」

      門「碰」地一聲硬生生被推開,伴隨著一道老嫗叫喊的聲音。對話的沉默隨即消失無蹤。

      「怎麼啦?」婆婆站起來走了出去,艾奎爾反射性跟過去。

      「在妳家作客的人…啊、對,就是你…」

      眼前的人是婆婆的好友,對方喘吁吁的指著艾奎爾,遲遲說不出下一句話。

      「哎呀,我們倆都這個歲數了,任何事都得慢慢來哪。」

      婆婆輕輕拍對方的背試著讓她情緒平穩下來。

      老婆婆拄著拐杖大口大口地喘氣,說話斷斷續續的,艾奎爾豎起耳朵來仔細想弄懂對方的意思。

      「先不…先不說這個了,何蒙…」

      「何蒙?」

      「你做的那個,何蒙什麼的…」

      「何蒙庫魯茲?」

      「對…」

      老婆婆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盯著青年的碧藍雙眼。

      「...成功了,你做的人造人成功了!」

      「...什麼?」

      艾奎爾愣了幾秒,還沒明白那位婆婆所說的事情。

      「我說,你一天到晚搞爆炸的那個實驗成功了!那個黑黑的小傢伙正在外頭晃來晃去呢!」

      成功…?

      艾奎爾喃喃重複了這個詞彙,他看向婆婆,婆婆對他露出微笑。

      「看吧?」

      「怎麼可能…」

      「啊,艾奎爾!」

      不管婆婆的叫喊,他拔腿衝刺三步併兩步跑,穿越過紅色屋頂的磚房,穿越三三兩兩騷動的村民,快步驅使心跳的加速、心跳的節奏加快了腳步的前進。

      他跑到了今晨畫鍊成陣的雞舍前方,「不好意思、借過一下。」一邊道歉,一邊擠過看熱鬧的人群。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魔力不足是事實…怎麼可能?」

      艾奎爾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但婆婆相信他。

      他想起了剛才的談話。

      我相信你。

      相信你做得到。

      在白色圓圈,畫滿星星、太陽、以及一堆克佐爾語交雜的正中央,小小的黑色機器人偶笨拙地轉動自己的身體。

      「鍊成物可是會反映術者的心靈喔。」

      什麼嘛,偏偏在這種時候想起老爸虧人的話。

      無法彎曲的腳站了起來,卻支撐不住重量跌倒,跌了又爬爬了又跌,拼裝組成的頭轉啊轉,四處張望還不熟悉的新環境,窺探圍觀者稀稀疏疏的討論聲。

      鍊成物晚了一步踏上這個世界,艾奎爾走了過去,在黑色人偶的身旁蹲了下來。

      「歡迎來到這個世界。」艾奎爾輕聲說。

5.

      秋季尾端的空氣混入了冬天的味道,秋意漸涼,尤其在夜晚更加明顯,外頭的大樹飄下了泛黃的落葉。    

      壁爐裡的火焰燒著,黑色的小型人偶將放在角落的木堆一一丟入,時而轉動它不協調的肢體看往艾奎爾與老婆婆所坐的方向,像是在討著誰的歡心。

      兩人吃完晚餐,艾奎爾蹲在一旁正收拾著行李,婆婆則在廚房與廳房之間不斷忙進忙出。

      「今年冬天一過我的孫子就滿二十了呢。」

      婆婆熟練地砌好茶,茉莉的茶香飄滿溫暖的屋內。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艾奎爾聽婆婆說,說她的兒子年少離家工作,幾年後帶著媳婦與剛出生的嬰孩回到家鄉。又過了幾年時光,兒子卻在砍材途中昏倒從此之後再也沒有醒來過。

      她跟媳婦兩人扶養孫子,過著簡單知足的生活,孫子十歲那一年,媳婦跟著天使的腳步回到兒子的身旁,婆孫兩人沒有哭,不是選擇忘記悲傷,是懷著共同的記憶繼續生活。

      然後,在孫子滿十八歲的春天,他決定出外探究這世上的風景人物。

      「奶奶妳可要等到我回來哪。」

      孫子揮著手,在出遠門前最後說的最任性、卻也是最窩心的話。

      「看來又得讓你爸在等等了呢。」

      距離那兩年後的今日,婆婆依舊等著孫子的回來,就跟當初等待兒子一樣。

      艾奎爾看著婆婆的側臉不禁這麼想:她已經習慣了等待了嗎?

      被留下的人總是最難受的。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搔搔頭,「沒問題的,婆婆的孫子肯定正躲在哪裡的山洞吃著番薯吧。」他說。

      黑色人偶幫忙工作,熟悉了基本的動作,跌倒的次數變少,似乎認同了婆婆是自己主人這一點,一股腦跟在後頭進進出出。

      艾奎爾將行李全放在沙發旁,跟婆婆兩人對坐聊天聊地,聊著所有有趣的話題,聊著婆婆的記憶故事。

      屋內的布榖鐘響起,木製小鳥叫了九次。老婆婆望向時鐘點了點頭,役使艾奎爾望向窗外,窗外樹影搖曳,在烏黑樹叢延伸出去的另一端可以看到高掛的滿溢月亮。

      「煙火大概要開始了吧。」她說。

      「煙火?」

      「嗯,每隔幾年邁入冬季的日子裡會有一段時間可以看見,今年是有的一年,你運氣可真不錯呢。」

      艾奎爾盯著外頭漆黑的夜空,黑夜就像是要吞噬萬物一般墨黑無邊,月光的潔白在其中閃耀,閃爍著朦朧模糊的稜線。

      「啊,開始了。」

      艾奎爾看向婆婆所指的方向。

      在黑壓壓森林的頂端,細小、飄散的粉狀發光物四散著,彷彿灑滿一地的細小砂礫跳躍又彷彿星星的塵埃降落世間。

      靜謐、莊嚴,在黑色的布幕之中劃出了一道金色的銀河琴譜直至天涯,天涯的盡頭是一顆孤寂的星星。

      星星一閃一閃映照在黑夜,孤獨卻又包容一切。

      「…好美。」

      當最後一顆金粉消失在天盡的那一刻時艾奎爾不禁發出感嘆。

      「哈哈,如何?這可是…」

      「婆婆!」艾奎爾從座位上站起,壓住了老婆婆的肩膀。

      「那到底是什麼!煙火?那不是煙火吧?」

      「欸?啊,你冷靜一點啦。先坐下來先坐下來。」

      「那不是『製造』出來的東西吧?顏色不對感覺不對風的方向不對,光芒的流動方式也不對,有魔力的依據,啊啊,並不是煉金術的脈動所以那是魔法師的元素魔法嗎?不,上次在公會裡見識過一次,感覺跟這個並不太一樣,等等,金色?金色的?難道說?婆婆!那個該不會…」

      「好啦好啦,你冷靜一點哪。」

      老婆婆使勁一推,反壓住艾奎爾的肩膀推回他剛才坐下的軟椅。

      「我不清楚你說的事情。」

      老婆婆無視年輕煉金術士的激動,轉身續了一杯熱茶,「從很久以前我們就管那個叫做煙火,也不清楚那是怎麼來的。只知道每隔幾年的冬季,在滿月的時候就會出現。」

      一瞬間在艾奎爾腦內閃過的想法,金色。金色的星塵?他不禁感到興奮,如果,如果剛剛看見的就是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的話…

      「難道沒有人想過要去看看煙火的真相嗎?」

      「就像你不會想去理解百合為何是百合花香、玫瑰又為何是玫瑰香味,那是寒冬裡的小小驚喜,對於我們來說就只是如同這般的存在。」

      艾奎爾思索著婆婆口中所言,空白的停頓滯留在兩人之間,一旁黑色的工作人偶似乎察覺空氣裡的異常感而歪著頭看了過來。

      「不過,對於你而言就不這麼一回事了吧。」婆婆爽朗地大笑,笑聲滿溢了溫暖的房內。

      泯了一口茶之後,婆婆收起笑容,轉換話題。  

      「艾奎爾,你到底想做什麼?」

      「去尋找夢想。」

      艾奎爾不假思索地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第一次被問,每次的答案也都一樣。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總是在笑意與困窘之間躊躇。

      「夢想?沒有人會用這副表情講這個詞的。」

      「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他說。「我一定得去才行。」

      老婆婆再度輕泯了一口茶,挑起一邊的眉毛似笑非笑。

      「現在的年輕人都嚮往當英雄嗎?」

      「英雄?」

      「我這麼說沒有任何貶抑,但是,你只是不服輸而已吧?艾奎爾。比起任何的正面情感,你只是不甘心被人瞧不起而已。推著你行動的動機是逞強,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尤其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父親。」

      夜空已經回歸寂靜,屋內的壁爐持續燒著,艾奎爾轉身面向窗外,他藍色的眼瞳閃爍著火光。

      「…或許吧。」

      或許真的是如此吧。艾奎爾知道婆婆想說的是什麼,也認同她所說的。

      「為什麼突然對自己沒有自信了?我並不是想要阻止,不如說,我很支持你。」      

      老人放下茶杯盯著年輕人的臉龐,莞爾一笑。那是個經過長久歲月淬鍊出的笑容。

      「就跟當初支持他們出去一樣,明知會繞遠路但還是得前進,明知道會燙傷但還是會把你們推入火坑,我除了餵飽你們的肚子沒辦法給你們其他的了。這就是我的教育方式。思考是你們要做的事情,自己的答案得自己去尋找。」

      「婆婆…」

      艾奎爾緊握交疊的雙手,聲音堅定卻也顫抖著。

      短暫的空白停留兩人之間。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用猶豫也不要後悔,你選擇的都將成為你的寶物。」

      夜深了,寂靜變得理所當然。

      婆婆站起來將桌上的茶具一一放進托盤裡,一旁的人偶急急忙忙笨拙地站起,左右搖擺跟著婆婆,歪頭歪腦示意自己想要幫忙。

      婆婆將黑陶製的茶壺交給了它,宛若慈祥老奶奶教導小孩一般說了褒賞的話語,她抬起頭來看著艾奎爾。

      「早點睡吧。明天你要上路了。」

      像是母雞帶著小雞,老婆婆與機器人偶緩緩走進廚房。艾奎爾抬頭低頭欲言又止,最後只能看著婆婆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

      「如果在旅途上遇到我孫子的話替我打聲招呼。我很好,不要緊的,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回來時能帶個曾孫給我也不錯。」

      「婆婆…」

      「追求夢想沒有什麼不好啊,相信並確信自己會成功,當你擁有強大意志時,整個宇宙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整個宇宙都會站在我這邊?」

      婆婆點頭,「所以不要緊的。」

      「...嗯,不要緊的。」艾奎爾重複了一遍。

      窗外高掛夜空的星星,似乎閃了一下。

6.

        翌日。

        趕在朝陽露出面容之前,艾奎爾已經揹著行囊換上了衣著準備上路。

      他站在婆婆的紅色磚屋前轉身過來深深一鞠躬,拚命地止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祝你幸運,你會需要的。」

      婆婆拍了拍艾奎爾的頭。

        青年抬起頭,輕聲說了一句:「那麼,我出發了。」便跨步往東邊的森林方向前進。

        往藏有父親‧諾維留有秘密的北方森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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