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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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有一句話,一定要現在講。」

   「嗯?」

  

   「我可以吻你嗎?」

   坐起身正準備關燈的學姊停下動作,扭頭看她,細細的眉微微皺起,卻不像是吃驚也並非不悅,就只是看著,用複雜但細微的,淡定沉靜的表情看著。

   那是個很深的注視。好像,好像要把她的思緒都看透的視線。

   漆黑的瞳孔在螢白燈光下顯的半透明,但反而更難以捉摸,那是個不再空洞,有表情有溫度的眼神,卻太過深奧神聖而無法解讀。

   她石化在原地,已經忘記言語。

   在這個注視下,她才猛然發覺自己對學姊情感有多麼盲目-她根本不了解眼前的人。她們的視線交錯,但她抓不準焦距,無法擷取些什麼,只能任自己踏空陷落其中。

   而學姊仍僅僅是看著。

   一秒鐘過去。

   她開始後悔。那樣唐突的請求根本是種褻瀆。

   她開始慌亂,她不安地蠕動著唇,試圖想說些什麼以抹滅掉那些話語,卻怎麼也無法在喉頭間編織出一個完整的藉口。

   或是乾脆直率的道歉?

   或是厚臉皮點,假裝沒這回事?

  

   下個瞬間她的視野陷入一片黑暗。冰涼而有些粗糙的掌心貼住她的眼。

  

   然後同樣冰涼卻細緻的唇瓣貼在她的臉頰上。

   世界為之靜止。

   然後屬於學姊的溫度消散,視野恢復一片光亮。

   睜開眼,只見學姊輕輕的伸出修長的食指頂了她鎖骨一下,飄飄然的她就這麼在呆愣之中順勢倒到巧拼上就定位。

   「快睡。」然後學姊悅耳帶著濕度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能看清學姊的表情燈就被趴擦一聲關掉。

   她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拉過那件好像還沾有一點學姊氣味的涼被,好害羞的在那氣息之中閉上眼,努力回味剛剛的那個吻。

   像是夏夜海邊微涼的風拂過但更為香甜真實,像是空谷裡艷麗害羞的蝴蝶振翅掠過但更為絕美虛幻。

   雖然還不了解學姊,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人可以讓她心跳瘋狂加速,卻也可以讓它瞬間停止,最糟的是,她好像,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學姊多很多了。

   多很多。後來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或許也比學姊喜歡自己的程度多很多。

   總之,於是她們同居,在一起了。

   這個「於是」到底是怎麼來的還有那前後之間的因果關係是什麼,連她自己都搞不太的清楚。

   一開始大概是這樣的:四乙陰沉的球經學姊和二甲蠢笨的掰咖學妹,在一場雨中意外認識(不是本來就認識了嗎?),然後又因為一起修了某堂通識課而分在同一組(可她根本沒去上課呀),接著因為另一場意外的大雨所以學姊帶著殘障狀態的學妹回到租屋處洗澡...然後洗完之後她住了下來...然後就再也沒有搬走了。

   即使都已經在這裡安定下來,兩個人之間也莫名迅速的進展到情侶關係,她仍然搞不清楚這一切的緣由。

   反正,學姊看起來就像是身邊剛好有一個人所以就誤打誤撞在一起的。沒有甜言蜜語,沒有任何承諾,沒有任何確認,平平淡淡的,在同一個屋簷下各過各的生活。

   為什麼學姊會在籃球場的死角出現?為什麼要一起躲雨?為什麼要把法學概論的筆記給她甚至包辦了分組報告?為什麼要帶她回家?為什麼要吻她的臉頰?

   為什麼什麼都不解釋?

   我們這樣算是在一起了嗎?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而我到底該不該把我的心全部交出?

  

   她不敢問,並不是怕學姊會避而不答,怕的是得到否定句。何況,她不想給學姊壓力。

  

   這一切疑問變成慢性刺激,在她的皮下引起免疫反應,纖維細胞將那些因子溫柔包覆,逐日形成肉芽腫。不很痛,但真實存在,每個夜裡她躺在巧拼上,讓這小小的疙瘩伴她入睡。

   說實話,學姊對她已經太好了,在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時候出現,給了她安定感(雖然學姊完全就不是那種可以在相處中令人感到溫暖的類型),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像是負傷的動物般躲起來慢慢舔拭著傷,這段時間裡,她的骨折復原迅速,活動越來越方便,心情也穩定多了,要不是有學姊的幫忙和陪伴,她一個人大概會想太多。

   都說修百世換得同船渡,那麼,要多少時間與機緣,才可以讓她遇到學姊且如此巧合地躲了兩場雨?

  

   所以即使學姊看起來對這段感情漫不經心,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學姊本來就不欠她什麼,是她自己不夠好才得不到學姊的喜歡。

   何況,再怎麼久,這段感情最慢也撐不到明年五月學姊畢業吧...

   「可以和你走一段,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她對著電腦螢幕發呆,一邊喃喃自語。

   「什麼?」誰知道學姊的聲音突然就陰惻惻的在耳邊出現,嚇的她差點翻下床,雖然類似的情況幾乎每天都要發生過一遍。

   「你,你幹嘛啊?嚇人專長喔?」她嗆紅了臉,好不容易驚魂甫定,轉頭瞪了學姊一眼。「我什麼都沒說啦!快去吃藥!」

   或許這才是她在這裡住下的主因。

   患有輕度憂鬱症的學姊總是有些令人擔心的。即使學姊總是表現的不需要她擔心的樣子。

   雖然學姊平常的表現頂多只是讓人覺得很無精打采,不翹課也沒有任何脫軌行為,一直有固定的社團和交友圈,用功讀書,更容易令人以為那樣的憔悴只是因為壓力太大。

   大概沒有任何人會覺得學姊有任何精神上的疾患吧,實際上她懷疑,或許學姊連個比較靠近,可供傾訴的朋友都沒有(或是學姊覺得自己不需要)。但就是因為這樣,她總想著,如果有天學姊遇到什麼過不去的關卡,心底再怎麼樣的悲傷沉重,或許都沒人會看得出來。

   學姊也沒什麼病識感,常常忘記吃藥,對於回診一事也漫不經心,心情低落時,一整天不講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有次她下課回去甚至發現學姊躲在套房裡那個木製衣櫥裡一整天,不吃不喝不接電話,直到看見她擔心的表情才回過神來...

   她不願意學姊一個人面對那樣彷彿沒有盡頭的巨大悲傷,也不願意讓學姊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的灰暗,想到學姊獨自呆在這小小蒼白的空間中,獨自與潮濕的雨天或陰冷的冬天搏鬥...光是想想,她就覺得心痛的不得了。

   雖然她始終也只能陪在一旁不發一語,她不夠聰明,也不夠細膩,總是無法洞悉學姊的想法,也無法理解那樣的憂傷,可是起碼,她的掌心很溫熱而她的心臟很強壯。

   只要好好的陪在旁邊就好了,不要給學姊太大的壓力,如果她不願意說,那麼她也就不過問。她猜這就是學姊需要的,所以,她也用這樣的方式,輕柔寬鬆的愛著學姊。

   貴重的易碎物,要小心輕放。

   「喔?」學姊顯然不是真的很執著於她剛剛說了什麼,只是隨手捏了下她的臉頰,然後光著腳走過冰涼的地板,打開除濕機,那表情有些陰鬱,但斂眸吸著鼻子的模樣好可愛。

   大概是快下雨了吧。學姊有顆易感的心和容易過敏的鼻子,大概太過聰慧細膩的人,總是註定要多受一點苦。

   果不其然,幾分鐘之後雨滴紛紛降落,輕柔有致的打在鐵皮屋頂上彷彿是首哀婉的情歌。

  

   「嘿,學姊。」

   「嗯?」

   「我們...我們是一起躲雨的好夥伴對不對?」她遲疑了一秒鐘,然後擺出無辜又無害的笑容這麼問。

  

   學姊轉過頭來盯著她半晌,那表情甚至有些吃驚了,從那雙飽含著蒼老憂傷的眼裡她看見自己的倒映,在那瞬間,她以為學姊要哭了,但學姊只是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勾起一道笑容。

   「是啊...」然後學姊這麼說。「但雨總會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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