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０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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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艾蜜莉不只一個。站在照片裡的艾蜜莉燦爛又美麗，是一朵向日葵；步出森林的艾蜜莉膚淺又邪惡，是一朵腐爛枯敗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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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大衛仍然瞅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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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注視像是那根釘子，再次插進我的拇指。大衛伸出手要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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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來由地想後退，我在那聲「啊」衝出嘴邊前退到牆邊，然後大聲說道：「我沒事、我沒事！」我的鼻孔大力收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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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有東西要給你，維克。」我轉移話題，並特意用乾淨的那隻手遞給他，「我猜這是你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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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下，才回神過來看著我和我手裡的東西。這次，他愣更久了。他拍拍自己胸前(他原先穿的襯衫胸前有口袋，不過現在的T恤沒有)和褲子口袋，他還伸手探探它們，卻什麼也沒找到，因為裡頭的東西就在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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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吧！」我把手掌擺到他面前，「我猜是你在掙扎時掉的，你把這照片掉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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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或是掉了？我能幫你找找。」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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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似乎更矇矓了，而維克一心一意都專注在那照片上，所以沒有人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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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轉向背對著我與床上的大衛，可他並非望向窗外，因為他低著頭，我知道他已把眼睛鑲進照片裡，或者是想把自己鑲回那張照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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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凝神至此，連我墊著腳尖將臉龐擺在他右肩上不到五釐米，他都毫無反應。他應該罵我髒話才是，而此時，我的耳裡只有他喃喃唸著的那個名字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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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蜜莉、艾蜜莉、艾蜜莉、艾蜜莉……」那聲音透露出的，是一種需求，像是彼得咕嚕咕嚕喝水那樣，或是彼得用五分鐘吃完一份餐點那樣。每當彼得消失一陣後現身，總會有那種執意且著迷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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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艾蜜莉？艾蜜莉憑什麼讓維克這樣念著她？是我救他們的，為什麼他完全沒有如此念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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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地維克把臉轉向我，他的鼻尖及唇瓣擦過我的臉頰和臉頰之上的髮絲。我急急退開，他也是。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我左側邊的脖子，另一隻手壓住蔓生燥熱的臉。我重心不穩而跌坐在地上，但我的腳很快地似彈簧一般跳起來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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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他看到怎麼辦？萬一他看到怎麼辦？萬一他看到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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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地跑出那個房間，我真的是抱頭鼠竄，我跑回我的小閣樓，縮在牆角。直到現在，我才敢把雙手給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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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裡面的我，頭髮凌亂，臉上有櫻紅的暈，脖子上有一個像蜘蛛網的東西長在脖子的左下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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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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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標記刺青，玫瑰，它盛開在我死白的皮膚上顯得太過鮮豔，比彼得院子裡的那些病懨懨的玫瑰還要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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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特殊人型機器人為了避免被誤認成人類，脖子左邊都會有一個刺青。我的名字是蘿絲(Rose)，所以刺青是玫瑰。我看過報紙上寫，關於處理核能問題的特殊人型機器人的刺青是酢漿草，因為那和核能標誌很像，都是三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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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戳著面頰，想著那股熱怎麼還沒有消去？我的左胸砰砰地響，雙腿伸不直，顫抖個不停，身體即使靠著牆壁仍然無法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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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光景是如何？維克有跟我一樣的感覺嗎？他應該沒有看到吧？他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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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還在流血，我撕開被子包住我的手，同時，我以為應該是「疼痛」的感覺又會襲捲而來，它會從傷口鑽進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但它並沒有，我只覺得姆指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手指沒有斷掉啊？發生什麼事了？這些到底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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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門倏地打開，我即刻遮住刺青，因為我以為維克上樓來，沒想到是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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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小蘿絲。」他先是喃喃地說，然後加強語氣：「沒用的！蘿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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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假裝成人類？你想吃喝拉撒睡？你是誰？認清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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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大聲地喊，「誰知道你有沒有騙我？」我將雙眼迎向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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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起受傷的手說：「我會流血、我會痛，我有感覺，說不定其實我是人類，只是你騙我我是個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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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的是個失敗品哪蘿絲，你懂什麼叫作『感覺』？你懂什麼叫真正的『痛』嗎？不！你根本不懂，因為你連『愛』是什麼都不了解！」他的嘴巴扯出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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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唉！沒關係！」他邊笑變講，「你想要，我就讓你去試。反正悲劇性結局是你的，說不定，你會學會什麼叫『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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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大步走過來，他蹲下來，眼睛細細審查我的全身。他的手指突然捏住我的裙角，「髒了。」他說。於是他的手擠到到我的背與牆壁的縫隙，解開項部的鈕扣，褪掉我身上那件紫色的洋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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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都是這樣的，我的衣服都來自於彼得。我會自己換衣服，但是讓我自己換的機會很少，通常都是一早彼得來我的房間，決定我要穿什麼衣服，然後給我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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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退縮過，除了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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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放鬆，就越覺得彼得的手指帶著別的意思。他的指頭帶著忽輕忽重的力道摩娑過我的脖子、肩膀及胸側，不時急促撫擦，又不時流連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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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下，脫下我的雕花鞋與沾到維克血的白色長襪。他一手捧著我的小腿，一手捧著我的腳掌。他將視線上抬和我相望，我幾近赤裸，我看到了方才維克眼裡的「需要」，但我突然明白「需要」這個詞並不貼切。我再思考，想到了「想要」、「迫切」、「渴求」，最後的答案是「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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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得到這個結論，就立即踹開彼得。我盯著倒在地上的蒼老的他，白白的皮膚和髮鬚，從皮帶邊溢出的肥大的肚子。他晃著全身的肉緩緩起身，不急不徐。我往後退，退到床邊的牆角，我才發現我選錯方向了，我應該要朝門口走才對，這樣才能開門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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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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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的表現好像幾秒前的攻擊根本沒有發生。他拉開衣櫃的門，揀了件公主袖、荷葉領的鑲白邊粉橘色及膝洋裝搭配白色短筒襪與圓頭皮鞋給我穿上。我覺得我看起來像顆葡萄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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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裝完畢。彼得把我推到梳妝臺前坐下。彼得從梳妝臺的抽屜抽出同樣是粉橘色的緞帶要綁我的頭髮。彼得繞到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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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我喝止他。如果頭髮綁起來的話，刺青就會露出來，秘密也就揭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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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煩惱』這個啊…」我注意到他的用詞，「煩惱」，我有煩惱的能力，彼得認可我有煩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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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用指甲在我的後腦勺分出一條線。「唉……不知道我們剛才講那麼大聲，樓下的他們有沒有聽到？」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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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頭去捉住彼得的雙臂，他不動聲色地說：「別擔心，我說過我會讓你去試。」我還是抓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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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線都亂了。」他碎唸，他掙脫，然後重新弄我的頭髮。他把我的頭髮分成左右兩搓綁在耳下。我的髮尾微捲，蓬鬆的頭髮再完美不過地遮住了玫瑰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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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撥順我的瀏海，然後把手伸到我的胸前要調整領子，我縮了下，他挑起眉，他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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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把張圓雙眼的我留在閣樓裡的彼得，只在我的耳邊落下一句話：「去吧！反正你終究得回到我身邊的，我的蘿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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