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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 裂雲槍。(3)

日暮時分,豫州城內的炊煙卻零星稀落,隱約呼應著城外被焚為焦土一片、尚未能復耕的農地。

真國守軍北走前的一把火,在城內城外足足燒了兩天,焚盡田圃上的稻禾及官倉裡的儲糧。加上除了死傷的與老殘的走不了之外,男丁們無論自願或被迫,全都隨軍隊撤城,一個不留。

城池守不住,亦不留下半點人力物資為敵所用,堅壁清野。

「這是餘半月以來,第三道詔令。」站在城頭負手而立,極目遠眺的洛靖飛慨然低語。

「缺糧又缺兵,拿甚麼打?」站在洛靖飛身後的副將趙存忠憤然說道,「苛扣軍餉也就罷了,連糧草也總是運補不足,真當弟兄們都拿沙土和泥水就能果腹不成!」

「為國拚戰是軍人的天命。」洛靖飛回頭看著趙存忠,微笑,「這一路辛苦你們了。」

「將軍!弟兄們不怕辛苦!」趙存忠聞言立刻單膝跪地,抱拳請罪,「而是——」

「我明白,你起來。」洛靖飛抬手示意,牽起嘴角勾出的淺淺笑容裡,似有一絲感嘆。

「許多時候,我也只是想著,要讓更多同胞回歸故國、不再受蠻邦統治。心心念念的,就是不讓夷狄的鐵蹄越過長城、踏破家園……如此而已。」

他豈會不知道他的兵士們經常餓著肚子在打仗?這幾年尤為甚!然而諷刺的是,自他洛靖飛十三歲投筆從戎以來,近二十年的宋國,可謂達到了空前的富庶。

「將軍從來與弟兄們同飲同食,弟兄們自然與將軍同力同心!」趙存忠起身,依舊抱拳為禮,「但是朝廷此番下詔催軍,就眼下軍情來說,實在不妥啊!」

「聖上下詔向『洛家軍』催軍的確史無前例,也由此可見聖心掛念陝豫二郡已久。」

低頭望著手中緊握的聖旨,洛靖飛問道:「陝州城的動靜如何?」

「據探子回報,除了定時開城讓城民農作,沒有軍隊進出。但是城頭守軍數量是原先的三倍,顯然也提防著我們會攻城。」

「沒有援軍?」轉頭看了身旁的趙存忠一眼,洛靖飛再度遠眺落日餘暉的眸光中,除了憂慮更添一絲疑惑不解,「這可不像呼律托烈的作風啊。」

近幾年來不斷叩關擾邊,真國亟欲南侵的意圖宛若司馬昭之心。

此番戰事,也是因為真國再度由豫州向皖郡的壽州進兵而起,他奉旨領軍抗敵,不但斬下真國兩名前鋒將軍,還一路打進豫郡拿下了豫州城。

二十五年前真國興兵來犯,朝廷割地求和、甚至遣送妃嬪贈予真國君皇,消息傳到當時正在西陲與梁國激戰的洛家軍陣中自是嘩然一片,身為領軍統帥的他,更是一掌拍裂眼前正在推演佈陣的桌面,恨不能立即分身趕回北境抗敵,擊退妄想逐鹿中原的北真君皇,救回為國遭難受辱的甯嬪。

那一刻,他彷彿臨受著千刀刨肉萬箭刺骨,疼痛苦楚猶勝於乍聞她被選召入宮的,那當年。

這份埋在心底的深痛狂怒,隨著斗轉星移人逝物換,變成一縷長駐心頭的懸念——

今世將人救回已然無望,但願此生收復故土城池!

只是如今這一勝,付出的代價異常巨大。

「難道是抓準了我們也元氣大傷,料定我們短時間無法發兵攻城,所以不急著派兵增援?」

「怕是暗地行軍馳援,趁我軍攻城之際,圖謀前後包抄夾擊。」洛靖飛輕輕搖了下頭。

也是這層顧慮,致使他抗旨至今,不願出城。

豫郡收復雖然告捷,但是戰事慘烈兵士劇損。奏請朝廷盡快增派部隊,無非為了在進取陝州時,分兵加強駐守包含豫州城在內的豫郡各城,以確保糧道暢通、糧草供應無虞,避免真軍竊城截斷宋軍後勤補給,甚至伏擊正在攻城的宋軍,使宋軍反陷前後夾攻的孤立之境。

然而眼下,自鄰近的皖鄂兩郡所徵集的援兵僅供勉強守城,不堪填補兵員折損近半、作為攻城主力的「洛家軍」;加之朝廷首波運抵的糧草不足、豫州城中又缺糧嚴重不能強徵民糧挪作軍用……

「單論君臣之義,我本不該再三罔顧聖命,滯留豫州至今。但若未能備妥萬全之策就發兵,卻也是我草率了身為兵士統帥的將軍之責呀!」一口氣,洛靖飛嘆得又重又長。

「溯古而論,曾有名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趙存忠再次抱拳行禮、單膝跪地,「末將敢以性命相擔,無論將軍決定何時進兵陝州,『洛家軍』所有將士必定全力迎敵,誓死不悔!」

「好一個誓死不悔。」

側首望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又一路跟著自己參軍從戎的摯友,洛靖飛彎腰握住趙存忠的手,將他從地上扶起。「然而,比起要你繼續負傷領兵衝鋒,我另有重要的事託付予你。」

握住趙存忠的手力道加重,洛靖飛語重心長地說道:「存忠,請你務必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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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繁葉茂的樹林裡,兩條人影疾風般穿梭其間。

時而踏足幹身借力翻躍,時而攀附枝枒擺盪迴身,兩人卯足全力的過招,卻又默契十足的點到為止,清脆的刀劍交擊聲俐落響亮。

隨著一記細微卻尖銳的破空聲揚起,一柄被擊落的長劍直沒入地,原先鬥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落地後分站長劍兩側。

站在左側的青衣少女身姿纖秀,手裡還握著另一柄長劍。右側立著穿著青衫的少年,左手不住的揉搓著中招的右腕,滿臉懊惱。

「你又輸了,今天照樣乖乖地將前庭掃個乾淨去。」少女的容貌清豔出塵,漾著朵閃花人眼的笑容朗朗說道。

「真是的……」往前走了幾步,少年拔出自己被擊落的配劍,「我明明才晚妳入門未及半年,而且,還足足長妳兩歲!」

「如此,你這聲『師姐』才可謂喚得名符其實,一點都不冤枉呀。」翻腕收劍,少女故作老成的拍拍少年已高過自己額頭的肩膀,「你有資質,牢記勤能補拙,他日必成大器。」

「誰讓妳學師尊說話,還學得一點都不像。」少年一邊收劍一邊說道,「就老實招了吧,妳是不是怕輸給我難為情,所以半夜三更不睡覺,都偷偷在練劍啊?」

「你才半夜三更不睡覺管閒事呢!」左手一抬,少女用劍鞘的底端往少年的肩窩戳了一下,嗔笑道,「我就不信,劍跟槍你分不清楚了。」

「唉呦,女俠饒命!」少年作勢揉著一點都不痛的肩窩,笑呵著,「倒是為什麼,妳總在夜半練槍?光天白日的時節不好嗎?」

「家父叮囑過,拜人門下,就要敬其道、遵其法。」笑容微歛,少女莊重的望著手中的配劍,「雖然師尊曾經明示,授我劍術,並非要我棄槍從劍。但只要我一日承教於『天劍門』,便不宜於門中恣意練槍。」

「真是的,妳也太過較真了,師尊不都說過沒關係的嗎?」

「這是守禮而非較真。況且門裡還有其他師叔伯看在眼裡呢,總不能叫師尊對我們的疼惜,成了他老人家的為難。」

「行了,就屬妳貼心體己,難怪師尊總偏疼妳了。」少年貌似無依的癱了攤手。

「亂吃味,你是姑娘啊?」少女轉身便要信步而去,「我找師尊對弈去了,你也快去掃地吧,午膳後還得讀書練字的。」

「是——」少年的笑容裡盡是嘆服,「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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