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勤東二路上，數不清第幾棟白色配藍色的玻璃帷幕大樓，一樓的小會議室裡，我拿起電話直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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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已經做完性向測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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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稍等一下，主管會來跟您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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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過後，主管還沒來。我無所事事，只好回想方才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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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電話給我的張小姐，讓我填完資料，指導我作性向測驗，這位張小姐，看起來大我三四歲，修得細細的眉毛，搭配內雙眼皮的眼睛，頎長身材，穿著合身的綁帶洋裝；我不禁心生羨慕，如果我在這裡工作個幾年，也可以變成這樣美麗兼具知性的OL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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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性向測驗必須在電腦前填答，好像玩網路趣味心理測驗，但問題一點也不有趣──「你常感覺沮喪嗎？」「你常感覺沒自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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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山劈腿還羞辱我，失戀後我力圖振作，寄了上千封履歷，只換到十二次面試機會，卻通通敗北——要不是學弟小段無意間幫我撈到這個竹科職缺，還鼓勵我投履歷（加上我媽威脅，再找不到工作，就要把我綁回家裡再考一次公職），我這個住在沮喪星球的馬里亞納海溝裡的人，完全打撈不著一丁點自信的浮渣，哪敢來這裡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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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我還是用滑鼠勾選了「完全沒有」這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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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填邊四處張望，這裡是高科技的竹科公司，希望那台測驗用的電腦沒有偷偷感測我升高的體溫，或偷拍我瞳孔逐漸放大的窘樣，然後依此判定我答題不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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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搭一聲，門把轉開，我停止胡思亂想，一位女子從門後翩然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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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色絲質套裝，裹住凹凸有致的身形，及肩的深栗色頭髮環著雞心型的臉龐，映出俐落的層次，脖子上戴了好大一串施華哈士奇還是洛世奇水晶項鍊，腳下穿著鑲滿水鑽的紅色細跟高跟鞋，哇，大概有十幾公分高。上帝在她身上打了蘋果光，怎麼辦，我自己的黑色廉價套裝配白襯衫，顯得好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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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小姐，妳好。」黑衣女子的聲音沉穩，她纖手遞出名片：「人力資源部／經理／王秋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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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經理，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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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可以叫我Rachel就好。竇小姐，請妳先用英文自我介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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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篤定而流利地背出早就演練過的自我介紹，王秋蓉經理點點頭，翻開我精心準備的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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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小姐，〈頸上的綠葉〉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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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高一時參加校內文學獎入選作品；寫爺爺家傳的綠葉造型玉珮項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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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再見，北國〉、〈幾個夏天之後〉……都是情書，妳的情書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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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想這不算稱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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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作品集怎麼都走文藝青年路線啊？我們要的是能傳遞企業價值的文字。太過文藝腔的文章，往往邏輯不通，我們的同事都很忙，也沒有耐心讀散文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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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集有一篇年F大資訊管理營招生文案，是社團的資管系同學拜託我寫的……零與一交織成繁複的資訊盛宴，我的熱情、你的期待，絕非虛擬……」我趕緊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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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廣告詞寫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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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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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蓉經理抿了嘴唇，「我跟妳介紹一下這個工作。妳現在是在相佑科技總部，我們是成立於一九九○年，研發、設計、製造網路通訊設備的自有品牌公司，在台灣有三個分公司，在上海、北京、荷蘭、美國都有研發和銷售中心，工廠設在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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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我已經在網路上查過資料，網路設備就是上網用的ADSL數據機，不然我應該會問王經理：「請問在這裡上班可以摸到晶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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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她稍微停頓一下，而後加快說話速度，「全球化的企業要凝聚共識。董事長趙文詡先生要我們人力資源部開辦專屬的企業刊物，原本想要包給外面的公關公司或出版社，後來決定增聘一位專職人員來負責這件事，我們相信，企業內部自行編製的刊物，比較不匠氣，也更能傳遞公司價值，所以我們要找的是公司內部的品牌大使。這個工作還要辦很多員工關係活動，不輕鬆哦，小草莓適應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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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直腰桿，「我當過高中校刊的副主編，相信有些經驗可以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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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是當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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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沒信心可以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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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蓉經理挑高眉毛，眼神變得凌厲如劍，朝我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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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覺得現在的妳，有信心勝任我們這個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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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中文系的訓練，讓我有深厚的文字基本功，我相信我可以把採訪編輯的工作做得很好。」我的手指已經開始發抖，我右手在桌底下緊緊抓住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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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經理掃視我整個上半身。「是說妳的型該調整一下，套裝有好多品牌，未必新鮮人就都要買G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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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會調整自己的服裝儀容。」事實上，G2000超出我的預算，這套是在夜市買的，粗糙的布料扎得我大腿癢絲絲，好想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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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黑沒染髮的高馬尾很可愛，但是妳打算在職場走這樣小家碧玉的路線嗎？妳有沒有想過要以什麼形象經營自己？妳在職場的品牌訴求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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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體往後縮一下，怎麼又是「小家碧玉」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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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身為社會新鮮人，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充實工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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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刊物不是只有寫文章，也是企業文化的塑造與包裝。連自己都不能包裝行銷的人，如何能當公司文化的內部品牌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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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蓉直勾勾看著我，眼尾掃了一眼我自備的履歷表，丟出一個問題：「星野之軒Online，這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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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款國產MMORPG，也就是大型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遊戲，像魔獸爭霸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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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不用解釋了，星野之軒Online梅西爾公會創會會長？我的天，打電動妳也寫進履歷表？妳這七十四年次小草莓到底有沒有s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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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以為這可以說明我是個很擅長合作的團隊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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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蓉經理冷冷地哼了一聲，我知道，此刻的我失血過度，生命值歸零，被狠狠踢出竹科Online試玩版，別想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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