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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羽化》

章二《羽化》

「夜央,妳不要想了,朕不會允的。」天帝鳳殷然怒道。

「然兒,壽命終有走向盡頭的一日,何必拘泥於是早是晚。我乃天地靈氣孕育而生,本就有著這樣的宿命,何必可惜。」夜央拈起一塊芙蓉糕送入口內,淡淡地道,彷彿此行不是去送死,只是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夜央心想:「這孩子盡力點化也就罷了,這可是最後一頓了,可得多吃點。」

鳳殷然沒有意識到夜央的心思,只是閉口不言,心知自己再如何勸說也阻止不了夜央,自萬年前他誕世以來,夜央便在這九重天裡陪伴他,幼時他拉著她的尾羽,一大一小身影追著滿花園裡跑,後頭還有一人不辨喜怒的調侃:「夜央,小心被那小子拔光了毛變成一隻無毛雞啊。」

三百多歲時,他為了成堆的課業煩悶的不得了,欲逃之而後快時,是夜央助的他,他們還去南極仙君那兒偷了好幾朵冰蓮回來燉湯吃呢,惹得那老頭兒敢怒不敢言。

鳳殷然想到這裡,不禁莞爾,回神一探,才發現夜央已經不在自己身邊,空氣中還漫著一股桃花香,是她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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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安神香最後一縷香灰落入爐內,床上的人兒也漸漸轉醒,她慵懶地爬起身,掀開覆於床榻邊的白紗,也不招人伺候,只隨意攏一攏長至腰間的髮絲,越過床榻,拿起屏風上的紅色宮裝,井然有序第一件一件套上,平素裡總叨唸著麻煩的人在此刻卻享受著一切。

她不穿鞋,一雙雪白的雙足直接踩在玉石的地板上,一股冰涼立時沁入心扉,她想——

唯有如此,才像是活著。

她輕勾唇角,不急不緩地向著那個方向走去——祭台。

這一天終究是要來。

一路上不少人被夜央的行為所驚,紛紛跟在夜央後頭,夜央如清水的雙眸中微盪起一絲有趣,卻仍沒有消停的跡象,一個時常在鳳殷然身邊轉的小花妖看見了,急忙往天帝寢宮奔去。

「上神,您這是何苦啊……」南斗星君看著夜央無奈道。

夜央笑看跟著她進了祭台的一眾仙官,她明白,他們是捨不得她去送死,可是,若是她不如此做,魔界的極惡之地何以消停,莫華……如何能平安……

她嘴角漾起一抹笑,純澈的雙眸中巧妙地掩蓋住一絲情緒,朗聲道:

「既是為天下蒼生,怎會是苦。」

夜央靜靜地走上祭台,玉足纖纖踏上白色階梯,腳踝的鎖魂鈴隨著擺盪發出清脆的聲響,夜央的腳步輕的不能再輕,她慢慢地,一階又一階的踩,此時竟無人敢出聲阻攔。可階梯再長終有抵達之時,她轉身回眸,定定地望著祭台入口,兩扇門扉緊閉,夜央閉上雙眸,腦中勾勒出一人的模樣——

三千銀髮如瀑,終年如霜雪般地雙眸,白衣颯颯,輕啟唇齒喚她:

「央兒。」

倏地睜開眼,方才站著那人的地方,此時,什麼都沒有。

夜央又靜默了半晌,似是在等何人,眾仙們大氣不敢出一口,怕夜央忽然反悔,又怕她真踏上祭台,只是禁聲看著她。

夜央的身分彌足珍貴,兩界無人不曉,在場的都明白,再不捨又能如何,唯有夜央羽化,才能真正停止極惡之地的戰場,拯救正被屠滅的萬千生靈。

她撩起紅色宮裝裙襬,纖手一拂隨意用玉簪挽起來的髮,額上的那枚嬌紅欲滴的額印便露了出來,那乃是九重天上鳳族君上最尊貴的印記,平時許多小仙要見夜央一面多不容易,此時自然是看花了眼,卻聽見她輕勾嘴角笑道:

 

「此生,活到這把歲數也夠了,既是為了蒼生,眾仙不必覺得可惜。」語氣中竟有一絲戲謔,司祿星君不禁歎了一口氣,這夜央上神,竟連到了此時都還當之玩笑麼。

仙官們紛紛面面相覷,明白夜央這是要以身祭血之封印了,想必接下來必是回復真身之時,凡有些聲望的仙人都不願他人看去自己的真身,視其為一種屈辱,可他們活了這麼久都沒能看過鳳凰真身,實在捨不得走啊……

夜央也不顧忌底下的仙人,逕自端坐在祭台上,半晌後祭台上金光大散,夜央化作其真身——天地間唯一只火鳳凰。

 

「夜央上神……」終有仙人嘆息出聲,夜央彷若不聞,嘴裡開始叨念著羽化的經咒,而後低喝一聲,整個人慢慢地淡成透明,從頭至腳化作金色沙礫,她淡笑道:

「都散了罷。」

仙官們紛紛退下,還替夜央掩好了門,夜央始終注視著祭台入口方向,彷彿堅信著有誰會來,外頭鐘聲已經響起,一聲、兩聲……

夜央笑出聲:「居然能聽見自己的喪鐘,著實稀奇的很……」

夜央想著那人遠在魔界,定是趕不回來了,也罷,自己現在這個模樣,與他眼裡的那個夜央可是大相逕庭呢,雖然她不是太在乎什麼面子的,卻還是在乎他的。

夜央感覺到一股氣息直直地往祭台處趕來,心想應是鳳殷然那孩子罷。那孩子從小由她帶著,吃香喝辣、吃苦作惡都是一起的,自是與她有著不一般的感情,會不捨也是應該的。可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樣子,此時她因著實在看不管自己這副模樣,已變回人身,卻仍舊不禁苦笑,哎,只剩一半的身體了,真狼狽哪。

自己一時半刻只怕也無法完全消散罷?夜央便坐在階梯上輕晃兩隻雪白的腳踝,任鎖魂鈴發出清脆聲響。

才剛想完,一聲巨響便傳入耳裡。門扉被以一種破壞性的姿態炸開,朱紅色的門扉上頓時多了一個大洞,夜央低下頭一看,還能看到外邊那片綻開的紅蓮池子。

「何必如此粗魯,還得讓仙兵修茸。」夜央道。

「妳還有什麼怕的麼,不過是一扇門罷了。」聽到這個清冷的聲音,夜央倏地覺得空氣似乎結霜了,她抬眼看走進來的人,竟不是鳳殷然……

「莫華……」

莫華走上祭台,立在夜央身前,張開雙臂欲擁她入懷,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直直地穿過去,他右手掌緊握,不發一語。

「你回來了啊……真早……」

「不回來,難道讓我在魔界聽他們把你的喪鐘敲完麼!」莫華此時已然怒極,就怕眼前的這個人兒在自己還沒趕回來之前就煙消雲散,卻沒想到趕回來了,卻是看到這副光景。

夜央忽然有些怕了。

之所以先斬後奏就是怕莫華發現了以後不肯走,如現在這般,看望著她離去,她活了許久,已沒有什麼捨不下的,唯獨這莫華,唯獨這莫華……

「現在才知道怕了麼。」莫華忽然溫柔下來的聲音,惹得夜央眼眶倏地紅了,她悶悶地道:

「胡說什麼……」

莫華右手結印,似是要行逆天之舉將夜央的魂靈蒐回,卻被夜央發現,一舉拂下,大喊:

「莫華,我不許你這麼做,你若要以身替我,我今日又何必走上這祭台!」

眼看著夜央就要消失殆盡,莫華墨黑的雙眸染上一絲血紅,奈何夜央制住他讓他無法動彈,只能緊咬著牙看著夜央漸漸地淡去,凝成金色靈砂,往天地散去。

「莫華,此生無緣,是夜央欠你。若有來生,願我只是平凡小仙,我答應你,那時必與你走遍萬里山川,與你,與你……」

「夜央!」莫華目眥欲裂,眼睜睜地看著夜央最後一縷魂散去。

「永不分離……」

一陣清風吹來,這世間再無夜央,只餘一股淡淡桃花香,在祭台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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