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借宿

在狼狽的翻進來之後,他們推開了修道院已經鬆脫的大門門板,提著油燈在寂靜頹敗的院內探索著。

「不知道為甚麼,這裡讓我感覺很平靜。」昆士達走在前頭說,但他的雙眼還是持續注視著黑暗深處。

「可能是氣味的關係,空氣中有種……清新淡雅的精油香氣。」亞利恩首先察覺了這氣味。

「這地方有這氣味,要嘛就是裡面長滿了香草,要嘛就是還有人住在這裡。」

「你比較喜歡哪種情況?」亞利恩東張西望的期望發現人蹤,但舉目四望依然都是寂靜與黑暗,昆士達並沒有對這句話做回應。

他們轉過一個門廊,來到一個小中庭,裡頭有個早已沒水的噴水池,用一個遮著臉的裸身男子雕像做裝飾,雕像的姿勢有些詭異的邪氣。

亞利恩仍在小噴水池留連研究,昆士達提燈走到中庭的另一端,發現一個半開放式的廚房,廚檯上有幾塊發臭的生硬乾肉,上頭還有幾隻黑色昆蟲正在吃著,光源靠近時牠們發出一些振翅嗡嗡聲四散逃逸。

昆士達打開櫥櫃,發現裡面放著幾塊發霉起司、半條硬麵包、一片木瓜派、半罐鹽以及一罐果醬,他嘗了一下發現是李子醬,他決定將這些食物拿出來,走回月光下的小中庭。

「那些是……?」

「食物,我們可以在這裡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了。」

他們拆了四周的一些木板條,在男子雕像前生了個小營火,昆士達將白天弄來的蜥龍肉先都一一烤熟,配上剛找到的鹽,亞利恩很意外蜥龍的肉如此緊實有口感,兩人一口氣吃了三分之一,躺在中庭草地上打飽嗝。

「你探索過荒野裡的野獸巢穴嗎?亞利恩。」

「呃,我讀過,實際上我就是看到聽到很多這樣的故事,讓我想親身體驗看看。」

「以前戰敗的時候,我曾經為了躲避敵人對逃兵的追捕,而躲在洞穴裡將近一個月。」

「喔?洞穴裡的生活怎麼樣,舒服嗎?」

「稱不上,那裏面住著個獨眼荒野法師,她養了幾頭獵犬,兇的很,腥羶味也很重。」

「那你怎麼跟他們打交道,幫她做事換取保護?」

「我那時傷得很重……我記得她把我五花大綁放在她的祭壇上,點燃五、六根不知道是用那種動物油脂做成的黑色蠟燭,徹夜的作法……」

「然後?」亞利恩覺得昆士達講的很出神,使他分外對接下來的事情感到期待。

「我的傷口不斷在滲血,惹來那些獵犬不時的撕咬……有時候,人總是難以想像,自己可以遇到多悲慘絕望的事情……」

昆士達停住了,像是在思考,亞利恩感覺到這個沉默當中隱含的傷痛和不舒服,等過了一陣子,他決定再開口沖淡這個氛圍。

「總之那都過去了不是?看你現在好手好腳的,就知道後來還是化險為夷了是吧?」

「……就像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夢饜,有時候並不是事情有在繼續下去,就代表它是好的……」

昆士達邊說邊脫下陳舊的皮甲,底下是件沾染陳年血漬的灰舊襯衣,他靜靜的枕在自己脫下的皮甲上,默默出神。

亞利恩覺得最好不要再打攪昆士達,他決定拿起油燈在修道院裡晃晃。

他找到了往二樓的木梯,階梯本身有些腐朽,踏上去時會發出令人不舒服的聲響,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昨晚的樂手山多,他是否還在追蹤著我們呢?抑或者他早就去尋找其他的獵物了?

亞利恩決定暫時揮別這個糾纏的思緒,繼續專注在二樓的探索,他發現這修道院應該是地上三層的建築,從二樓的廊道可以很適切的俯瞰一樓的禮拜堂,他發現禮拜堂裡的神像──荒野女神像的頭部已經斷裂遺失了。

這不算太希罕的事情,因為石匠們在城鎮製造的人像,也經常因為頸部石材的天然空隙而破損。

正當亞利恩睹物尋思時,油燈突然熄滅了。

他蹲下檢查時,臉龐卻感覺到一絲氣息的噴吐和光源,朝氣息噴吐處一看,一個高大的傢伙也正蹲著,瞪大眼沒說話看著他。

如此突然近距離的接觸讓亞利恩嚇到叫出一聲,跟著往後踉蹌了半步,亞利恩趕快站起,那人跟著站起,這才發現他穿著一整套的修女套頭服飾。

10

「你是誰?怎麼會在我的修道院裡?」

「我……只是路過,以為沒人,想進來借宿一晚。」

眼前人足足高出亞利恩半個頭,面容男女難辨,但聲音是十分古怪的男聲,卻穿著修女的服飾。

「你一個人來嗎?」他一臉質疑的看著亞利恩。

「我……跟朋友一起,他在樓下,你是這裡的……?」

「院長,你朋友在樓下?我們去找他吧。」他的臉上無法解讀出任何態度或意圖,亞利恩因此感到有些不適,也不好再推辭甚麼,這時突然發現院長拿著簡單的燭台,也許當初在外頭看見的火光就是這個。

一路上他們沒再多說話,兩人就著燭光走回小中庭時,昆士達依舊躺在地上看著星空發呆,只轉動了眼神去確認了陌生人。

「昆士達,這是院長。」亞利恩有些不自在的說。

「嗯,所以這地方還有人。」昆士達坐起身,邊打量院長邊說。

「你朋友說你們是來借宿的,基本上,只要不打攪到我們日常的生活作息,我並不會太介意。」

院長眼神垂垂的看著昆士達說。

「日常作息……好的。」亞利恩看了看周遭荒廢的樣子,不以為然的說。

「我請老肯特帶你們去睡床上吧。」修道院長瞄了瞄已剩餘燼的營火堆,往旁邊黑暗處看了一下,有個猥瑣的身影從黑暗中駝背走出。

月光下,依稀可見到他是個光頭側邊有刺青的黑影精靈,穿著骯髒的灰色麻布衣,亞利恩認出那圖騰跟幾天前遇見的流浪漢一樣,是古代盲蛇神的魔法符號。

「請跟我來,兩位。」老精靈聲音沙啞,笑聲也有些尖銳刺耳,搭配他看起來十分瘦弱的駝背身形,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但昆士達卻不怎麼介意,他起身拍拍他陳舊皮甲上的髒汙,收拾了吃剩的東西。

他似乎從沒真的介意過甚麼,亞利恩心想,長期生活在戰禍、危險與痛苦中,使這個男人不再對任何事情起大反應。

他們在老肯特的帶領下,上到第三層閣樓,老精靈掏出一串陳舊的黃銅鑰匙打開了木門,裡頭的精油氣味比在一、二樓偶爾聞到的更濃郁許多。

院長稍早將燭台交給老肯特之後就離開了,就著燭光亞利恩發現這是個大通舖,兩側傾斜的天花板有幾扇木窗半開著,整體的陳設讓他覺得像是某種病房。

「兩位好好休息吧,燭台留給你們。」老肯特將燭台放在矮几上,就掩門下樓了。

昆士達找了張床就躺下,過薄的木板床因此發出聲響,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無言的看著天花板。

亞利恩在他隔壁床坐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稀疏捲髮和鬍鬚,這段日子讓他覺得能在室內休息真是太美好舒適的一件事。

當他還在感受全身釋放出來的痠痛時,閣樓另一頭的床上傳來一些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他又嚇了一跳,轉頭看看昆士達依舊不為所動的發著呆,他決定自己走近一點看看這同房室友是何方神聖。

在燭光的照映下,他發現咳嗽聲來自一個有著一把大灰鬍的老人,他赤裸著上身,下身蓋著一條薄毯子,臉部跟上身的皮膚長了一些膿瘡,呼吸中帶著濃厚的痰音,雙眼半睜半閉的看起來很不舒服。

亞利恩意識到對方並沒有要搭理他甚麼,於是也安靜的折返自己的床鋪,這時房門突然打開,發現院長又毫無腳步聲的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一瓶酒跟兩個木杯,安安靜靜的坐在他們的床旁。

「感謝你提供我們這麼舒適的房間,我好久沒覺得這麼舒適了。」

院長只是笑笑,亞利恩發現他雖然沒有鬍鬚,但臉上細看有不少歲月留下的細紋。

「這是我們釀的黃金蘋果酒,喝一點可以讓你們放鬆,得到更好的休息。」院長拿著那瓶酒說,綠玻璃瓶內依稀可看出有東西在裡面載浮載沉。

「多謝好意,我睡前沒有喝酒的習慣。」

「你朋友呢?要不要來一點。」院長看向昆士達,昆士達聞言也轉頭過來與他相望。

「好啊,麻煩給我來一杯。」昆士達接過杯子,裡頭的酒汁金黃澄澈,還有一些小蘋果塊,他聞了聞、淺嘗了一口,接著一飲而盡。

「這味道好!」昆士達接連又喝了兩杯,院長只是笑笑。

「你很久沒能好好睡上一覺了吧,我有些小東西可以幫你。」院長掏出一條懷錶,開始左右擺動它。

亞利恩看過這種催眠手法,他並不是很確定自己是不是想要現在就睡著,但士兵卻躺在床上很專注的看著定速搖擺的懷錶,不一會兒他的眼皮就闔上了。

亞利恩眼見院長並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他也不打算讓自己被催眠,就只是靜靜的看著天花板,同房老人依舊維持差不多的頻率偶爾咳嗽,不知過了多久,院長吹熄了蠟燭,靜靜的離開。

在黑暗中,亞利恩從士兵濁重的呼吸聲感覺他睡的很熟,但他就是無法完全放鬆的入睡,他無法判斷這院長跟其他人是否可以信賴,就在此時他聽到那老人在一陣特別激烈的咳嗽後,突然開口說話。

「你是哪裡人啊?年輕人。」

亞利恩沉默了片刻才回話。

「我嗎?我之前在春雨丘陵過日子。」

「春雨丘陵?我以前船上有個船員的媽媽也是那裏人,我聽他提過這地方。」這話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從外頭簡直看不出來這裡有住人。」

「這個……你知道三灣地戰爭吧?」

「我知道,兩年前的事情。」

「那時我就躺在這啦,我太老了……戰爭後,勝利歸鄉的士兵們,有一部分人並沒有能回到……因為他們離去而凋敝的家鄉。」說到這裡,老人吐了一口老痰。

「喔?」

「戰時,他們的村莊遭受盜匪侵擾,村內的婦孺跑到附近的修道院避難,但是後來就沒有人再看過這些去避難的人了……」

「他們失蹤了?」

「也許吧……但這些歸鄉的戰士並不知情,直到其中有一人,在返鄉途中的深夜裡,投宿在修道院裡。」

「然後?他找到他們了嗎?」亞利恩覺得這故事開始有趣了起來。

「他發現了很恐怖的事情……但同時也發現自己已經中毒而無力逃出,之後許多天,修道院中淒厲的嚎叫聲不絕於耳,之後附近的村莊荒廢到一個人都不剩,也沒人再見過那名投宿的戰士。」

「到底是甚麼恐怖的事情?這是真的嗎?」亞利恩對於這故事感到很困惑,但同時卻沒再聽見老人濁重的呼吸與咳痰聲了。

「你還醒著嗎?」其實亞利恩是想確認他是否還在,但毫無回音,他因此在黑暗中轉頭往老人方向看去,卻在木窗透進來的稀微星光中,看到老人從床上敏捷的爬起來,並且用一種詭異的姿態快速的朝他前進。

在老人十分靠近時,亞利恩發現他不是老人,他是山多‧列爾達!

但這個發現太遲了,在亞利恩還來不及做出防禦動作,山多一口就狠狠咬上他的頸部!

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亞利恩從床上彈起,惡狠狠的推開山多,只見自己的頸部血肉連同被推開的山多一起彈到地上,幻化於無形,只留下衣服在原地,房內又瞬間恢復寂靜。

亞利恩一手去按住頸部傷口,膿血潺潺的流出,他定睛一看,發現那些好像不是山多的衣服,只是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他再確認,發現老人跟士兵的呼吸聲都十分規律,但背椎的涼意驅使他下床拿出奧迦符文短匕收在腰間,亞利恩先走近兩人床邊,確認發現士兵與老人真的都在睡夢中,他決定悄悄的摸黑走出閣樓,一探此地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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