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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不知江月待何人

他一直都曉得,周瑜很瀟灑,但瀟灑得近似無牽無掛;很豁達、可卻大度到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那樣底個性裡天生帶有一種冷調,如觀棋者,默然看世局、而後無言抽身。

他也知道,周瑜更有一種難以說明的拗執,只要認定了某件事,便絕難教他更改。

劍,為兵器之君子。

他沒看過周瑜用劍,周瑜使的是刀,似劍的長刀,吳鉤。

問過周瑜『為什麼』,而他只輕輕回了一句:『劍,不順手。』

但他以為周瑜比起刀、更適合劍,至少可以揮灑比濃稠血腥更輕盈的出塵。

至少、至少……

「北門、鎮壓!」一道沈厲的嗓音這般吶喊,吳鉤揮出一道血線直至視界再也看不到敵人為止不知道是第幾個人的血噴上頰邊。

他甩去滿是刀身的血環顧四周瘡痍手中還緊緊握著武器沒讓它斂芒入鞘,地面一片斷肢殘軀底狼籍讓他感到安心。這是軍人的可悲習性,唯有死亡才可安定軍心。

「其他地方,戰況如何?」

「西門已鎮壓,現在只剩東邊和北邊!」

聽見戰況時周瑜頓了頓,想著孫策與程普負責攻下駐兵最多的東門,他下了命令:「一百人留下守著不准任何人進出,其餘的跟我走!」

「該死的!劉勳分明將大部份兵力帶了出去,為何還有這麼多人守城?」不知道是誰在怒吼,為著敵人出乎意料的數量感到憤怒。

「多說無用!」難道還要對敵人吼說你們人太多了,人數上對我們不公平?!孫策揮舞大刀朝蜂擁而來的敵兵砍去,一劈就是一步血濺。

吳越的男兒個個剽悍,兩造干戈一升多的是血汗淋漓底激旺,伴隨開闊斬殺、一刀起就是一命落,管他官高爵勳,戰場上看到敵人除了殺個痛快還能幹什麼!

霸王以其勇武奪天下。當年的項羽以單騎殺百人,如何蓋世!同以霸王之名,今日的孫策,能如何強橫?

史書中只有兩句話,輕輕帶過那一天那一夜被稱為江東小霸王的那人血戰的身影。

策輕軍晨夜襲拔廬江,勳眾盡降。

——史官的筆總是極冷靜的,工整正楷運筆如飛,不動聲色底寫下江東雄渾的氣魄與苦難,並忽略了在悠久歲月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周瑜趕到時東門的鎮壓幾乎結束。

也只是「幾乎」而已,劉勳的兵眾所餘不過百多,照理說他們是該勝了。

離自己不到幾尺的距離他分不出孫策滿身的血是旁人還是孫策自己的,只知道那人被敵兵圍攻中竟然絆了腳眼看著就要倒下!

如果孫策死在這裡、那麼所有的勝利都會變成毫無意義!!

「伯符!」很多人往孫策方向衝去,離他最近的周瑜動作快雖快也還來不及舉刀,只能先擋下要往孫策當頭斬去的攻擊。

刀尖刺入。(受傷的瞬間其實沒有什麼痛的感覺)

身體的反應比腦袋還快,周瑜為孫策擋下一擊同時長刀亦舉起。刀口在手臂上帶出一道長長血痕而他手中緊握的吳鉤也劃破敵人的咽喉,當下灑了他一頭一臉的溫熱。

「公瑾!」他不是應該在西邊的戰場?怎會出現在此?還為掩護他受了傷!

看到四周為了保護孫策逐漸聚集的己方將士知曉孫策已無性命之憂,周瑜擺好架式重新面對敵兵。「我們會以命,護你周全。」周瑜明白孫策眼中的訝異,手中吳鉤未停下奪命底動作只是回首對他這麼說。

他就站在孫策身前,振臂一揮之下又是幾條人命消亡。

對孫策來說,那全然無疑的神情竟比從周瑜手臂上不停泌出的鮮血還要刺眼。

周瑜口中說的不是「我」,而是「我們」。(除了一種與眾人同樣的外忠誠,別無其他。)

是的,他是——周瑜所期盼的君主、願生死追隨的霸業成就,他所代表的意義便是天下江山……(僅此、而已?)

他坐在地上一時無法站起。

「愣著做什麼!?還不站起!」砍倒今日不曉得第幾個人後,周瑜對著遲遲不從地上起身的孫策怒吼。一回兩回便罷,如果作戰之餘還得無時無刻分神關照孫策,那他們這些部將有幾條命都不夠死!

這一聲驚回孫策神智,猛一跳起。

竟然在戰場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是出了什麼毛病啊!

被瑣事奪去心神的莫名一時三刻揮之不去,而那份處於生死交際的驚恐化為奪命底剽悍破甲穿胸為敵人一刀斷魂。

總屬於人體的一部份飛散血濺殘忍莫名底殺戮裡刀起刀落誰也無暇顧及其他,刀鋒由人體退出時還感覺得到斷骨劃過刀身尖銳得令人顫慄,環顧四周再也看不到一個活著的敵兵時浴血至最後只有平靜的瘋狂。

抹開臉上血污,他們在血海死屍中縱聲長笑。(悲憫並不存在)

孫策如此。

周瑜亦然。

§

孫家的軍隊在廬江城外駐紮了好些天,這裡是他的故鄉,他的親族都在這兒,而周瑜從未入城一步。

他不是無情不是無心,只是有時人一旦離開了便再難回到當初。

「玉娃兒唷,大家打算進城找樂子,你要不要一塊兒去?」黃蓋直闖入周瑜帳中,完全無視主人正處於一種衣衫不整上身赤裸的狀態。

「什麼樂子?」撩開為了上藥撥去一旁而掩了半邊臉的髮,周瑜抬首,問。站在他身旁的小廝照常為他上藥包紮,不為外人所動。

走近端詳周瑜的傷口,從左肩胛略下延至左肘上兩吋的紅痕並不深,但看來也有好幾日是動它不得。

「這刀是為了伯符挨的?」那天周瑜擋在孫策前,以及廬江鎮壓後狠狠往孫策臉上一拳揍下的事不少人都看見了。身為主帥在戰場上發呆的確不應該,他認為周瑜那一拳打得有理。

「傷在我手臂上總比砍在他腦門好。」

「嘖嘖嘖……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砍在你身上也挺讓人心疼的啊。」周瑜的身體和他們這些沙場老將差別可真大,臉生得俊連那身體都漂亮得很。雖然男人體魄該出來的線條都有出來——不過肌肉可沒他大塊!可是這樣就夠了,周瑜再壯下去可就一點都不美了——平常看他在校場上操練曬到昏頭也沒像他們變成黑炭,整個人還是白白淨淨的,看久了還真想摸一把……但若真摸了周瑜大概會抄刀砍死他。

總之,周瑜身上有傷就像上好的玉石被砍了個缺口一樣,萬一留了疤那有多可惜啊!

「您老又想說我這一身姑娘家似的細皮嫩肉傷了可惜?」他可沒逃過一回操練,曬不黑也非他所願啊!

「對對對!軍中沒幾個漂亮的東西,玉娃兒你可得讓自己一直這樣好看下去,可千萬別傷了臉啊。」

小廝端著換下的布條走出軍帳,周瑜披上外掛淡淡制止黃蓋的繼續離題:「您還沒說兄弟們入城是要做什麼呢?」

「哎,還能幹什麼?」曖昧地笑笑,黃蓋指指周瑜衣下的傷口,「不過你有傷在身,就算去了也無法盡興是吧?好好休息,當我沒來過、沒來過。」

「我去。」他突地冒出一句。

「啥?玉娃兒,雖然事關男人的顏面,不過做人不要太不服輸……」

他沒好氣道,「您想到哪兒去了,我和兄弟們一道進城,然後你們去找姑娘玩個高興,我得回家探望母親!」

「啊啊、也對,你是該回去看一看。」黃蓋恍然大悟,進而一問:「過了好幾天啦,你現在才回去?」

「因為不想帶傷回去讓某些人冷嘲熱諷說我一事無成就連打仗都會成為別人拖累啊。」

「誰說你是拖累的!這回沒了你伯符還不知道能不能整個人完好無缺呢!」

「誒,一言難盡,怪我自己還不夠爭氣罷。」家醜不足與外人道也,他再怎麼不滿,不該說的還是不會說。

進城後周瑜與眾人分道揚鑣,站在周家黑沉的大門前,他遞了拜帖。

周家在廬江為名門望族,打小開始他便知道對於這樣底家庭,萬萬不可失了禮數。

雖說以他的身份遞拜帖此舉或許多餘或許矯情,心裡明白分家這事兒不能一股腦兒把罪過怪到無法鼓起勇氣違逆妻子的兄長身上,不過五年前與五年後站在同一道門前,心情上還是有微妙的轉折。

「瞧瞧是誰回來了?這可不是許久不見的小叔嗎?」一臉精明的女子首先迎來,「瞧瞧你,一分了家上門就遞拜帖,這豈不是在怪罪你大哥對兄弟無情無義?」

「大嫂言重了。」此行回來可不是要製造紛爭的,他微笑以對懶得多逞口舌之利一時之快,頂多小小反擊一下,他可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善男信女。「若不是當年分了家,公瑾恐怕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呢。」

周瑜兄嫂當然知道周瑜所指為何,若無祖上餘蔭,有多少人能二十多歲便封侯拜將?

看著對方顯然還想說些什麼但礙於高堂而悻悻然退開,周瑜走上前幾步屈膝跪下。「孩兒向娘請安。」

「你這孩子,回家遞什麼拜帖?把自己當成了外人?」坐在大堂中央的婦人雖已入中年卻有著一副豔麗底容貌,對比周瑜,不難推測出他傾城已極的面皮大多是遺傳自何處。

周瑜沒有與母親進行無謂爭辯,只淡淡微笑。

「過來些,讓娘看看你。」她對周瑜招手,幾年未見,她的孩兒已和從前有顯著的不同啊……

輕輕撫上周瑜的臉,關懷很濃很深。「你一個人孤身在外,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吧?瞧瞧你,瘦了這麼多……」

「娘……」周瑜跪在母親身前,許久沒被這麼對待惹得他不大自在,彆扭過一陣後他仍是露出靦腆笑顏不帶任何力道底偎近母親,「這些年讓您擔心了。」

「娘明白你是個有大志的孩子,只是身體也要顧著……」才要攬攬孩子,她一個不小心卻按上周瑜的傷口。周瑜顫了一顫很快忍下,不想讓母親瞧出異狀。

「受傷了?」世上擁有最敏銳觀察力的,約莫是面對孩子的母親。她趕忙撩起周瑜衣袖細看,那一道被包紮起來的長長血口教她狠狠倒抽一口氣,「這是怎麼傷的!?你這孩子、為什麼不好好休息還到處走動!」

周瑜苦著一張臉安撫幾近歇斯底里的母親,「娘,這不礙事、小傷而已,真的……」

「什麼不礙事!整隻手臂都動不了還叫小傷!」原本的溫柔婉約在見到孩子身上的傷口後全飛到了九霄雲外,她焦躁地按下周瑜走來走去:「還是要有人看著你,不然哪天回來缺胳臂斷條腿的那怎麼行?之前沒為你討房媳婦真是失策,男人上戰場再怎麼奮不顧身也還要記得家裡還有老婆孩子,有了妻子你應該會更穩重些就不會顧前不顧後了。再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早到了娶妻的年齡……」

「娘──」周瑜發現他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

「先前我到寺裡參拜時遇到的喬姑娘知書達禮,雖然是外地來的但也是好人家的小姐,要是你再早些回來就介紹給你們倆認識……」

「……」三番兩次想要開口最終仍是以高堂一眼橫掃他只得乖乖噤聲做結,周瑜很哀怨底想著:早知如此,他就該等傷好些、過幾天再來的啊!

夜不歸營約是將帥的特權,周瑜無意行使,可回營的時間還是讓娘親持續不停的叨念小小拖延了一下。

大略估算過時辰,原本以為歸營時會只剩下巡守的士兵還清醒,不過顯然今夜人人都放大假。校場上燃起熊熊柴火,以孫策為首,將軍與小兵不分地位圍坐在火邊大口喝酒。

眼角瞄到有些人已倒地呼呼大睡,或許是這樣喝著有段時間,即便如此,酒仍是一罈接著一罈拍開封泥送上供士兵痛快豪飲。

靜靜慢慢繞過校場外圍,周瑜想著要無聲無息回到自己的營帳,沒打算斷了大伙兒興致。被娘親一番諄諄告誡教誨之後他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只想儘快回帳裡倒頭就睡。

「公瑾!」才跨出兩步就被人喊住,光聽那多重合奏的聲音他就知道──逃不掉了!

扯動一邊臉皮,他壓下滿口咒罵用著很虛偽地優雅口氣說:「不用在意我,你們繼續。」

「過來一起喝啊!」不知道是哪個人說出了讓周瑜惡夢成真的一句話,果然下一秒圍在孫策四周的人從將軍到小兵全都群起鼓噪。

從「公瑾」叫到「周將軍」,最難拒絕的是盛情。而這份盛情對現在的周瑜來說壓根是阻礙他回帳好眠的大敵。他認命的走向人群中心,心知沒灌到他倒下這群人是決計不肯放手,反正喝醉也可以睡、只是會宿醉罷了……

孫策不在起鬨的群眾之列,他從頭到尾只是看著周瑜的表情變化默不作聲,一直到那滿臉不甘不願的青年在他右側坐下:「傷口怎樣?」

「不礙事。」只要別太使力,一切都過得去。

「喔。」從周瑜臉上收回視線,沒多說什麼的孫策又喝下一大碗烈酒。

一旁有人把大碗塞到周瑜手上,不由分說地將酒倒了個滿滿。軍中當然不會有文人小杯啜飲的雅氣,大口喝乾才是豪情。

看著手裡滿到幾乎要溢出的烈酒周瑜一點都不懷疑他今晚即將醉死的命運。他真的很想回帳中好好睡一覺,而不是在這裡玩樂整夜最後和大夥兒睡成一團。為什麼沒有人體諒他是個傷患需要多加休息呢?

一碗乾過一碗,將軍位階的人都在必灌醉的行列。孫策麾下連同孫策本人久戰沙場同時也戰酒場,個個都是海量,要倒下可沒那麼容易。

沒了上與下的束縛,小兵們特愛找周瑜敬酒。這倒是容易理解,他們也沒有什麼用意,只是想看看美人醉酒時底別有風情。

周瑜酒量沒那些千杯不醉的前輩好、但也不至於一杯就倒。烈酒兩罈是極限,比起一般人算能喝了。可再能喝的人,也受不住幾十、甚至更多人的連番敬酒。而異於往常地,今日還沒能撐到一罈份量,周瑜竟然──醉了!

約莫第三個人朝他敬酒時他就已感到酒氣上衝,接著還有第四個、第五個……。

眼前開始天旋地轉人影全糊成一片,放下酒碗周瑜右手撐住身子舉起受傷的左手揉揉額角企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身體很重,大約是那種不找東西支著就會倒下的程度。薄紅在臉上淡淡漫開,身旁的嘈雜讓他暈眩更甚。

「周將軍還能再喝嗎?」

耳邊的聲音他聽得模模糊糊勉強才分辯出對方說了什麼,右手一抬身體馬上歪歪斜斜倒向左側,這一倒連帶撞翻孫策手中的酒,被撞的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周瑜反而悶哼一聲倒在孫策膝上。

「公瑾?」從接觸的地方可以感覺到周瑜微微顫抖著想用右手把自己撐起,可惜力不從心。他看不到周瑜的表情,但從方才那聲悶哼中大概可以猜到周瑜是壓到了傷口──當然現在也還是壓著的──他趕忙把人抱起靠在自己懷裡小心翼翼不讓周瑜再壓到創處。

隨著孫策撥開落在周瑜面上的髮,此時眾人才知道何謂「佳人絕代」。

平時梳得整整齊齊的髻勾到了孫策鎧甲而被扯落,烏髮披散頰邊,眼睫輕顫。那酒氣染紅雙頰,似乎要吐出柔柔嘆息的唇微張,整個人被孫策擁著,看似柔弱無骨。美人微醺,別具風情萬種。

「公瑾醉了。」輕輕撫摸那張芙蓉面,周瑜沒有如往常一樣把他的手揮開再來個冷眼橫掃,而只是半睜眼後無動無靜,孫策很肯定,周瑜醉了、而且想睡。

「這麼快?!」士兵們明顯失望,雖然周將軍現在這模樣也很美沒錯,可是又不可能看太久,討逆將軍一定會把人送回帳中的,這樣接下來他們是要找哪個美人來灌醉才會有那種驚豔的景象可看呀?

「公瑾有傷在身總不好讓他睡在這種泥地上,我帶他回去。」甩下一大堆人的惋惜,孫策把人抱回帳中。

周瑜不是什麼纖纖弱女子,男人都有一定的重量,有幾分醉意的孫策自然也不會抱他抱得太輕鬆。回到周瑜帳裡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孫策身子一個不穩差點就要把周瑜摔到榻上去,謝天謝地在把周瑜摔下之前他自己先跪了地──疼得他齜牙裂嘴──周瑜僅受了點輕微震動。

那一震又喚回周瑜些許神智,他眨了眨眼看了看四周再看看孫策。

「你送我回來的?」略帶嘶啞底嗓音低低柔柔,周瑜講了這一句後也沒等孫策回答逕自閤眼睡去,他脫口而出的詢問其實只是自然反應。

「誒,是啊。」孫策很清楚周瑜現在約是睡得比死人還沉,說什麼全都是白搭。

他還未像周瑜那般醉得徹底,但腦子的確裡是有幾分醉意。換做平日,他怕是沒敢對周瑜如此放肆。

指掌輕輕滑過那人熟睡的眉眼,他知道那人可以為了他連命都放棄。(但為的只是一句情義)

『我們會以命,護你周全。』

這話以一種好決絕的姿態讓他看清許久以來的困惑不安,原來自己在周瑜心中就只能是那樣底存在,夢想、霸業與江山,別無其他││再無其他……偏生是在自己明白除開君臣、兄弟之外還存有另一種情感的剎那間,希望也被狠狠打碎。

「公瑾……」不要發現我對你的感情、也不要讓你自己有所改變……這樣我才能克制自己想擁有你的衝動,繼續當你的兄弟……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怎麼也不願「只是兄弟」。

俯首,他嘗到某種柔軟溫潤。很輕很輕,只是觸著沒再用力。

能獨佔周瑜約也僅有這種時候了罷?吻他的唇、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唯有此時,他的心意才能不顧一切流露。

……唯有此時。

進佔廬江後停約十日,孫家的軍隊又止了短暫的休養生息接續之前的,掃平江東之戰。

他們本欲先討黃祖的計劃在得到劉勳動向後生變,孫策分兵八千擊殺劉勳,自己與周瑜領軍兩萬步襲皖城,隨後進尋陽將劉勳斬草除根、定豫章、廬陵,至此,周瑜留鎮巴丘。

孫策在鏟除劉勳後兵力更增,討黃祖一事雖因其他而雖然繞了遠路,不過最終還是在破劉勳後進擊黃祖。

……攻破皖之前,發生了一些事。

或說,破皖以後,出現了「某件事」的導火線。

有些事,不知道的人寧願就讓它這樣不知道下去,然而命運總是難料、人……亦不可能永不改變。

那是在襲皖之前的準備,某些人在皖分散開來探勘形勢的行動。

攻城之戰不光只是要了解地形和敵軍資訊而已,城內住著哪些人也必需注意。戰爭難以控制在固定區域固定範圍,至少在攻入城內時要確保最低限度的城民傷亡數目。當然,地方望族鄉紳大老是絕不能驚擾的,也許以後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為了這種理由,事先調查便顯得很有必要。

在皖看不到什麼戰場的血性剛烈,只見分花拂柳底柔媚、結綺臨春的熱鬧奢華,並有舊時歲月底市井街衢默默隱現一種夕陽芳草底哀豔。

膏腴脂豐的地方多出不了舞刀弄劍的壯勇,窮則習武,是未成條文的定理。城頭城尾繞一圈去,周瑜想著皖約是不會太難攻下。

城西是縣衙所在,確定位置後周瑜不知怎麼走著走著晃到城南。這兒住的看起來不似什麼大戶人家,紅磚石瓦、矮牆低簷,沒有過度奢華、也無極端破落,頂多就是生活還過得去的普通人家罷。

牆內有棵樹,枝椏曲折出牆。

「映玉,快下來!」嬌嬌柔柔的女聲,呼喚裡含些驚惶。

「我要拿到了。」另一道聲聽來亦是溫和,只是有別於前一道聲,多點清亮有力。

「妳爬太高了!」

「是妳把它丟到這兒的,我也不想爬那麼高啊!」

「甩著甩著就飛出去了,我哪知道會飛那麼高?」抱怨似底嘟嘟嚷嚷,

大喬瞧妹子往危險的地方去,又驚叫起來:「當心,小心腳下呀!」

「不要一直喊,會讓我分心!」

枝葉窸窣,──很大聲的那種。

小小的黑影掉下,伸手去接;大大的黑影當頭砸下,周瑜退了一步轉瞬之間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沒什麼同情心的念頭最終還是伸出雙臂接人當做日行一善。

他抬頭看看猶自晃動的枝椏,不明白為何爬這種枝粗葉疏的樹也能摔。

低首觀察自己究竟接到了何物,其實周瑜頂慶幸那棵樹不是什麼參天古木,否則他想瀟灑救人的舉動大概也會不雅地成墊背。

掌中是刺上精緻花繡的小小香囊、臂彎裡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孩,周瑜的視線由上往下移,然後說了句:「姑娘,做事要量力而為。」

還在他懷裡的妙齡女子眉尾一挑,如此回話:「公子,對個驚魂甫定的嬌弱女子說這種話,您很失禮。」

「聽姑娘的說話的語氣元氣飽滿精神奕奕,在下相信姑娘應是未受到什麼驚嚇才對。」

「呃……映玉,還有這位公子……」大喬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攀趴在牆沿,探頭出來看到的卻是妹子和(似乎是)救了她的公子兩人以一種極為羞赧的姿勢旁若無人地……吵架?害她想開口問問妹妹有沒有哪兒擦撞跌傷都有點不好意思打斷這兩人。

讓大喬這樣一打岔也不好繼續維持方才的情況,周瑜與他手上的人配合得頂好,毫無預警的一聲「失禮了。」隨即把人放下而對方也無半絲驚惶穩穩站定。

「沒摔著吧?」對大喬來說趴在牆上似乎是頂耗力的事,她關心了妹妹一句人就慢慢隱沒在另一端。從消失的速度來看,顯然是非她本意滑下去的。

「姐姐,妳就別再爬了,我沒摔著!」

「嗯,記得向救了妳的公子道謝。道謝完要快點兒進來喔!」叮囑再三,牆的後頭隨大喬離去而漸沒了聲。

然後,兩人對視。

然後,其中一個人勾起半邊唇角,「需要助姑娘一臂之力,再翻牆過去嗎?」

「免了,我可以走大門!」她甩頭甩得可率性,邁開的步伐也是沒半點遲疑,偏偏就忘記了有那麼一點東西還在別人手上。

「慢走,映玉姑娘。」周瑜瞧著她走得飛快的背影倒也沒意思想提醒一下,悠閒地玩著拋接遊戲直到肯定香囊的主人已經忘了她為何會爬上樹的理由,他才慢慢把香囊收進袖口。

落地的樹影斑駁,周瑜望向前刻該是少女落下的地方,淡笑:

「蝶兒……找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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