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3

我仰望畫布上微張著唇的男人,提起炭筆,決定要把他的唇形修得更模糊難辨。

當我拾起畫筆,我永遠像在與不具名、沒有形體的敵人對峙。雖然每當我完成一幅畫,我便會感到前所未有的釋然,不過那只維持一朵花凋落的時間。

我會再度煎熬,再度想起他,一個眼神深邃得使人惶恐的男人,接著我會渴望把他的身影和在我身上殘留的氣味用顏料稀釋,畫上幾十甚至上百張草稿,一個人把畫布搬回家,再對它發呆……

這時隔壁傳來一聲東西掉到地上發出的巨響。悶悶的,像剛落地就被吸進地板一樣。

侯陣宇並不是個輕手輕腳的人。搬進來一個多禮拜,我老是能聽到隔壁傳來踱步聲和大聲朗誦的聲音。

他是暴躁的動物,我懷疑他遲早有一天會踏破地板,掉到樓下去。

對我而言這並無大礙,我發現這些噪音時,我的畫早已上了游泳池底一樣的底色,接近於天青色的藍,淡得彷彿可以灼傷人的眼;當我留意到侯陣宇到家用鑰匙開門的喀喀聲時,畫裡男人眼睛裡長出的花開成兩簇艷紅。

我退開幾步凝視過剩的顏料流成洋紅色的淚,侯陣宇在這時甩上門。

「嗯?你到了?沒關係,你先點菜,我馬上就到──哦,在路上了,這時間馬路很塞,我正在用時速二十公里的速度前進。」

他說起謊來相當冷靜。

而我才終於意識到外頭已點上夜色。摸黑打開燈後,即使是溫和的黃光還是令我難受地瞇起眼。

所以我坐下來,閉上眼,不知不覺睡著。漂浮在曖昧不明的意識中,想起下雨之前,我的頭會隱隱作痛,宛如即將召喚來某陣大雨的儀式。

那股鈍痛彷彿要讓我的頭蓋骨生出裂縫,像北極海上的冰層一樣,從太陽穴附近一路延伸到耳際附近的區域。痛的時間從十幾分鐘到幾小時都有,有時候甚至可以痛上一天。

有人跟我說這是家族遺傳性的偏頭痛,治不好,也無大礙。說這話的是誰我記不起來,可能是某個白袍袖子有黃漬的醫生,又或者是我很久沒有聯絡的母親,還是跟我擁有同樣痛狀的某個人雲淡風輕的建言。

等我被這股疼痛喚醒,窗外的天色又換成酒店床單一樣的白色。我站起身時有些力不從心,傾向一邊晃了兩三步才站穩。我的身體好像從最深處被挖空一樣,不太對勁。

比起要用溫暖的食物填補它,我最在乎的還是顏料將要用罄的事實。我甩甩頭,想把清醒從腦海深處篩出來,打開電腦訂完顏料和松節油,按下「送出」時,電鈴正好響了。

我還以為美術社老闆把貨送來,打開門看見的卻是侯陣宇不悅的臉龐。

「妳居然──欸,等等,妳嘴唇怎麼白成這樣?」

──東西都是三天後才送來,我怎麼忘了?

還來不及賞侯陣宇吃閉門羹,我的眼前再度迎來夜色。但這次迎來的黑暗既溫暖又堅實,使我放心且毫無保留地墜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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