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欠 (二)

      這是個大國,文治武功盛極,首都長安裡,總是隨處可見眼睛頭髮都不同色的外族人,卻是一片兼容並蓄的和諧氣氛。

      開朝的君王,據說有一半的外族血統,行事作風皆開明大方,也因為如此,對於異族人的包容更異於前朝。

      對女子也是。女子要識字唸書,沒什麼不可以。甚至只要有僕人或是夫婿相伴,上街逛逛也都不算禁忌。前些年,還出過一個女帝,將國家治理的極好。即使多數文人都貶其為「牝雞司晨」。

      她還是覺得,那是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

      但這些都是已經逝去的過眼繁華。

      七年多以來,由安祿山開啟的戰事,歷經無數波折總算漸漸平息,但也同時失去了對周遭少數民族的控制權,握有兵權的餘黨在北方各自為政,形成了藩鎮割據的局面。

      她是北方某藩鎮領主的女兒。

      她親眼看著,這個國家從極盛到衰敗的過程。同時也知道,她的爹爹這樣做是不對的。這是「作亂叛上」,若不是運氣好,或許早就被抄家滅族了。

      她覺得不好,但卻不只一次這樣感謝。

      若非如此,她不會在樹林裡遇見他,爹爹手下的將軍。

      那時他仍只是一個小兵,碰巧遇見了她。他們年齡相仿,也談的上幾句話。原來是投筆從戎的文人,滿腹的詩詞歌賦,武藝也不差,讓她初見他時便有好感。

      後來因禍事撤退到北方,她指明了要他護衛,爹爹也答應了,但卻挑明了對她說:「千萬別愛上他。」

      因為她,最終是要嫁給高官貴族的。

      她懂。

      但是,她能見他一日,便多一日歡喜。日後她要是嫁別人了,心裡也還能憑藉這些回憶度日。

      於是,她依然答應了這個條件。

      那些日子,不知道走了多長的路。她身邊只有他,沒有婢女沒有下人。一切只因撤退時,人越少他越能護她周全。

      雖然他總叫她小姐,不論如何都不肯改口。

      他總說:「禮不可廢。」

      好吧,禮不可廢就禮不可廢。但他對她好,她都知道。路上剩最後一口水,最後一塊餅,他也不肯跟她對分。寧可讓自己餓了三天,也不要她有一點不適。

      他可以整夜不睡的趕路,卻會因為她喊累而停下休息。

      他對她好,她便對他好。

      撤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她總是纏著要他教作詩,要他教音律,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眼睛裡總會透露出一絲的光彩。彷彿找到了生命的意義。

      她想跟他說,要他別回去戰場了。

      她想跟他說,就這樣留下來,他們能快活幾日便是幾日。

      但是她懂他的,他若是這種人,當初便不會棄筆從戎,他這樣做了,則定要施展抱負的,強留只是讓他更難受。

      所以她親手送走了他。

      在他離去那日,用他教的譜樂,彈了一曲當作贈別。

      淒涼的曲調,異常清晰的傳得遙遠,一路伴他回到戰場。

      然後,他們便再也沒相見。

      她守在北方等待,他在南方征戰。

      直到她與某高官的兒子成親之日,她才從賓客嘴裡聽聞,那個當日的書生竟已是將軍了。

      那個當日總是不苟言笑的書生,在她成親的前兩日,向他父親求親。

      那個當日總是稱她小姐的書生,黯然的離開。

      她穿著紅色喜衣,坐在房裡等著新婚夫婿來揭喜帕時,心裡才感到一陣陣的揪痛。

      無法言喻的難受,她明知這樣不可,卻還是蓋著喜帕哼起了那首離別曲。

      多不吉利的兆頭。

      她的淚珠砸在手背上,濺開了花痕。

      如同庭院中在種的牡丹一樣,盛開到了極點。

      她不明瞭都過了這麼幾年,她怎麼還有這樣強列的感覺?或許是那些日子,是她感受到活著的時光,所以才如此難以忘懷。

      於禮不合啊,她知道,但依然想回應他。

      她撕下了裙襯的白布,咬破了手指尖,寫了一個「負」字,又拿起自己的珠花,讓貼身的婢女傳給了他。

      並且要那個婢女就留在他身邊,不要再回來了。

      否則她,見一次就想起一次,往後的日子過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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