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君不見、貳

      大街上熙來攘往的,好不喧囂熱鬧,可劉生生遠遠就感到一股不善的寒氣逼近,令他想走避的對象正是這一代的保長,徐染。自那日和徐染鬧得不愉快以後,劉生生就覺得還是少跟對方打照面,雖然見了人也得嘻皮笑臉的敷衍,但也明白人家再不入流的官也是個官,他惹不起。

      無奈徐染同樣遠遠就發現了劉生生的身影,而後才察覺他一旁的姑娘是紀星鶴,所以遣了身邊手下去攔人。這回跟徐染出來巡邏的不是東南西北四人,而是另外一伙人,但有幾個是認得劉生生的,一下子就繞到他們面前展臂截了去路。

      「兩位請留步。保長找你們。」

      被攔下的劉生生立刻換上客套的微笑回應:「哦,保長是找一個普通販夫走卒呢,還是要找最近成為大家話題的紀小姐?要是找紀小姐,那我就先退去一旁茶棚喝茶好了。」

      紀星鶴一聽劉生生要把自己撇下,立刻揪住他袖擺斜眼使眼色,劉生生默默把她手撥開,小聲安撫:「別擔心,這些是官爺,都是在衙門給縣老爺做事的,平常呢,就是照顧當地百姓,是好人。」

      其實當這種不入流小官差的人有不少是流氓地痞,就算不是魚肉鄉民的惡官也是敬而遠之,不過徐染這幫人倒是例外,和百姓關係頗好,這人聽了劉生生的話有些飄飄然,笑應:「是啊,紀小姐,我們頭兒是關心妳一下。不過,劉先生也先別走。」

      徐染在前一個路口好像正在聽取一個店鋪的人抱怨什麼,聽完點點頭向旁人吩咐幾句,接著就走向劉生生他們。徐染來到他們面前,本來對紀星鶴充滿好奇的人就不敢恣意圍觀,各自讓開了一個空間。

      「紀小姐,別來無恙?」

      紀星鶴催眠自己這是在演古裝劇,欠身退縮到劉生生斜後方說:「我、我沒什麼大礙。」

      劉生生接話說道:「多謝保長關心,紀小姐現在還沒完全恢復,許是沾了些忘魂湯吧,許多事得重新適應,這會兒是帶她出來沾人氣,曬陽光的。」

      「忘魂湯。」徐染勾起嘴角冷笑。「那日別後,我查了些你劉先生的事,謠傳你神通廣大啊。」

      「客氣。」劉生生雙手一拱,垂眼道:「喊我劉生生就好。神通廣大不敢當,湊巧會點皮毛就幫個忙而已。行走江湖嘛,講的是義氣。」

      「義氣,呵,那正好。」徐染萬年不改的冰顏有了變化,嘴角明顯往上勾,看得一旁手下都覺得背脊發涼,莫名打冷顫。

      「頭兒在笑?他在笑?」手下們內心這般驚惶的想著。

      徐染說:「最近白水縣西北邊的石橋,常常傳出有人遭搶財物,紀小姐更是在那一帶遇害的,我們調查了幾日都無明顯收獲,只曉得犯案的人專挑女子下手,不過只奪財物,一般並不傷害人命。紀小姐出事是個意外,話雖如此,還是得把那宵小逮回衙門受審才行。所以這就來請你幫忙了。」

      劉生生跟紀星鶴對看一眼,他歪頭疑道:「我?我是男的啊。」

      「是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徐染不想囉嗦,派兩個手下送紀星鶴回家,留下劉生生跟他們往西北方走。邊走才由一個姓夏的手下解釋道:「我們頭兒是想請劉先生你男扮女裝,作為誘餌。聽說劉先生會一點拳腳功夫,又這般身強體壯的,是作餌的不二人選。」

      劉生生聽完「呵呵」乾笑兩聲問:「可以拒絕嗎?」

      「可以。」徐染速答,卻補充道:「對了,你現在住的廟還有旁邊的屋舍,據說是有主人的。這個我也一併幫你查過了。嚴格說來,那是徐氏的家產之一,那座山也有半邊是徐氏所有。」

      「徐氏?」劉生生詫異叫道:「是你家的啊?」

      「你可以不幫這個忙,只是可能得請你回去收拾東西另覓住處了。」

      「……幫,我幫,反正那座橋偏僻,沒人看到我扮女裝。」劉生生哼著鼻音,不以為然,暗罵他們卑鄙。

      可還沒到西北邊的石橋那兒,就先在一間小旅店借房間換了衣服跟妝容,為此徐染還找了一位大姐要幫劉生生上妝,劉生生也沒意見,先讓那位大姐上完妝才去更衣。其餘人在樓下嗑瓜子喝茶,等著看劉生生笑話。

      手下甲說:「一個神棍而已還敢跟我們保長作對。」

      手下乙附和:「就是,我看他要不腦仁兒壞了,要不就是真以為自己本事通天。」

      手下丙彈指道:「待會兒看他穿娘兒們的衣裳還跩不跩得起來。哈哈。」

      徐染默默喝完一杯熱茶,喝完掃視手下們表示:「都吵死了。」

      一時間眾人收聲,不敢嬉笑。方才化妝的大姐已經收了錢先走,這會兒開始又有人等得不耐煩,小心翼翼開口請示:「保長,那劉生生會不會是逃跑啦?還是他不會穿女人的衣服,要不要我們上去看情況?」

      徐染信手一擺,准了他們去看情況,沒想到同時間從樓梯上就走下一個高挑的「女人」,正要跑上樓的手下抬頭就定在那兒仰望那個「女人」,那「女人」拉開嘴角笑了笑,單手插腰往徐染那兒揚聲喚道:「保長,你看我這樣能不能讓賊人上勾?」

      手下們都打直了眼猛瞅,竊竊私語:「看不出挺適合的。」

      「竟然真的穿成那樣了。」

      「不覺得衣服有點曝露麼?」

      「廢話。跟青樓借的嘛。」

      劉生生倒是不在意袖子、肩背的衣料都有點透明,徐染看他的眼神倒是沒有改變,一貫的冷淡。徐染啟唇命令:「過來。」然後把桌上一個布包打開,裡頭樸素的披肩半袖,他親手給劉生生披好穿上,又拿了一枝形式不錯的玉簪幫劉生生插到髮髻上。

      劉生生像是跟徐染有某種默契似的,翻著窄袖擺姿勢,噙笑道:「我這樣像不像是青樓女子捲款私會情郎?」

      眾手下們一致點頭,只有徐染臉色不改的告訴他說:「他們幾個說話是輕浮了些,可我們要捉拿犯人是正經事,不是玩笑。你也得留神當心。」

      當下劉生生也沒多想,一張略施薄粉的臉,和一雙本就狹長清秀的眸子朝徐染眨了眨,脫口問說:「你會保護我吧?」

      「嗯。會保護。」

      得到承諾,劉生生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恢復輕鬆笑容,無視那些有點走神的人們,單手插腰說:「那走吧。」

      徐染他們安排了人在幾處做埋伏,其餘的人手則是暗中保護誘餌,包括徐染在內。劉生生揣了一包看似財物的布包小心的走在路上,按計劃通過石橋到有人接應的地點,假裝辦完了事情再原路繞回縣內。

      頭一天根本沒有任何風吹草動,第二天也一樣無事發生,徐染的手下們也是輪流替換,總覺得那歹徒是不是察覺誘餌是男人扮的了,可他們又覺得劉生生扮起女人還頗有那麼幾分姿色,難不成是嫌棄劉生生扮的女人太高大了不好搶?

      事情終於在第三天有了變化,劉生生姿態婀娜的走過石橋不久,正當他心想:「老子還得這樣走多少趟啊,扭得腰都痠了。」的時候,林子裡滑出一道人影想搶他懷裡的東西,他立即轉身不讓對方得手,並且模仿女人拉高嗓音尖叫:「唉呀、救命啊,救命,有盜賊。殺人啦,救我!」

      劉生生轉身往回跑,也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是什麼樣子,只瞄到那人穿一身綠衣衝出來,身形跟他差不多,用布蒙著頭臉。他跑回石橋另一端,肩上被手爪抓住向後扳,他也反手往後捉住對方手腕並轉身閃躲,將被抓的肩膀往下卸力。可對方手腳俐落,他拿著歹徒瞄準的布包又不好抵抗,暗罵保長及其手下怎還不出面,邊掙扎邊喊救命。

      「去你媽的暗中保護啦!」劉生生的髮髻凌亂,簪子都快搖落了,扔開塞滿雜物的布包跟歹徒拉扯,對方竟拿出一把短匕出來,劉生生倒抽一口氣不敢再撲上去纏鬥,這時他聽對方用低沉的聲音哼笑,但聽得出是個女子的聲音。

      「原來是個男人。怪不得肩寬腰窄,骨骼不像尋常姑娘了。」

      劉生生也冷哼回嗆:「吃鱉了吧。妳原來是個女的,膽敢做這等勾當。現在被我逮住了吧。」

      「既然無財物可搶,就搶人好了。」

      劉生生見她一手的手勢有異,卻不及反應,對方朝他灑了一堆白粉,他閉眼閉氣,結果竟被那女的點了穴打橫扛走。

      動彈不得就夠糟了,劉生生被點了啞穴,他冒出荒唐的猜想,這個女人該不會是想對他強來吧?女盜賊的武功還算不錯,體力也是極好,居然扛著他這麼一個大男人在山裡跑了一段路,周圍除了樹林還是樹林,不然就是生滿青苔的石頭,劉生生被女賊放倒在鋪滿落葉的地上。

      「呵呵呵,真是意外的收獲嘛。」女賊把面罩拿開,她五官深邃,有點像外域人士,得意的表情和她的行徑一樣張揚狂恣。她摸了摸劉生生的臉說:「若換回男裝,也是個俊俏的小哥。我不喜歡你扮女人,不然等會兒我會以為在跟一個女人做。幫你脫光了吧。」

      劉生生瞪大眼盡力搖頭,卻擠不出話來,若換作普通男人恐怕覺得被這個豔麗女賊強上,自己還佔便宜了,可他偏偏不喜歡女人啊!

      「唔、唔嗯嗯!」劉生生很想出聲求救,逼出了滿頭滿身的汗卻只有模糊的聲音,女賊很歡快的把他脫到剩條褻褲,她拿著匕首將他身上的衣服繫帶挑開,最後用刀子挑起褲頭賊兮兮的笑起來。

      「呵、哈哈哈,真好玩兒。你嚇成這樣啊,怎麼?你不喜歡我這種長相?我不夠美麼?」

      劉生生翻白眼給她看,任憑女賊如何搔首弄姿,他都回敬白眼跟抽搐的表情,只差沒口吐白沫了。女賊沒趣的啐了聲說:「罷了,你既然不愛我這模樣,總喜歡肉體上的快感,一會兒保證讓你欲仙欲死,你就嘗嘗我的厲害吧。」

      劉生生快氣昏了。說好的暗中保護在哪裡?他心裡咆哮著:「徐染我做鬼都會去找你的,一定、保證、絕對──徐染!」

      女賊跨坐在劉生生身上,心情愉快的把外衫脫到肘間,朝他擠眉弄眼,露出香肩,在他們上方的樹冠忽然發出枝葉磨擦的沙沙聲,她神色驟變把衣服套好,捉住劉生生的腳踝想把劉生生拽出樹下,從樹上落下的男人同時抓牢劉生生的手把人扯回樹蔭裡。

      劉生生身上阻滯的穴位有點痠麻,前來搭救的人立刻給他解了穴道,他氣憤抱怨:「怎麼現在才來,是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站在前方與女賊對峙的正是徐染本人,他展開右臂把劉生生護在後方,頭也不回解釋:「沿路埋伏的手下不知為何都被放倒了。我遣了另一批人過來幫忙才發現事情有變,他們要是沒事,一會兒就會趕來了。」

      「所以你是一個人來的?」劉生生質問:「你,打得過她?小心她耍陰招,剛才她撒白粉……看來不光是針對我,而是要迷暈周圍的人。」

      徐染盯緊女賊,雙方挪了兩步就定住不再妄動,他低聲道:「看來她明知道你是餌還下手,是有備而來。」

      說著徐染的眉心越皺越緊,沉緩哼出一口氣嫌惡道:「有股羊騷味。」

      劉生生疑道:「你說什麼?羊騷味?」

      「很難聞的羊騷味。」

      那女賊聽見了,露出心虛的表情,劉生生則是食指跟大姆指輕輕捏揉眉心及山根,再定睛看去,他說:「她身上有妖魅。那身功夫不是她的,是妖魅的。你武功怎樣?對付不來就逃吧,她有匕首。」

      「妖?」徐染面色不屑,嗤之以鼻,女賊轉身想溜,他一個輕功飛躍就落到她面前,徒手對了幾招以後女賊果真亮刀,徐染卻面不改色卸了她的攻擊。劉生生拎回被脫光的衣物閃遠,躲到另一棵樹下翻找東西,在填塞假胸的衣物裡翻到兩個紙袋,袋裡是幾綑繩子跟皺巴巴的紙團,簡直沒一個能用的。

      此時女賊的行動已經超乎常人範圍,她居然能不借力就躍到樹上,徐染的輕功再厲害也追得很費勁,劉生生也不想讓賊跑了,草草套上衣服就拿繩子朝樹上拋甩,繩子一端有繫墜物,僥倖套中女賊的腳,結果劉生生再次被盯上。

      「救命啊!」劉生生往徐染的方向逃,徐染踢起地上斷枝當武器往女賊身上打,完全沒有憐惜玉的意思,女賊被打暈過去,劉生生看了都覺得身上有幾處好像跟著發疼,徐染大掌抓他的肩膀讓他本能縮肩斜睇。

      「沒事吧?」徐染出於習慣的關心同伴,劉生生幫他的忙,所以現在也算同伴。

      劉生生被他的舉動嚇一跳,不太習慣與人有肌膚接觸的他還是默默的拉開距離回答:「沒有,也沒受什麼傷。你呢?」

      「嗯。」

      徐染只應了聲就往前走,準備把女賊綑起來,但他拿出了繩索卻依然皺眉瞪著暈死的賊。劉生生湊過來問:「你怎麼了?」

      「把她綁好。」徐染把繩子扔給劉生生去綑人,自己退得越來越遠。他嫌惡道:「太臭了,受不了。」

      劉生生歪頭,邊把女賊綁起來邊嘀咕:「沒有啊,我可什麼都沒聞到。什麼羊騷味啊?」

      說完他把皺成一團的紙撿起來,用食指在紙上畫來畫去,好像在下咒,接著把紙貼到女人額間用掌心輕拍,有個影子似的東西被拍出女人後腦,他又連拍了幾下,確定她身上是沾了某種邪氣,確認後才跟徐染說:「怪不得了。是羊。」

      他回頭朝徐染喊:「這女人身上的是羊的妖怪。」

      「……廢話少說了。把犯人押回衙門受審。」徐染壓根不理睬劉生生的話,劉生生卻對徐染產生好奇了。

      「保長,原來你聞得見妖鬼?」徐染之後被劉生生追問了一整路,徐染則無視他的好奇心。

      劉生生把女賊喊醒,女賊一醒好像變了個人,說著他們誰都聽不懂的語言,他們兩個先把人押到最近的據點,徐染的手下就在那兒,被弄暈的手下似乎還沒醒,找了大夫說並無大礙,會睡上一天左右。

      劉生生總算鬆了口氣,他問徐染說:「我這麼出力幫你們,有沒有好處啊?」

      「有。」徐染說:「無償住在你正在住的地方。」

      「就這樣?」

      清醒的手下之一嗆道:「一個神棍還跟我們頭兒談什麼條件啊。」

      劉生生裝沒聽見,對徐染伸手討東西,徐染莫名其妙看著他,他昂起下巴說:「衣服啊。我要換回男人的衣服。」

      徐染蹙眉想了下回答:「擱在市裡沒帶過來。」

      「什麼?你要我、穿這樣回家?」

      手下之一又跳出來插話:「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住那麼偏僻,也沒啥人看到會留意。再說那身衣服很適合你啊。」

      說完其他人跟著竊笑,帶著輕視的目光取笑劉生生。劉生生越發不高興了,抱怨道:「唉,要不是有人光顧著睡覺不捉賊,哪需要拜託我這麼一個善良百姓出力氣還犧牲色相的。」

      手下們聽了都大為火光,紛紛叫罵起來,有的罵說:「死神棍看我不抽爛你的嘴。」

      「犧牲什麼屁色相,今天是個女的我看還便宜你了。」

      「就是,就算是個男的,你也生不出個鳥蛋來!」

      劉生生一聽氣炸,指著他們對罵起來,雖然礙於徐染的存在還沒人敢出手,但氣氛越來越火爆,徐染在叫罵聲及羊騷味的雙重刺激下也受不了了,拍桌吼道:「安靜!」

      只是兩個字,卻彷彿能震撼這棟建物。徐染對手下們交代了接下來的工作,最後說:「劉生生幫了我們是事實。誰再出言污辱,就是對我挑釁。」

      劉生生沒料到徐染竟幫著自己說話,聽完也是一愣,徐染說完轉身喊他道:「劉生生,接著沒你的事了。」

      「噢。」

      「能自己回去麼?」

      「能。」

      「那走吧。」

      「嗯。」劉生生也不知怎的,面對徐染變得異常乖順,也不吵不鬧,一個挑釁的眼色都沒有,摸摸鼻子穿著女裝回家去。

      其他手下更是連個屁都不敢放,押了女賊回衙門去。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途中徐染問了手下們說:「你們有沒有聞到一個相當重的騷臭味。」

      手下們都說沒聞到,徐染並未解釋也不再開口,板著一張嚇人的冰塊臉繼續工作。

      另一頭,劉生生一返家就趕緊燒水洗澡,再把一身女裝換下,之前被拖行在滿地落葉泥土上弄得一身狼狽,不洗可不行。在他搓洗身體暢快哼歌時,外頭來了一位訪客拉高嗓門喊人:「主人在家麼?誰人在家的,我是玄城來的執柯的。」

      一位中年婦人看來風韻猶存,嘴角邊生了一顆濃妝以蓋不掉的痣,穿著素雅的在門前呼喊半天,才等到屋裡出現動靜,大概是主人來應門了,連忙檢視自己儀容,堆起她最親切的笑容。

      屋裡劉生生聽見訪客呼喊,一急之下誤把更替的衣物掉進洗澡水裡,他咋舌仰首抱頭,餘光瞥見換下來的女裝,乾脆又匆匆披上,找塊布把濕淋淋的長髮壓乾再到前頭查看情況。

      「誰呀?」劉生生翻白眼,站在門後詢問,他解釋說:「方才在沐浴,一時還不方便見客,請問何方貴客,又是何事相找?」

      門外的婦人理解後輕笑,雖然覺得屋裡的人說話聲音不像女子,但她見多識廣,也不是不曉得有的人天生就是女生男相,或有男子般的嗓音。她點頭說道:「打攪小姐,實在對不住了。我是個媒人。」

      「噢……」

      「特地從玄城過來說媒的。」

      「那您肯定是找錯了。」

      婦人納悶道:「不,肯定沒找錯。我是來給劉生生,劉姑娘說媒的。為了找姑娘您啊,我連您家鄉丹川縣都去過啦,可您早就不在那兒,打聽到的風聲是說您搬來白水縣,我又在北邊市集問了問人家,才確定是這裡的呀。山林入口的小廟旁,有間小屋,他們說劉生生就住這兒。您莫非不是劉生生?」

      「是,我是……」劉生生汗顏,他想不通緣由,也不過才扮了幾天的姑娘家,而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其實是個男的,到底哪個傻子找人來說媒,還是從玄城來的?玄城離這兒騎馬得花十天半個月的路程,那得多遠啊!

      「有勞您了。我是劉生生,只不過、說媒的事請別跟我開玩笑了。請回吧。」

      「噯、姑娘,姑娘,您開個門啊,我給您說清楚點。姑娘?」

      劉生生坐在屋裡倒了杯水喝,一腳翹起來,小腿橫搭在另一腳的膝上,喝水時又不住翻了白眼,心裡冷哼:「說媒?哼,腦子傻啦。懶得理妳。」

      婦人還在門外說道:「唉,姑娘,我就這麼回去的話,玄城趙家那兒不好交代呀。只怕他們會直接派人過來了。」

      劉生生只覺得莫名其妙,回屋裡趴在床上假寐去了。他覺得那說不定是山裡精怪戲弄他也不一定。

*    *    *

      白川縣北邊市集的午後,紀星鶴正賴在劉生生賣藥及符咒的攤子前,聽他講之前男扮女裝抓賊結果撞妖的故事,當然劉生生為了故事精彩,內容少不了加油添醋,不過連同紀星鶴在內的聽眾都覺得有趣就行了。

      紀星鶴坐在攤子前正中央的一張小凳子上,她身邊圍了不少孩子,都在聽劉生生講故事。劉生生曉得這些聽眾是不會拿錢捧場的,不過他要的也不是他們的財氣,而是聚個人氣罷了。有了人氣,多少就會有人過來他攤子前瞧一瞧,問幾句,有了接觸呢,他的生意就上門了。

      故事告一段落,一個小少年舉手問:「劉先生,你真的扮女人能看麼?」

      劉生生疊起折扇,扇尾抵著下巴湊近小少年面前笑問:「你們說呢?覺得能看否?」

      「那一定是不錯的啦!」紀星鶴拍掌大喊,開始論起她的歪理,她回頭像個孩子王似的跟他們講:「要曉得這好看的女人嘛,多少都長得有點像男人那般英氣俊俏的。而好看的男人嘛,也都稍微生得比較斯文清秀,不是指娘娘腔啊,我是說,清秀。」

      小孩子哪懂她想表達的東西,聽見關鍵詞娘娘腔就笑得東倒西歪,劉生生拿了一罐仙楂糖分給孩子們吃,紀星鶴也開心得伸手要拿,結果他冷下臉跟她說:「妳貴庚啊?還跟孩子們搶糖吃,一會兒他們都不夠分。」

      紀星鶴撇嘴嘀咕他小氣鬼,臭臉坐回小凳子上看劉生生發糖,劉生生發完糖以後就讓他們各自散了,接著從攤子裡取出另一小罐朝紀星鶴招手:「來啊。」

      紀星鶴撇嘴斜睨他,埋怨道:「幹嘛?」

      「過來啊。妳還真小孩子氣,剛才那些糖是普通貨色,所以我才不讓妳拿,特地留了更好吃的給妳,還不過來。」

      紀星鶴嘟起嘴不情不願靠過去攤子後面,看劉生生從灌裡捏出一片裹了像花生粉的東西說:「吶,嘗嘗。」

      她伸手要拿,劉生生避過她的手說:「行了,這個會沾手,一會兒妳還得擦。我餵妳,反正這會兒也沒人瞧見,大家都去吃飯了。」

      紀星鶴像咬餌的小動物,趕緊咬住那一長片的點心,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子化在口腔裡,有柑橘香氣,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劉生生,劉生生微笑說:「好東西吧。這是我托人帶的,老店做的糖酥陳皮,雖是漢方,但藥味不重。」

      紀星鶴開心吃著點心,像個孩子似的,輕捶了下劉生生的肩頭表示雀躍的心情,劉生生也習慣這ㄚ頭突如其來的碰觸了,只當她是個孩子。他一個人在外生活,而她也一個人來到這陌生的世界,因緣際會下有個比較特殊的羈絆,所以覺得彼此是同伴。

      她把陳皮吃了,然後將凳子拉到攤子旁邊坐下,閒聊道:「還好你事先跟我說你只喜歡男人的,要不你這麼會哄人,我一定會不小心喜歡上你。」

      「呵。說到這個我才想到一件怪事。」劉生生把日前有人跑來他家說媒的事情描述一遍,納悶道:「一般有事都是在這市集找我的攤子,就算說媒吧,突然登門拜訪也太唐突了不是?何況我住的地方雖然不少人聽說過,可實際去過的人也沒有吧。那個媒婆找得可真準,也難怪我聯想到精怪了。」

      聽到精怪一詞,紀星鶴神秘兮兮的問他說:「劉森森啊,你剛才講的捉賊的故事,你說女賊身上有羊妖,所以你真的能跟鬼啦、妖怪打交道?那你還一個人住那麼偏僻的地方,都不怕……」

      劉生生知道她擔心什麼,淺笑安撫道:「沒事,我也只略懂皮毛,實際遇上的機會不多。況且,也可能是我搞錯了。只是那個女賊身上的妖怪恐怕不是無端招來的,聽說有些人為了想修煉成仙,任何事都做得出來,所以說不定是想跟妖靈一同修煉吧。」

      「哇。好玄。」紀星鶴默默把手伸向那個糖酥陳皮的罐子,劉生生眼明手快把罐子封好跟她說:「吃得太多也不好。時候不早了,妳該──」

      劉生生瞄到徐染出現在路口,以前徐染是不會親自到這一帶巡邏的,怎麼今天就反常啦。該不會又要找他麻煩,一想到就頭疼,他立即改口跟紀星鶴說:「妳回家也是悶著,坐這兒練練字吧。」

      紀星鶴笑彎一雙眼,點頭稱好,等劉生生給她拿紙筆練字,期間有人過來買符咒跟藥,劉生生招呼客人的同時不停用餘光留意徐染的動向,希望徐染拐過路口不見。可是事與願違,徐染頂著一貫的冰山臉巡過來了。

      「咦,那不是那天的保長嘛。」紀星鶴拿筆桿指著斜前方說:「森森,是保長耶。哇,遠看也好煞氣好帥哦,真是高大威武,那是衙門的制服吧。古代的制服意外的好看嘛。」

      「妳能不能安靜點?」劉生生拿了另一枝筆在她練字的帖上圈了幾處說:「這裡,還有這裡跟這裡,筆力不均。」

      「是這支筆的毛忽軟忽硬啦。」

      「妳不熟悉它的問題,妳、妳連沾墨水都不會,天啊我的兔毫筆。」

      「啊,過來了。」紀星鶴轉播保長巡邏進度,劉生生表面鎮定內心緊張,只不過徐染就這麼經過他們攤子前沒有停留,紀星鶴可惜道:「唉,過去了。可惜哦,好MAN哦。」

      「什麼麵不麵的,妳說話能不能別怪腔怪調?」

      「我在說我們那個時空的外語啦。MAN就是很有男子氣概。」

      劉生生嗤笑一聲,咋舌道:「嗤,男子氣概,妳覺得他臉上那麼一大塊胎記很麵嗎?」

      「這你就不懂了。」紀星鶴認真道:「真正好看的人,剃了光頭都是帥的。保長很帥,就算臉上有胎記也遮掩不了他生得很好看這件事啊。胎記是他的特色。」

      「是、是,特色。外面妖魔鬼怪也是生得極有特色啊。徐染的特色就是很麵,很麵,麵極了,行了吧妳。」劉生生一邊敷衍,一邊觀察到紀星鶴表情有點僵硬,而且臉皮嘴角抽動,眼睛眨個不停。他伸手輕拍她的臉頰道:「怎麼了妳?出什麼毛病了?好端端的臉抽成這樣?」

      「保。」紀星鶴撥開劉生生的手,僵著表情喊:「保長午安。」

      劉生生感覺背後冷颼颼的,他以最快速度換回做生意的面孔轉身招呼道:「唉呀,稀客,貴客,保長今日到來,使我這芝麻般的小攤都蓬蓽生輝啊。」

      「原來你還賣藥啊。」徐染對那些虛假之詞完全不理會,打量著劉生生的小攤子。這攤子的桌椅是跟附近店家租的,平常他就把要買賣的東西放在自己做的箱子跟竹簍裡帶來擺攤。

      徐染看的就是數量不多的藥包,上頭都用小楷標註了藥性及內容,還有煎製的方法,做得倒是相當仔細,另外也有販賣各種符紙,多是祈福、求願的。

      白川縣的神棍騙子特別少,就是因為有徐染這號人物在,尤其是他所管轄的北邊。這條街也就只有劉生生一人敢光明正大的賣這些東西,過去徐染沒抓他,是因為還沒有交集,也沒聽說劉生生鬧出事情來,加上有其他更要緊的差事,姑且擱置了。

      現在就不一樣了。徐染還是一樣生活充實,可是白川縣很安定,所以他得了空閒,自然能常過來巡邏。劉生生也是這麼認為的,明知徐染不吃甜言蜜語、逢迎拍馬那套,卻故意擺出諂媚嘴臉,為的就是把徐染給噁心走。

      「當然,這藥絕對是真材實料沒有虛假,一吃見效。保長您拿的那帖是治便秘的。」

      徐染把藥包擱下,抬頭看著劉生生,旁人看來徐染面無表情,劉生生卻看出他剛才眉心和眼底閃過了不爽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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