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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 Recitativo ⅰ - Ⅰ.

〈POT   /   YF〉La   vie   est   une   fleur   Ⅱ   -   Recitativo   ⅰ   -

  Ⅰ.

九月是適合賞楓的季節,月中開始各地的楓紅都會烈火似地燃上整個山頭,然後蔓延開來──可惜,青學一棵楓樹也沒有。秋季學期開學已經數週,不二周助趴在他臨窗的位子上,每天都看著窗外的綠樹暗自嘆息著。

就一個學生而言,他從來不是那種會認真上課的類型,儘管成績可說是頂尖,也從沒被隨堂考試擊倒過,但實際上他上課時間幾乎都是對著這面窗子裡四季變化的色彩發呆──或許這也是他被稱作天才的原因之一吧。

沒辦法,他怎麼也無法對課堂上死板制式的教學提起興趣,天天對這些義務課程保持高度集中力這種浪費生命的事他才不會去做呢。

像是天氣這麼好的日子,就應該在戶外打打球、畫畫圖……

“……下一段,由不二同學繼續念下去。”

他眼角餘光瞥見英二手忙腳亂地似乎想傳遞什麼,不過他沒看出來。

“…好的。”倒也不需要看出來。他暗自嘆了口氣,在同學目光中依舊笑容可鞠的神色實際上無奈不已。“即使在那遙遠的時代,愛情這個東西仍是存在的。我說,希望在臨死之前能和我的戀人見一面。大將回說,可以等到翌日天明……”

夏目漱石並不是他沒有印象的文學家,尤其是這篇夢十夜,從第一夜到最後都晦暗不明地釋義著夢境與潛意識所投射出的真實心靈,文字間某種程度上隱含著強烈而獨特的美學意識而讓自己記憶,所以他雖然是在發呆仍然有稍微聽見課程的內容,也不至於會在這裡出醜。英二想向他提示他知道,只是英二自己大概也沒怎麼在上課吧?

“哇,周助,你果然很厲害!”菊丸是最清楚不二是那種雖然攤著課本但課本裡除了完成度極高的塗鴉以外一片白淨的人了,而被老師點到都還是能接著念下去的這種絕技每次都讓他羨慕不已,根本不用自己提示嘛。“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找不到要念哪裡……”

“嗯,有稍微聽到上一句。英二,上課得專心才行喔。”

“周助最沒資格這麼說了──”

他沒有否認,只是笑著不語,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話他說起來不倫不類。

誰讓他就是專心不起來呢。

學期開始後幾日社團練習恢復到正常時間,他一向都是早早就被英二拖來練習的。而這天輪他當圖書股長,也就只好婉拒英二的死纏爛打獨自抱著書本先去趟圖書館。

正好他也想稍微偷懶一會兒。

特意繞個遠路,他選了體育館後方那條綠蔭最濃,人煙最少的步道行去,大力呼息著入秋漸涼的西風,他細看著樹梢幾片已經竄上橙黃的心形綠葉,連綿鬱蓊的樹木正千姿百態地為秋季舞蹈開場──雙手不自覺放下書本做出取鏡的手勢,他多希望現在身上能有一臺相機或是一隻畫筆。

“……再不去球場的話大概會被罰跑圈吧……”他想到手塚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覺得那大概已經在過冬天了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真是,明明長得極度端正,就是不肯笑一下……

腦海中意外地想起那張同樣充滿形式美的精緻面容,不二的微笑弧度又揚起幾分。是呢,像是那個樣子的表情就很美啊,如同Titian的Salomé   con   la   testa   del   Battista裡Salomé抱著施洗約翰的頭時那似笑非笑的姿態。

不二莫名地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說到青學網球部的訓練,嚴格苛刻倒不至於,遠近馳名的應該是它基礎訓練的辛苦。不過對於這樣的練習他一直以來都不覺得哪裡辛苦,或許是以前為了找個景色絕佳的秘密基地而不斷登山訓練出的體力吧,就算是在中學二年初時成為正選隊員時開始加大的訓練量,他倒也都遊刃有餘。

而當其他正選都累到攤在地上休息時,他總是帶著習慣性的微笑站在一旁,在另外二位還有餘裕站著的正選身旁。大和部長,還有,手塚。

幽默感泛濫的男人,和死板嚴肅的男人,他想。這樣的兩個人的互動簡直讓他差點暗自笑到胃抽筋。

“周助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怎麼了嗎?”

“嗯,想到很有趣的事。”的確是非常有趣。

“嗯?什麼什麼?什麼有趣的事?”有時他會感覺自己彷彿在英二的酒紅色亂髮間瞧見貓科動物的獸耳,是自己壓力太大而產生的幻覺嗎?他第一時間否定掉自己這種荒唐的想法,壓力太大?他?不二周助?這種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事還是算了吧。所以是英二自己太像是大貓了,嗯。

“啊,是秘密喔。”

“哎呦周助最喜歡吊人胃口了──”

雖然有點對不起英二,不過他沒有理會紅色大貓的抱怨,逕自觀察著那無趣男人被大和部長毫無邏輯性可言卻富有哲理的話語騷擾而略有鬆動的撲克臉,再一次確認在自己心裡果然手塚勉強還是能歸類在有趣那一類。

好吧,至少平日一直挑戰那冰塊臉極限的這件事他樂此不疲。

這時期的網球部正選也差不多都抵定,而開學沒多久後就要迎來今年度稍晚的地區預賽,然後就是都大會了。青學過去雖然也經常打入關東大會,稱得上是網球名校,但真正堅持到全國大賽的經驗意外地卻是寥寥可數。他記得一年級時他們這些同屆生曾有過約定,約定總有一天帶領青學打入全國,當時仍然青澀矮小的他們望著說出這種無限近似玩笑話的手塚,幾乎一瞬間就被說服了。可以的,我們可以的,因為我們有手塚國光。

不二周助也不例外,不過他是更早以前就被說服了,毫無還手之力地,某天在屋頂上就因為手塚一句“不二,一起打進全國吧”而把這輩子沒燃起過的好勝心挑起了,如此簡潔有力。他想手塚真是個天生的領導者,該死的領袖魅力,他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力。

或許就是在那之後,他開始把惹火手塚當作一種人生目標,每日都艱辛地向前邁進著,雖然說他小小的惡作劇往往讓網球部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在手塚身上的效果卻不見一斑。於是他薄弱的好勝心又一次輕易被這個男人挑起,不二周助的興趣與夢想正式定義為惹毛手塚國光。

“吶,手塚,”培養起那樣的興趣後這句話幾乎要成為他的口頭禪了。“你覺得這次的地區預賽如何?”

他不需要是天才或乾也能預測出他會怎麼回應。

“…不要鬆懈,全神貫注的上吧。”

果然。某種程度上這個老成死板的人意外的非常好懂,責任感強得令人咋舌這點姑且不論,基本上他內在還只是個跟自己同歲的少年罷了,所以這種反差感讓自己非常欣賞,嗯,果然很有趣。

地區預賽不知不覺已經迫在眉睫,青學因為去年打進關東大賽四強而被列為種子隊,正選們在瞥見賽程後更是毫無例外地有了萬無一失的自信,上至部長大和下到剛成為正選的河村,幾乎沒有人不是抱著必勝的決心踏入會場的,而不二也不願成為例外,至少表面上他保持和大家一樣的姿態,只是稍微雲淡風輕了點。

“看樣子這次要打進都大會不是問題呢!”

“是啊,只要發揮平日的水準,一定可以的,大家別緊張過頭喔──”

“是!”

和所有人一同應和著大和部長的手塚不經意瞧見身旁比自己矮上許多那個人的笑臉,總覺得他那個樣子怎麼也不像是在為了第一次參賽而緊張,倒像是一副來遠足的輕鬆愉快。

不二周助的這種態度大概是他最不滿的地方吧,平日的惡趣味他甚至都還可以勉強接受。他毫無疑問的擁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實力,卻永遠不去爭取勝利,如果不是同屆的眾人一致要求他去參加校內排名賽,他大概到現在還會笑瞇瞇地站在場外當啦啦隊吧。

“嗯?手塚?怎麼了嗎?”

“……沒什麼。”有時他會思考,不二的這種態度到底應該算是不在乎,還是太自信?畢竟確實他在比賽中的表現有目共睹,除去沒有太過強烈的進攻與求勝意志之外他的表現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如此一來也確實能解釋為他因自信而不需要激進的猛攻也能得勝⋯⋯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不二?

他偶爾會這樣思考著,但也只是偶爾而已。

“吶,手塚,在想什麼?這麼認真?”

當手塚回過神來時視野中和自己相距不到十公分的笑臉讓他的冷靜差點崩潰,他僵了一會兒。“…不二,太近了。”

“因為剛剛叫你都沒反應,還以為是沒聽見呢。”不二笑得一副人畜無害溫和至極,不過青學網球部員都知道這裡頭不容忽視的恐怖,尤以手塚為最。他不自覺退後了一步,轉頭一看才發現其他正選都已經去看比賽了──上午的比賽剛開始,而青學的比賽則排在下午──只剩下他跟不二。

“吶,手塚,在想接下來比賽的事嗎?”

“……嗯。”總不好說是在思考你的事吧。手塚知道如果自己這麼說的話不二一定會笑得更毛骨悚然,通常接下來一定有人要倒霉,而這裡不巧只有自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手塚看著他身邊這個危牆,當下也決定應該去找場比賽觀摩了。

“手塚,你今天很奇怪。”不二一針見血。“難道是在緊張?你可是我們這學年唯一參加過大賽的呢。”

“……不二,我們去看比賽吧。”

“是是,水淵中學吧?”

兩人一前一後步向他們下午的對手水淵中學對上丈五所中學的場地,坦白說這個場地的比賽和他們的程度相距大概不止一個層次,就現在看到這個單打三的狀況基本上下午青學是十拿九穩會贏的,而且不需要乾的精準估計也可大概推測會是完勝。

各自都得到這樣的結論手塚跟不二內心不免都略有些失望,雖說能平平順順贏下去當然好,但誰不希望能遇上勢均力敵的對手來場有趣的比賽呢?就是散漫如不二都是這樣想,既然都要打不如來點刺激的吧。

“吶,手塚,你繼續看,我去走走。”不二對手塚笑了一下。實在不是他輕敵,只是程度差異真的太大了,這樣的比賽實在沒有分析探查的必要。

手塚倒也沒有和往常一樣說著不能大意之類訓人的話,他自己也知道不二沒有太多看下去的理由。

“去哪裡走走?記得晚點要集合。”

作為同年級的同學又作為時常被整的對象,手塚不能說自己有多理解不二周助這個人,但至少清楚他那隨心所欲的生活方式,也知道自己如果不稍微提醒一下,這個人等等一定又會不知道晃到哪裡去。

而每次他好不容易出現在集合處都只會帶著那花開燦爛似地笑容說他只是被某處的景色迷住了,該說真不愧是天才嗎,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往往讓眾人沈默,而看在那又愈發溫和的笑意下絕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話語,幾次的校外教學下來手塚非常清楚這點,不過他一向不予置評。

“是是──”

而不二只是稍微向他揮揮手便緩步離開了。

“地區預賽⋯⋯唉。”難怪青學是第一種子,就他這樣一路看下來也只有柿木中學有些可看性。就某種程度上而言天才確實是驕傲的,而他驕傲的本錢在於他從不錯估自己及對手的實力。

看來今天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比起其他同樣是這次排名賽才當上正選的同級生們,不二的心態相對比較放鬆,以致於某些時刻他這樣散漫的個性使反而使他能格外理智面對各種狀況,例如今日這種比賽的日子。少了不必要的焦躁他可以說是這些新正選中狀態最好的人,在他明確判定了今日的狀況後便決定要稍微保持備賽狀態順便回歸他的本心──他打算找個地方全神貫注的偷懶。

球場後方的一小片樹林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地點,人少又清靜,嗯。

近正午的日光滲透小葉欖仁細密濃亮的葉片,層層鋪落在行人身上映出花白的倒影,夾雜西方涼意的風不敵恣意張揚的日輪浮蕩橫掃的熱浪,惹他額側微微蒸起一層薄汗,隨意擺手將蜜色劉海向後梳去時他忽然想起那個夏天溫柔的陽光,覺得明明是同一個天體散發出的光線熱度在一個地球上竟然差異如此之大,看來上帝在創世紀時實在沒有精細地調整。

找了一塊鬆軟乾淨的草地坐下,他大力呼吸著青草特有的大地芳香,從球袋裡摸出他一直預備著卻沒機會拿出來的Canon   7D──沒辦法,他如果在比賽中拿著個單眼相機不斷連拍的話一定會被教練罵的──斜趴在一旁樹根上,他想捕捉的是在網球場鐵絲網間無限延展的天空。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手邊有的是一張畫布一支畫筆讓他細細描繪出他眼中的世界,畢竟繪圖於他比起攝影更能揣摩詮釋出更多個人內心的想法,而所謂內心的想法都和每分每秒變幻莫測的光影一樣是倏忽即逝的。相機或許能記錄那些逝去的瞬間,卻捉不住一同飛逝的思維,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

不過要是真的在這裏畫起圖來,恐怕青學天才的名號後又會被加上個不務正業的形容吧。還有龍崎教練的嘮叨,唉。

“……嗯,不錯。”檢視了會兒方才拍下的畫面,他滿足地將鏡頭和相機小心收回袋子裡,隨意往四周望去也沒瞧見有人注意到自己,暗自覺得說不定自己去當私家偵探也會很有前途。

“不二?”

……看來是沒有什麼前途。他轉頭面向剛踏入他視野的隊友,保持著平日的標準笑容。“乾?怎麼?已經要集合了嗎?”

“不,時間還沒到,不過數據已經差不多收集齊全了。”

“所以就打算來順便收集自己隊友的資料?”他站起身子,拍掉身上的青草屑。

“你可以這樣解釋。”乾推推眼鏡,一隻手沒停過在筆記本上的書寫。“至少我已經知道你相機的型號、鏡頭的選擇、仰角攝影時的姿勢……”

“……你還真是勤勞呢。”他嘴角的弧度有一瞬間的僵硬,他早該知道青學的資料狂人收集的數據是極為廣泛而無人能擋的。

正午過後青學全員集合,志氣高昂地結束五場時間不久的比賽,圍觀者見到最終5:0的勝利都直嘆不愧是第一種子青學,果然是關東級水準云云,顯然沒聽見一旁菊丸拖著不二抱怨他原本還想試試看新招式又沒機會用上就結束了。

大石連忙把菊丸從不二身上扒下來,每次他這搭檔八爪章魚似地纏在比他矮小的不二身上他都瞧得膽戰心驚,雖然知道不二不會生氣仍怕出了什麼意外──只能說青學之母的個性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呵呵,英二已經有上場了喔,我可是都沒上場機會呢。”

雙打一菊丸大石,雙打二乾河村,單打一大和,單打二手塚,單打三原本依實力應該是不二的,但他自己把機會讓給最後一年打球的三年級學長福山──這也是手塚看到預賽名單時一直不能諒解的,雖然於情有理,但這也太大意了。當然他也和龍崎教練爭論過這件事,而教練則表示只有預賽如此不二在都大會必然會參加,聽到這裡手塚就懂了,大抵是不二和教練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

所以今日不二其實是沒有上場的,但聽他的語氣實在讓人聽不出一絲可惜,依舊如往日他喊著自己名字閒談時的雲淡風輕,一旁手塚不經意蹙上眉。

“手塚眉尾揚起1.4釐米,有心事概率85.7%,跟今天比賽技術方面有關概率30.5%,跟今天比賽人員表現有關概率65.8%……”

“……乾,行了。”他轉向身邊隊友,此時已經聽從建議讓自己恢復一貫的面無表情,儘管自己實際上也沒察覺那幾公釐的情感變化,只想自己以後絕不能在這人面前有一點表情,哪怕一釐米。

手塚自己或許聽不出來,但在他們前方的大和清楚聽出乾微妙的擔心意味。這些二年級的小子一個比一個有個性。他笑著回頭:“所以手塚,你怎麼了?”

“沒什麼,謝謝部長關心。”

大和不著痕跡地嘆著恨鐵不成鋼的遺憾,他選的這個下任部長哪裡都好就是太嚴肅了。他想自己一路帶上來青春洋溢生動活潑的網球部是不是明年就會人老珠黃老氣橫秋,不過一想到還有那某種程度上和自己擁有相似幽默感的小子對抗冰河蔓延他就放下心來,一物總有一物剋,他由衷期盼那孩子拯救青春學園網球部名副其實的青春。

今天接下來幾場比賽就是全部了,而青學不意外地在幾天後正式以地區預賽第一勝出,第二則是柿木中學,那個每次和他們擦肩而過時總憤恨不平瞪著手塚的學校。手塚6:0削了他們一大個亮晃晃的光頭。

結束地區預賽的那天傍晚夕陽很紅,紅的像是太陽淌流著滿地鮮血庵庵一息,結束了檢討會他們在校門口解散,各自去享受征途上短暫勝利與休憩的愜意。不二和手塚一向是一起最後離開的,住得相隔不到一條街而培養起這樣一起回家的默契已經不知不覺兩年,不過今天在手塚換好制服前不二就已經一臉燦爛笑著告訴他他要去朋友家住要先走了。

手塚有些意外但沒有多做表示,僅僅是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然後他看見不二的身影在泊泊的血紅薄暮之中漸漸走遠,拖著逐漸拉長最後消失的倒影。

不知為何這幾日對於他不出賽的消極舉動衍生出的不滿一瞬間都掃落地一乾二淨,猶如冬日在北風肆虐間不帶一絲遮蔽的枯枝,什麼也沒留下,手塚望著夕陽突然有種感傷的錯覺。但他想也只是錯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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