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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假面的愛情 02

呼——

剛在主管會議的表現沒任何瑕疵,跟董事長回絕聚餐也很鎮定,沒露出破綻吧?

孫盛鬆了鬆繫的過緊的領帶,跟站在會議室門口、手捧好幾份公文的秘書江長河錯身而過,

至於從老闆進百貨以來就一直跟在身邊江長河,也早習慣了他時不時發作的無視態度,「老闆,休假前先把這幾份公文簽了吧!」

孫盛千聞聲先是愣了下,

然後在極短時間內比對人腦資料庫的行為舉止、髮型聲音後總算煞下腳步。

「您又邊走路邊想事情了吧,連一顆大石擋在路中央都視而不見。」

「喔,對……」孫盛千聞言臉龐莫名一熱,接著敷衍似的問了句,「江秘書今天造型太樸素了吧,平常的花領帶呢?」哎,認不出西瓜主管群也就算了,怎麼連每天見面的秘書都錯過呢!

「我以為今天有主管會議服裝儀容要端莊點呢!」

「相信我吧,你很適合花俏!」只要想到長久仰賴的辨識訣竅竟然失靈,他心裡不免懊惱。

「那我姑且相信老闆不是存心想整人吧,」真是的,明明自己穿的一本正經卻老愛叫人扮成花猴子是什麼意思嘛,坦白說,就算江長河身為心腹部屬,有時還是無法理解老闆想法啊。

就拿面對面無視這件事來說吧,他觀察過好幾次,發現老闆不僅僅對自己這樣,甚至所有主管或重要客戶都一視同仁,他總在擦身而過時一臉平板漠然,但對上話後又心虛似的澄清自己在想事情,一秒變臉的功力堪稱雙面狐狸啊。

是說,或許主管之所以當主管就是因為腦袋結構複雜讓人不易參透吧?不求甚解的他只能無奈的作出結論,「對了,剛剛季會開的怎麼樣,董事長同意我們的改善方案嗎?」

「會員積點方案pending了,江秘書約部內同仁重新開個會吧,我們看看怎麼把企畫案改到完美無缺,再找時間跟董事長談。還有,著手進行VIP接待中心改建案吧,從撤櫃那天起我給你20天。」

「什麼?太趕了吧,不光改建工程、還要廣知VIP會員,這其中牽涉很多業務欸?」

「董事長都開金口第四季為止信義店業績要達到去年同期20%了,不儘早完成改建怎麼衝刺?」

「嘶,改善方案被宮的七零八落還開出20%的目標擺明要我們集體上吊吧?」

「怎麼,作不到嗎?」

無端淪為派系鬥爭工具的經營企劃部還真是動輒得咎啊,江長河想著想著不免垂頭喪嘆了起來,「好啦好啦,我會帶部內同仁盡力完成的。對了,這是下個月的行銷活動和預算還有經營企劃部新進人員考核報告,請您過目。」

孫盛千邊利用零散時間瀏覽公文,一路沒停的走向停車場保留車位,「汪敏赫既然是我們百貨的簽約代言人,簽唱會預算不會抓太高了嗎,需要我親自和廠商議價嗎?」

「知道了,回頭我再找廠商重新議價。」江長河了解自家老闆事必躬親、深思熟慮的工作態度,心裡真是沒一刻能鬆懈啊。

「下午辦公室有什麼事情自己看著辦吧,沒事別打電話給我。」

「晚上不是排訂參加會長和三造銀行李總裁的飯局嗎?」

「我會直接過去。」孫盛千登入駕駛座,降下車窗對後方擺擺手當道別,直到後照鏡的人形變得模糊才終於稍微鬆開過度緊繃的神經。

回想當年他才十五、六歲,意外來的突然又恐怖,

三造銀行的李泰陽伯父貸款給一個資金周轉不靈的小店主並取得土地權狀當擔保,後來小店主繳不起貸款導致土地被沒收,而開發附近區域的旭城建設輾轉購入了地,

應該是普通不過的商業行為,可倒霉的他卻無端被牽連了,某天放學後他被綁到暗不見天日的破舊房子整整幾個日夜,

明明肉體上沒什麼重大傷害,可獲救後的某一天,他發現自己睜開眼睛卻再也沒辦法辨識人臉,即使每天見面的祖父、父母都一樣,他可以看見人臉上的五官,卻記不住具體長相,

每張臉都跟瓜田裡的西瓜差不多——有鼻子、嘴巴和眼睛,但就像瓜皮上的綠紋一樣沒任何意義,如果兩個衣著體態相仿的人在面前他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今天見面的人明天又像初次見面那麼陌生,

原以為多花點時間身體毛病總會恢復,他按捺著沒將異常透漏給任何人,高中還沒唸完就藉口出國直到MBA為止,可惜心病還是沒任何改善,

“天啊,孫家第三代繼承人精神異常可是嚴重打擊集團形象的消息啊,這下可怎麼好!”即使明白爺爺和爸媽都看重他,但他幾乎能料到至親們對他的心病缺陷會如何大驚失色,

那種充滿期待的壓力讓人不自在,漸漸的,他意識到自己與家族的格格不入,既然無法斷絕親   族來往只有最大限度避開吧,思及此,他索性要求外放巨神,這一待也七、八個年頭過去了……

黑色跑車在國道上往南奔馳,下了交流道後一路轉入省道,儘管一年時間小鎮風光改變不少,孫盛千仍可以憑印象找出那條正確的道路、轉進正確的巷弄。

一個婦人正在門口澆花,從側臉看了小鎮罕見、慢慢減速的跑車一眼。

當他拉長脖子確認過紅色鐵門上的門牌號碼後,隨即從汽車後座拿起純白花籃,下車。

「不是告訴你不要再來了嗎!」婦人語氣不嚴厲卻也沒給好臉色,仍舊背對著繼續澆水,「還有,叫你母親不要再匯撫慰金到我帳戶了,該不是以為金錢能彌補我們的傷害吧!」

「今天是徐警官忌日,無論如何我都想來致意,可以請您允許我進門上香嗎?」孫盛千卸下人前的體面偽裝,面容忐忑的請求。

「因為那件案子我家搞到四分五裂的,你想我哥在天之靈會想看見你嗎?」

「拜託,請大姐允許我上柱香吧!」他再三懇求,純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沒什麼話跟你說的,上完香就走吧!」隨著婦人轉身入內卻沒硬帶上鐵門,看來兩人拉鋸幾年多少也有點妥協了。

孫盛千跟著婦人一階一階爬上樓梯,上到透天厝頂樓的神明廳,神案後是一片莊重的大悲咒及蓮花圖案的木雕掛畫,神桌上除了觀音菩薩神像外,最令人心痛的就是刻有徐警官名字的木牌了。

原來徐警官早在案件發生後不久就因賄賂醜聞自殺身亡了,他無法接受留學期間家人竟然隱瞞這等重大消息,更無法接受溫暖善良的好人變成一張冰冷木牌……

「在我心中徐警官一直是個正直勇敢的好警官,無論外面傳言如何我從來沒相信過那些,請您和我堅信眼裡所見的事實吧。」每回當他進到這被詛咒凍結的空間,身上都好像包了層密不透氣的保鮮膜,因為無法負荷而呼吸滯重。

「我哥哥嫂嫂死都死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婦人突地激動掩面,為何生離死別這麼久,想到故人還如此心痛呢?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請您別太過哀傷了,」孫盛千感同身受的跟著哽咽,更堅定了今天來上香致意外的另外一個目的,「就像我以前和您提過那樣,如果徐警官生前還有什麼隻字片語,日記什麼都好,是否可以請您借給我呢?」

雖然這些年來他也曾拜託爺爺動用人脈調查賄賂一事,無奈當年事件線索實在太少了,多年來疑問仍是原地踏步,絲毫沒有任何撥雲見日的跡象。

「算了吧,往者已矣,如今的你還能為他們作什麼呢?」婦人再想想,其實這孩子也只是當年綁架案的無辜受害者啊,就算心裡冤枉、遷怒於他又怎樣,要怪就怪造化弄人,把一樁英勇美事變憾事,讓她兄嫂背負莫須有罪名離開人世吧。

孫盛千臉色黯淡,一時之間無法回答。

即使當年綁架案的記憶在孫家人心裡逐漸淡去,身為當事人的他卻不可能船過水無痕啊,他永遠不會忘記徐警官用榔頭撬開大鎖,衝進門緊緊將他擁進懷裡,還有徐警官耐心訊問案情的感受,

哪怕幫徐警官恢復名譽只有一丁點希望而已,他也不能放棄啊,因為唯有盡力修補心臟外層鋼鐵堡壘的裂縫,他才能戴著假面,心無旁騖繼續過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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